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仲秋之际,连日阴雨,西北战事捷报频传。

    雨已停,连片的云仍压着这座城,雾气朦胧中,伫立在远处的大兖宫殿若隐若现。

    大兖皇宫内,雕梁画栋,灯烛辉煌,金彩夺目。美人柔软的腰肢,案上摆满的珍馐,丝竹悦耳,暗香浮动,觥筹交错间令人沉醉。

    “陛下,如今西北战事告捷,我军英勇无比,势如破竹,收复西凉指日可待。”

    “陛下建立如此不世之功,真乃天佑我大兖。”

    台下众臣纷纷举起酒杯,齐声喊道:“陛下洪福齐天,天佑大兖。”

    台上的大兖皇帝眯着眼睛,身体倚靠在龙椅上,听到众臣的话大笑起来,两颊的肉随之抬起,又饮了一杯酒,身边的奴婢立刻将酒斟满。

    “朕记得此次领兵之人乃是何爱卿举荐的?”

    立在身边的内侍小声道:“回陛下,此次领兵之人正是那个卫侍郎,卫怀良。陛下在他出征前封的镇西将军。”

    大兖皇帝朗声道:“他的兵书总算没有白读!传朕旨意,卫怀良收复并州有功,擢为后将军。”

    众臣齐应,高呼陛下恩德。

    “又不是加封你们!”何德不禁暗暗握紧了桌上的酒杯。正欲开口讲话,却看见皇帝身边的内侍鬼鬼祟祟地出去了。

    待得他再回来时,在皇帝的耳边说了什么,皇帝瞬间变了脸色。

    殿内的乐声停止,舞女从殿内退出。

    “传陛下圣谕,宣卫将军班师回朝。”

    台下众官听到此话议论纷纷,“卫将军出征后,屡立奇功,收复了并州,况且眼下我军士气正盛,西凉国内天灾不止,缺乏粮草,趁此之势我军收复西凉也未曾不可,陛下何故将他召回?”

    “朕有机密大事,须得与卫将军商议。”

    百官欲言又止,跪送皇帝离开。

    何德吩咐侍从去打听刚才的内侍见了什么人。

    “回主子,魏平从并州回来了。”

    “魏平,他不在并州运粮草他回来干什么?”

    侍从抬起头,环顾四周,在何德耳边说道:“魏平说卫怀良要谋反,因此陛下紧急召回卫怀良。”

    何德正在给自己倒茶,听到这话皱了眉,未等言语,便有侍卫通传何德来了。

    “大人,”魏平行了个礼,还未等说话,何德便打断了他,“此番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魏平偷瞄了一眼,瑟缩着身子,“回大人,是真的,军中都在传卫怀良不服陛下,他在前方浴血杀敌,陛下只知在宫中享乐。”

    何德注视着面前的魏平,魏平慢慢地低下了头,何德皮笑肉不笑,“不管真的假的,眼下陛下信了,卫怀良就要回来了。”

    想当初就是在自己的劝说下陛下才派出卫怀良,“本来是想送他死,没想到他不但没死,还差点收了西凉,卫怀良,”何德盯着手中的茶杯,“你战死也是死,如今战胜了更难逃一死。”语毕,茶杯被重重的放在了案上。

    乱世之际,天下三分,大兖西北方向乃是西凉,几十年前也曾隶属中原。然而大兖为了修建凉州城防徭役百姓,西北百姓大多都是游牧民族,本就不满被汉人统治,他们自觉汉人也未曾拿他们当人看,只是当牲口一样的驱使。

    在长期吃不饱穿不暖的徭役下,西北百姓怨声载道。元家趁势揭竿而起,团结各个部落,打跑了驻扎在凉州的汉人,此后凉州便脱离了中原的统治,元家自此在凉州称王,改国号为西凉。

    西凉丢失后,群臣上书要夺回凉州,然而皇帝昏庸不堪,日日夜夜宴饮不断,根本不在乎国土丢失。

    群臣的劝谏听得烦了,穆帝大喝道:“凉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他们又如何?”

