药店都关门了，所幸还有发光的小盒子，安优心不在焉地想，这是在说24h营业的便利店，通常在便利店面对收营员的左侧，很细长的架子上，摆放售卖着一些用以应急的药品。

    还没到店员打瞌睡的时间，到深邃的午夜还需要静心等待片刻。那个店员今晚恐怕会很精神，他显然被安优小臂的抓痕惊吓到，在安优出门前甚至拉住她衣角，用很隐晦的暗语小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谢谢你，但这只是个意外。”

    店员欲言又止，或许是想说安优至少应该去紧急接种个狂犬疫苗之类的。但他不可能好心到拽着安优去医院，所以只能呆呆地目送她离开。

    糸师凛坐在路边围着花圃的台阶上，路灯的光模糊地扑在他脸上，映亮他半张介于惶惑和懵懂的脸。

    听到安优的脚步声，他的目光转动过去，单手接住安优抛给他的伤药和绑带。

    他现在全身上下都是各种各样的擦伤、淤青，幸好是冬天，有衣服的包裹，巨大的齿痕只在他身上残留了浅浅的痕迹，红印不过两天应该就能消下去。他的双腿也有抓痕，流了点血，但就那种情况，没有少胳膊少腿不已经够烧高香的了吗？

    安优给自己消毒上药。

    谁也不可能想到像气球一样无害的内里可以掀起，连眼睛都能无缝衔接成锋利的獠牙利爪，光是拉着糸师凛逃命就耗掉她半条命，躲闪不及被地上的石子绊到，被抓了几爪子实属无奈。

    糸师凛沉默着给自己缠好绷带，接过剩下的，帮安优将伤口一圈圈缠绕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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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比身体外观的狼狈，今夜无疑是精神受到了更大的创伤，在疲于奔命后的停歇里，后知后觉的疼痛像生长的藤蔓缠住发酸的手足。

    “现在怎么办？”糸师凛问。

    “……不知道。”安优活动了一下手腕，确定包扎不影响动作后拉下了长袖，“等人来，或许，找一块警示牌……”

    风雪在早些时候停歇，她也在花坛边坐下，视线余光里15岁的少年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困扰他的痛苦变了，拉得更长更宽、更薄，变得更混沌、连一盘发霉生毒的前菜都当不了了。安优抬头望那杆路灯，幽幽的暖光里长了虫，过一会儿连虫都扑扑翅膀飞走。她好像突然在虫子身上顿悟了身边糸师凛的想法。

    “……你以为这是你导致的？”

    身侧没有反应，像是死了、化了、飞走了。

    “怎么可能啊。”她自言自语，“恐怖片看多了吗？哪怕想象它们存在、想象它们能被召来喝去，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的就具象化在你面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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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死吗？”安优突然问。

    依旧是一片死寂。

    可是这有什么的呢，绝大多数时候所有人都不愿开这个口，哪怕各自有秘而不宣的思考。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都是想过去死的，她想，包括她。在某个瞬间想“为什么我不能立刻去死呢？”、“就这样死掉或许也不错。”……但糸师凛现在肯定是不想死的，否则他的手不会直到此时都还温热，在刚刚还攥她攥得死紧。

    所以她换了个话题：“就这样回去可以吗？我送你。”

    糸师凛摇摇头：“那那个怪物怎么办？”

    他们只顾逃命，而且哪怕是他去招架、去尝试反击，大多数情况也只会穿透怪物的身体而过，根本无法对那个怪物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等人来，或许，找一块警示牌……”安优重复了一遍，“等一会儿我去就可以了，你不在那里，怪物不会轻易攻击我的。”

    糸师凛本想反驳，可那些混乱无序的记忆碎片确实彰显出安优主张的合理，如果不是他被袭击，安优甚至根本分不来那个怪物半点目光。怪物对安优兴致缺缺。

    他已经擅自将安优看作是恐怖片中的某种“解密思路”，不再较劲，但也不肯让安优送。

    “别死。”他犹豫着对路灯下目送他的安优说。

    这可能是他能说出的最直白的祝福了，尽管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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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安优不得不先向帝襟杏里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出现了一些问题。

    比起那个长了三只眼睛的气球，可能这是更让麻烦感滋生的必须事项，不是指担心帝襟杏里找她麻烦，是她根本对和上级沟通这件事充满了排斥，尤其当这件事涉及她讲不清楚的那部分。

    要怎么说呢，难道说这里出现了怪物，自己不放心？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请假，这或许才是最正当的举止。但打工人天生喜欢不干正事地领工资，而且这件事归根到底也是由于工作引发的，严格来说她受的也能算工伤。

    好在帝襟杏里的确忙碌非凡，对安优相当宽容。

    “哦！哦……好的我马上去！你继续说……嗯，所以你申请再在神奈川呆两天……材料复印完放在我桌上就好了！可以的，安，记得过几天把报告做好就行。”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但过了不久，她又打电话过来：“安，你知道前几天糸师冴回日本了吗？听说行程定在今天早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实际落地时间提前到了昨晚。”

