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负祈神印者,需联结阴阳,体质万物可侵,故需以世间至阳的告神剑来每岁破印,否则积秽难销,必堕异途。”
“这话你说过。”李成言两眼中满布迷濛。
“你从未破印,虽外表无异,但阴气淤积,所以才引得鬼魅纷至迭来。”
“不对。”
百里佑言摇了摇头:“成言这十多年来,除了眠梦多噩,哪曾遇到过这些污物?细想起来,倒是遇见你之后,便开始有邪魔连连上门。”
她眉头紧皱、朱唇微启:“莫不是这借魂玉丹的问题?”
这倒是没想过的……
赤星乙琢磨了一番:“不太对,关借魂玉丹什么事?玉丹不过将二人相连,对宿体无碍,现在李成言是整个人就像那暗夜里的一盏黄灯,老远地引得蛇虫鼠蚁扑来。依我所见,除了这祈神印,便是他天生体质阴寒,不可能再有别的原因了。你既说他往日未曾遇过这些事情,不是年岁俱增、秽污积重,还能为何?”
百里佑言始终不太相信一切会是祈神印的原因:“既然王族选了成言承印,怎么会不考虑你说的这些问题?若真需要每岁破印方可平安无事,为何不找个无关紧要的王室,偏要选唯一的王子,未来的王储?”
李成言在旁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记事起,这祈神印便已在身。
他和百里佑言自幼便知晓此印乃西旖王族秘事,西旖王后虽未细说,但对于此印可使西旖王族与神通言,绝不可外泄的情况均是牢记在心的。
他记得听王后曾提过几次。
拥有此印,乃西旖王族至高无上的荣耀,自前西旖王李自安继位起,便一直由李成言的父亲李自宾承印。
李自宾继位后,便由王侄李成亥承印。
李成亥是西旖王室成字辈长子,倒也是个合适的承印人选——
性格温良无甚建树,不惹眼,也不招事。
可偏偏他寿数太短,李成言满月那日,李成亥在王宫宴席上当众急病暴毙。
而后,此印便落到了李成言的身上。
李成言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此印对西旖王室如此重要,绝不可能出如此疏漏。”
赤星乙沉吟一番——
这么说来,除了那个默默无闻的短命李成亥,李自安、李自宾都相安无事的承印好几百年……
他盯着李成言看了半晌,忽地一拍脑袋:“我们在这里争论这些做什么?你到底是不是阴气重,请鬼衙看看不就知晓了?”
“鬼衙?”
李成言恍然大悟:“三阕衙司中有鬼衙!”
大名鼎鼎的锦国三阕衙司,神秘的三阕衙司,昨夜才惊动过的三阕衙司……
传闻内里全是能人异士,捉妖识鬼无所不能……
赤星乙有意无意地瞟了百里佑言一眼:“要请得动鬼衙,是不是得那位宇文瀚大殿下帮忙?”
李成言一脸轻松:“明日见了师兄问问,想来他不会不理会的。”
百里佑言却是一脸凝重:“要如何同他说?”
赤星乙挑了挑眉:“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就说成日遇到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担心在锦国鬼上身了呗。”
……
虽然简陋,但是听起来也行。
散会,睡觉。
月上柳梢头,赤星乙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进了李成言的房间。
坐在榻沿上,看着李成言又是一脸痛苦的模样,赤星乙驾轻就熟地入了他的梦。
咦?
赤星乙看着眼前的场景,忽地觉得有些面熟。
往日倒没见过这梦境,不过……
这分明是在西旖王宫之中。
这是梦到什么了?
也许这梦里会得有些在李成言脑海深处的记忆,说不定,还可寻得告神剑的只言片语——
不管李成言和百里佑言如何言说,赤星乙向来笃定,只要有祈神印,不可能没有告神剑。
若李成言没有见过,那必然是西旖王室搞的鬼罢了。
他打起了精神,向四周看去。
这梦好生奇怪!
他竟未看到李成言的身影!
凡做梦者,必出现在梦境之中,这是他探梦以来不破的真理。
可现下,面前的宫殿空荡荡的……
李成言在何处?
耳边突然响起了尖利的婴儿啼哭声,赤星乙立时四处探望。
没有,什么都没有!
饶是胆大如他,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李成言一定更觉得害怕!
他便也不再顾着什么探查信息,立时从这诡异的梦中退了出来,伸手织了个甜梦,将指尖贴在李成言的额头上。
眼见着李成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赤星乙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
他伸手拭了拭李成言鬓角细密的汗珠,又触了触李成言细密的睫毛,接着,便又摸索着一瘸一拐地悄悄离去。
躺在自己的榻上,赤星乙回想着刚才李成言那个空落落的梦。
怎会如此?
难道李成言是梦见他自己成了一间房子,一片屋瓦不成?
— —
“什么?”
宇文瀚看着李成言,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起了涟漪。
“鬼衙啊!三阕衙司里不是有鬼衙么?随便介绍一位帮我看看,可行?”
你当我是街上的掮客么?
