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安优,时至今日年满21岁,过着没什么特别的普通日子。

    和所有辛苦打工人一样不起眼,一样充斥满乏善可陈的两点一线,偶尔去路过的居酒屋独自吃拉面,朋友的概念停留在学生时代,甚至没能建立起多少社交关系。

    月台边挂着最新的广告牌,上面印的偶像已经有了看起来比她都稚嫩的面庞,让她想起不知道在哪本杂志上读到的话,颇为伤感地写着“学生时代的结束往往意味着大多数人人生的退暮,自此往后,很难再有其他颜色。”

    JR线到站的玻璃映亮她一身黑的身影,从前嗤之以鼻的观点几乎要被历经搓磨的人认同,但下一秒她定了定神,将这些说来无用的感想抛诸脑后,踏上地铁。

    铝合金的门扉将她拢入电车澄黄的暖光。

    -

    大约三年前,她拖着行李箱从羽田机场离开,又自羽田机场落地,搭乘夜间的单轨电车,一路在滴酒未沾却摇摇晃晃的醉意里,回到神奈川。

    情感会随着时间褪色,但感受城市的灯光在背后缓缓熄灭,而误以为自己能够成为故事主人公毕竟也只能是那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她去办休学手续,后来变成退学手续。

    海风偶尔吹拂,路过的24h营业便利店像个小盒子,玻璃窗印出影影绰绰的人形,像大学门口礼品店里售卖的,最便宜的那种水晶球里的小人。

    小人们必须接受自己被囿困在箱庭的事实。神奈川自她有记忆伊始就一直在变,但也一直没变,而她自己,她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变了。

    “我很抱歉,但说真的,有时候感觉可能人生就是这样的。”

    坐在对面的人用温柔的语气回答她。

    安优生疏地用叉子叉起面前的牛排,在将带血丝的肉送入口中前,迟钝的大脑又开始报错:她看着那块肉,仿佛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脂肪和经脉变成滚烫的金属,和溶化的刀叉融为一体,于是她举着的便成了烙铁。

    人生就是这样的吗。

    不动声色地将牛排放下,仙人掌果真从面前盛满柠檬水的杯子里长出来。

    坐在对面的人还在说话。安优望向她,她的面容也那样生疏。

    她那狭长的樱花瓣一样的眼睛以前也是这样吗?她那鸢尾般蜷曲的刘海以前也是这样吗?她那仿佛深谙人世真理、却干净得仿佛关门大吉的咖啡厅的白板一样的自得,以前也是这样吗?

    “好无聊。”

    “从高中时起你就一直说这句话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以前是这样吗。安优恍惚了半秒,但坐在对面的,她高中时期的朋友却好像猛然找回了过去的节奏,不再提先前描述的那家她新盘下的咖啡厅,试图拽着安优的手把时间往回拨弄。

    “因为这是事实。”在聆听了长串明明属于追忆,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的话后,安优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并不感到疲累,但是无动于衷。

    她们很久没见了,在街头偶遇时彼此都不敢置信地盯了对方很长一段时间,但过去的烟雾终究只是薄薄一层的烟雾,很容易被冲散。

    坐在对面的人终于理解作为一名刚毕业的学生的自己和安优的差别,有点局促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她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惯性地觉得自己做错了,安优的情绪像她们以前一起搞砸的化学实验,在期待产生反应的时间里安静得令人沮丧。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她只好问问安优的近况,希冀于能帮上这位自己过去的好友:“如果你厌倦了重复先前的工作——你说你已经辞掉的那份服务生的工作,或许我能给你一份其他的推荐。”

    这就是她会参与进这项名叫“Blue Lock”计划的最开头的缘由,不过在此之前,她的这位高中同学自然不可能是直接牵头她和这边的负责人认识,只是给了她进JFU做一份文职工作的机会,没有详尽到哪个部门。

    和她差不多时间进入JFU的有另一名女性,姓帝襟,名叫帝襟杏里。

    JFU的人能够记住帝襟杏里并不完全因为“帝襟”这个少见的姓氏,或者明明比安优要年长几岁却平素看来更年轻活泼的气质,而是她的能量。

    备受关注的人。

    不用明说也能从沉痼的空气里嗅出阶级,可能就是这个国家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吧。

    她有什么背景?空降下来的?和上面哪一位有关系?

    这些安优不关心。她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久,JFU上层有些谁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旁人靠揣测往上爬,她只会手插口袋立在一边。基于此,她同帝襟杏里此前一直是平行线。

    直到忘了哪一天,她依旧是踩点上电梯,摁亮楼层按钮的下一刻帝襟杏里急匆匆地跑进来,本来准备合上的电梯门因为有人的闯入而再次向两边侧开。

    银白色的墙壁光滑地映照出她们两个人。

    安静密闭的空间里,帝襟杏里弯着腰,一手文件夹另一只手捏着咖啡杯,跑动让咖啡洇了些许在乳白色的盖子上。

    安优的视线落在手臂边的轿厢,清晰可见帝襟杏里眨动的眼、鬓角的汗,甚至抓着文件夹过于用力而凹陷的第一截指节。像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帝襟杏里一开始没有在意电梯里还有其他的谁,视线擦过亮起的两个代表楼层的圈时,才顺便落到安优身上。