    “现在知道了，”安优在电话那头说，“但采访他的工作落不到我们身上吧。”

    能采访到如今风头正盛的天才中场，哪怕最后出版的专题是句句言之无物的垃圾，也会有很多人迫不及待购入，对笔者是百利无一害的香饽饽，JFU想争抢机会的大有人在。

    “那倒的确……总之你记得过几天把报告发给我哦。”帝襟杏里再次匆匆挂断电话。

    起初安优不知道帝襟杏里的意思，反应了一会儿，才揣测帝襟杏里误以为自己留下是为了找机会偶遇那个糸师冴：哪怕不是，也尽量在她打完这通电话后变成“是”。

    糸师冴的回国会是导致糸师凛今天情绪异常激动的原因吗？

    毕竟通常怪物们只对情绪波动异常激烈的人发动明显攻击，进而让被攻击者看到它们。

    安优从附近管理公共设施的部门借到个黄色的警告牌，那个长了三只眼睛的气球还盘在球框上，也还是对安优不感兴趣。四周没有旁人，它表现得足够安分。

    但她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没靠太近，把警告牌找空地放下。

    -

    事先已经和男生们告别过，再出现难免有点怪异，还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此安优决定将之后的两天当作自己养伤的伤假，不去其他地方乱晃。

    不过在事发的那天晚上，犹豫再三，她和糸师凛交换了邮箱地址，这是为了警惕三只眼睛的气球跟上糸师凛，他会需要安优的帮忙。

    但信件也来得未免太快了。

    安优猜测他是看到了那个形似蜥蜴的怪物，或者其他怪物。

    “小的那些不用管。”她在手机输入法上打字。它们虽然奇形怪状，但堪称无害，寿数也如同蜉蝣，朝生暮死，常常在一杯茶被沏好到彻底变凉的功夫，就如同泡影破碎得一干二净。

    很快糸师凛回邮：“那近田？”

    当时医务室里就他不在场，安优提起这回事时也没有反应，结果最后还是去探望了一下队友吗？

    现在反而变成了个大麻烦。

    安优并没有想让糸师凛直面那个鱼头朝下把人头含在嘴里的怪物的意思，当时让糸师凛去看望也只想着或许能平稳下近田的情绪，堵不如疏。但被攻击、被影响的人在短期内有概率能够看到怪物，好像也是某个磐石般的守则。

    -

    糸师凛躲在卫生间的隔间。

    敲击手机键盘发出的声音在除他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回荡，他盯着屏幕，但对面安优很久都没有回他的消息。

    要回去到教室吗？还是找个其他地方先踢会儿球。

    异常可憎的，异常可悲的，因为惯来生活的贫瘠，他发现现在可能踢球依旧是唯一能让他静下心思考的方式。

    在此之前，他哪怕看过再多恐怖电影，玩过再多恐怖小说，也从不曾设想自己原来真实地生活在恐怖片中。

    俱乐部足球场球框上不长五官的蜥蜴；近田结结巴巴和他打招呼时，被完全吞在鱼肚子里的脑袋；学校里，讲师在台前授课，学生在桌前读书，电鳗、丝带、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玩意儿在每个人的脑袋边像蛇一般吐信子，场面和谐得他青筋直爆。

    没有惊险刺激，只有荒诞。

    正当他不抱希望，准备将手机收回口袋时，它震动了一下。

    糸师凛面无表情的脸上很艰难地透露出一丝如蒙大赦的轻松，打开一看，回信寥寥几个字：“现在不是你的上课时间吗？”

    安优的回答竟然如此松弛。

    那些除了英文以外的课有什么好上的？糸师凛抱有连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心绪，把看到的情况又重新描述了一遍，包括新来的、可能是被他吸引来的、在隔间上方探头探脑的紫红色肉条。

    那个像放大版蚯蚓一样的东西左右乱窜。

    糸师凛不是惯常会作死的那类学生，比起参加聚众举办的笔仙，他向来更愿意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无表情地看恐怖故事。

    看得多了，当鬼怪逐渐开始选择在他认为“应当要出现了吧”的节点蹦上屏幕，那么无论吹开的窗帘、倒挂的虚影、凭空增加的台阶数还是天台的皮球和童谣，就都变得一式一样、无滋无味。他开始转而凝视那把杀人魔手上的刀，偶尔是电锯和斧头，凝视血浆迸涌的那个瞬间，世界被整个撕裂开的声响。

    他开始在意的，从“这是什么？”变成了“什么时候这一幕会上演呢？”

    仿佛一个恐怖分子，静静等待无头的主厨为他端上空白器皿，好让他把头颅就着情绪洪流的宣泄，安置在可供观瞻的位置。最好是像所有人一抬头就能见到的石膏像那样。

    什么时候做什么会赢、什么时候做什么会死？

    糸师凛凝视着那条蚯蚓，连他的潜意识都告诉他不该这么做，他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凝视着那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