宇文瀚无言——
三阕衙司是大皇子宇文洲的势力范围,自己与宇文洲的关系尚可……
但是鬼衙岂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的?
李成言眨巴眨巴眼睛:“昨日遭了那个鬼东西,师兄你也见到了,我真是怕了,你也不想以后每次跟我出门都突然见鬼吧?”
宇文瀚冷着脸点点头:“兴许就是因为你自己这幅鬼样子,所以才特别吸引那些东西呢?”
李成言的笑脸僵在脸上:“师兄,你下次讲笑话能不能稍微好笑一点?伤人了!”
三日后。
约好散学出发去拜访三阕衙司的鬼衙,还未走到相约之处,宇文瀚远远望见马车旁那个大个子,只觉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宇文瀚下了马,对赤星乙说道:“你也要去?”
李成言从马车里跳了出来:“都去都去。”
他撩开帘子,百里佑言在车内行了个礼。
“胡闹!”
宇文瀚竖起眉毛:“当是去画舫饮酒,人多热闹吗?”
李成言呆了呆:“那鬼衙不愿意我们去这么多人?”
他倒肯定不会这么说……
“你和百里姑娘也就算了。”宇文瀚指了指赤星乙:“他一个妖怪,还拄着拐杖,这样子去干嘛?给三阕衙司送业绩?”
“哦?”赤星乙说道:“殿下大人带去的妖怪,他们也敢动?左不过我去了不进门就是了。”
“你要去送死,我也不拦着。”宇文瀚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走吧,等会儿天都黑了。”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赤星乙第五次撩开帘子:“咱们这怎么不像是去衙司的路?”
李成言耸耸肩:“管那么多干嘛?”
赤星乙:“你们倒是不怕,可他万一真是把我送去查办了呢?”
百里佑言睁开眼:“叫你在家里等着,你非要来,现下又叽叽喳喳的,要不,你先回去?”
赤星乙咂了咂嘴:“你们两个人都笨得要死,要是我能放心,还用冒着生命危险跟着来?”
百里佑言眼睛一闭,懒得跟他吵嘴。
“到了。”
不多时,车便停了下来。
赤星乙向外看去。
咦?濯厘寺?
这鬼衙不在三阕衙司就算了,怎么在寺庙里?
李成言也觉得有些稀奇:“这鬼衙在此处?”
宇文瀚“嗯”了一声,也不解释,只引着两人往里走。
方艾大师?
赤星乙越听越好奇,恨不得下车跟着他们一同进去……
算了算了,一个不小心进去了出不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进了庙,一个沙弥上前引着曲曲折折走了好一段路,接着,便入了一间佛堂。
内里,一个和尚正站在佛堂正中,焦急地望着外面。
见到三人的身影,和尚脸上露出微笑:“你们来了!请进请进!”
李成言和百里佑言心下一惊——
这人,便是那什么鬼衙?
怎么是个和尚?
宇文瀚礼貌地颔首:“方艾大师,久等了。”
“就是就是,怎么这么晚才来。”方艾大师眼睛全然不看宇文瀚,只定定地盯着李成言:“这便是那位需要看相的施主是吧?”
看相?
李成言“啊”了一声。
方艾大师招了招手:“快进来快进来,让我好好看看!”
李成言同百里佑言对视一眼,僵硬地垮过门槛。
方艾大师立即凑了上来,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李成言一番,脸上露出笑意:“好得很,好得很!”
李成言犹疑地说道:“大师,请问是……哪方面好得很?”
方艾大师长身而立,中气十足地说道:“施主你这阴气重得震天撼地啊!”
前来拜访的三人都愣了一愣。
李成言低声问道:“所以,好在?”
方艾大师搓了搓手:“好就好在,我还从未见过这么重的阴气,实在是长见识了!有趣有趣,让我好好为你看看,真不知你怎么还好好生生地活着!”
百里佑言上前一步:“不知大师怎生辨别阴气,可有凭据?”
“不信?”
方艾大师瞟了她一眼,脸上反而露出喜悦的神色:“既然你问了,我当然是不得不展示给你看看……”
宇文瀚正要出言制止——
“啊!”
李成言一声尖叫,宇文瀚移步上前,发现百里佑言已经抢先保住了李成言,将他的双目遮住:“弟弟别怕,闭上眼睛!”
面前,一个比赤星乙还要高大的人——
说是人,应该叫腐尸更加贴切。
总之,一个面目糜烂、体无完肤的怪物立在面前,两只巨大的眼睛闪着墨色的光芒,发出如破锯般的声音:“鬼若是辩不出阴气,可还叫鬼?”
三阕衙司里还用鬼?
而且还是鬼衙?
这不荒唐?
这方艾真是无聊,这一套怎么总玩不腻?
宇文瀚挥了挥手:“别吓他了,你还是先变回来吧。”
面前,那个人畜无害的和尚又腾地出现了:“李施主,李施主?”
百里佑言拍了拍李成言的背,李成言小心翼翼地转了过来。
方艾大师露出和睦的微笑:“随我过来,我细细为你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