    然后她突然在气喘吁吁里吹出一个笑脸,从文件夹里翻出一张空白的表格,递给安优。

    “为什么?”安优想问她,但电梯先一步把帝襟杏里送去了该去的楼层。

    安优从表格抬头的第一个字看到最后的字,再重新从后往前念。这是一张有关新项目启动的岗位调动申请表,没有透露任何消息,像一份送给赌徒的保密函。

    存在感薄弱、目前在JFU还没有站队、安于现状。

    从任何角度来看,帝襟杏里选择安优似乎都只在于看中她无根无基,缺乏被驯化的野心,又有别于普世意义的随波逐流。

    事实情况相差不多。

    此后帝襟杏里坦诚,是因为她和JFU上层叫板过于速度,筹备的新项目,也即后来安优工作于内的“Blue Lock”日本前锋培养计划的启动凑不够人手,看到安优因为面生,误以为也是遭排挤和埋没的人“或许会更倾向于挑战传统和权威的我们”,帝襟杏里说。

    他们只是需要一张名单,名单上的每个名字都面对剑走偏锋的机遇和同等的风险。

    她比安优更惊讶于那张表格被填好的速度,否则安优会在当天下午听她介绍保密协议里的具体条款和内容,而非因繁忙的主办方安心于她的加入,直至项目启动才确切地被告知项目的用途。

    但无所谓,都可以无所谓。

    她不是对足球或者什么赛事有执念才来到JFU。安优看着面前堪称异想天开的计划书,重新确定合同需要她的签名,钢笔墨水滴落、晕开,像一棵活的、生长的、黑色的种子。

    -

    正式转入新项目组后,她问帝襟杏里:“需要我做什么呢?”

    后者蹙眉,想了片刻,又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喊走,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半天没见回来。

    这里的每一张办公桌都像一个摊开的“V”字,折角处摆放电脑,五张桌子正好拼成一个五边形,但没多少格子挂了工牌名片。帝襟杏里口中的“缺人”是现在进行时。

    缺的也不仅是人,安优只扫一眼就能发现电脑的系统装配的不完整。办公电脑几乎没有获得JFA内网权限,帝襟杏里打定主意在Blue Lock采用独立的局域网,和JFU的传统事务作分割,但到目前为止,Blue Lock的信息传输系统都还缺一块,监控都无法正常运作,很不稳定,漏洞百出。

    让她想起自己那位高中朋友,她张罗咖啡厅时也这样,在布置餐桌和餐具到一半时一拍脑门,打开网页选购她瞄到的某个角落里适合栽种的绿箩。

    摆着绿箩的咖啡厅已经开业了,安优自重逢后没再错过她举办的开业活动,附近学校放课的学生也没有,路过很多穿百褶裙的女生,走进来各色领结和领带,年轻的气息在咖啡厅复古派拉蒙放映机流淌的小调里溶化,卷进咖啡、牛奶,像一颗夹生的方糖。

    其中也有抱着足球的学生吧。

    下午三点安优接到帝襟杏里的电话,拜托她整理传回来的零碎的数据。

    新项目正默不作声地采集他们的数据。采集属于名不见经传、甚至大多踢球也只为消遣的学生们的数据,而非仅仅针对其一其二连安优都有所耳闻的“日本的至宝”,只为了挑选300名稚嫩的、可以被轻易篡改人生的、会在煽动下轻易开启互相厮杀的前锋,在如同儿戏的养蛊场里孤注一掷出一个,能够代表这个国家的“未来”。

    挂断电话后,办公室里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又渐渐唏声。

    -

    到冬天,安优已经能够像帝襟杏里那样熟练地跑外勤,捏着单薄的塑料卡片,穿梭在一簇簇的学生中,与他们的世界擦肩而过。

    蜥蜴在绿茵场上弹跳,三只眼睛的气球也牢牢盯住的黑白的球,从开球点飞越中圈。

    安优双手插兜,呼吸在寒冷里凝结成雾,又在灯光中消散。被暂时换下场休息的边后卫凑过来套近乎,亮晶晶的眼神不知道是看中了塑料吊牌的JFU标志,还是她包裹在深色羽绒服中的性别。

    男生爽朗、健谈、只会在聊及自身时态度躲闪,冻红着脸不好意思。等目光落回绿茵场,不是在看球就是在看持球的人。

    “中锋是你们中最厉害的那个吗?”她问。

    “对我们队伍来说吗?是啊。”

    “那其他人是为什么在踢球,”她又问,“青春?娱乐?梦想?”

    男生挠了挠头,好脾气地思考片刻,没正面回答:“没他厉害就不能踢球了吗?”

    安优哑然无语。

    他又被换上场,身高不高,但跑得飞快。在这场比赛里,他履行着他作为边后卫的使命,配合传中、组织进攻、前锋进球、满场欢呼。

    只有安优凝视绑束他们身上、悬挂着操纵他们的细丝。它们每丝每缕都在将要落雪的天气里细微而隐晦地反光,把绿茵场笼罩得如同金属鸟笼,令她头晕目眩,令所有的言不由衷在肠胃滚轮般翻滚。

    她回想因一无所知而荣获无上纯真的那段快乐时光,在那个瞬间厌烦透了帝襟杏里的功利:就是那种功利和压迫,将人性、本愿等等一切美好的东西从个体身上剥离,让那句“没他厉害就不能踢球了吗”沦为被奚落的资本,从此卑微于开口;转而傲慢地对所有人附加“成王败寇”的价值观,充当浮世里让他们、她们、它们自得的落魄美学。

    为了什么?那些丝线聚拢在场中“某一个人”的掌中,为了这“某一个人”吗?因为他牵引全场、操控全场,因为他需要一个另外的、有别于所有“简单的快乐”的战场?他需要一个被收监,踩着别人往上爬又或者被踩着往上爬的机会?

    不久果然开始下雪,安优出神地想,但是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神奈川经常下雪,像个美丽的、不近人情的、旋转着的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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