    大兖南方乃是桑南国,国土远小于大兖。大兖曾率兵攻占桑南,然而桑南四面环山,地势险峻,易守不易攻。

    如今西凉、大兖、桑南三国鼎立。近年西凉雨雪不止,牲畜冻死无数,百姓无以为生。西凉人便截杀来往的汉人车队,掠夺他们的粮食。驻守在并州的将领是大兖开国将军之后,受不了如此大辱,起兵反攻,然而其早已不复先祖的威风。游牧民族自古骁勇善战,并州将士不敌西凉男儿,并州失守。

    战报传到皇宫时,皇帝向下望了一圈,发现自己竟是无兵可派。

    国公之子郑佑安自幼熟读兵书,心中羡慕先祖生在乱世能建功立业。如今大敌当前,他便自请率军前往,收复并州。

    皇帝立刻准奏,群臣一阵恭维,郑佑安红光满面的上了战场。他熟读兵书不假,然而战场之上千变万化,他又未曾领过兵,战略布置的再完美也不过是空谈,此番进攻终是失败。

    皇帝龙颜大怒,何德趁机上言,“陛下,臣听闻卫侍郎自幼苦读兵书,入朝为官时曾入武学,可为上将。”

    “上一个熟读兵书的郑佑安已经死了,他带着朕的一万兵将去送死!”皇帝站起来指着台下的众臣,脸上的肉随着他的动作抖动,说完便气喘吁吁地坐了下去。

    群臣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卫怀良!”

    “臣在。”

    “朕便封你为镇西将军,即刻出征。”

    台下的大臣左顾右盼,想说什么,但是碍于陛下正在盛怒之中,无人敢言一语。

    卫怀良身形挺立,面色如水,“臣遵旨。”

    何德不怀好意地看了卫怀良一眼,卫怀良只是瞥了他一眼,何德被他不甚在意的表情惹怒到了,冷笑一声,心道:“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朝中无将可派,谁去都是死,你以为你能活着回来?这便是和我作对的下场!”

    ***

    几天前,并州大营。

    卫怀良坐在大帐中,眉毛紧锁,面色沉重。

    “将军,魏平押解粮草归来。”

    魏平踉跄地走了进来,未看前方坐着的卫怀良,径自行了一礼,未言一语。

    卫怀良扫了一眼进来的魏平,魏平不禁打了个冷颤。那道目光久久不退,帐中的气氛安静到了极点,只有烛花跳动的声音。

    魏平硬着头皮抬起了头,烛火下的卫怀良被一层暖光照着,但是他面沉如水,魏平心更虚了,一时没站住,不由得跪在了地上。

    卫怀良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平,此人进来时便感觉其脚步虚浮,现在看着他的眼下一片黑,心下了然。

    “军中粮草乃是大事,迟了三天便该处斩,如今你迟了十天,该当何罪!”

    一阵厉喝,似是将宿醉的魏平骂醒了,他壮着胆子道:“将军,近些天下雨,路不好走,才会迟了。”

    卫怀良冷笑道:“拉下去,斩了。”

    侍从上前,架起一脸不可置信的魏平,他扯着嗓子喊道:“卫怀良!你敢?”

    站在卫怀良身侧的长史也是愣了一下,大喊道:“慢着,”对卫怀良眨了眨眼,在他的耳边说道:“魏平在先将军统领并州时就在军中运粮,将军若是杀了魏平,日后便无人再敢送粮了,何况他还与何大人有亲。”

    卫怀良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脸愤怒的魏平,“那便打八十大板,逐出军中!”

    “卫怀良你敢?!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罚我?一个来送死的将军你嚣张什么啊!”

    “哎呦……轻点,别打了!”

    “卫怀良你个天杀的!你大爷!你这个没爹没娘的畜生!”

    侍卫听着魏平的叫骂声一脸愤恨,“我去把魏平的嘴堵上。”

    卫怀良盯着手中的舆图并未抬头,淡淡地说道:“不必,随他,嘴长在他身上,丢得也是他自己的人。”

    下过雨后的北方格外寒冷,挨完八十杖的魏平彻底醒了,他未觉得冷,拒绝了手下拿来的袄子,低声地用家乡话说了句什么,集结了自己的心腹,连夜走了。

    疾行一夜,众人精疲力尽,魏平面色苍白,额头沁满了汗。他看见前方有一客栈,便命众人在此歇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客栈,魏平命令亲随去找些吃的和药,径自进了一间房。众人忙碌着煎药与喂马,不曾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人一直在盯着他们。

    那个人看着魏平的人马忙前忙后,最后他们都去休息后,才走上了楼,拐进了客栈中最不起眼的一间房。

    “丞相,打听到了,来的人是大兖军中的都尉,因送粮迟了便被驱逐出营。”

    被称作丞相的人听完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一张苍白的脸,眼睛皓如星辰,左眼下有一颗泪痣,整张脸比女子还要精致些,气质出尘,自带一种疏离感。

    “盯着这群人,”随即看了一眼面前的侍卫,侍卫上前,听完后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门去。

    第二天早上,魏平吃过侍卫送来的药和饭,漫不经心地下了楼。正对着楼梯的桌子前坐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蒙着脸,魏平只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等到他从那个黑衣人面前走过时,那人伸手拦了一下他。

    魏平看着拦住自己的人,心下一阵烦闷,没好气地说道:“阁下挡我路做甚?”

    “我有一个交易想同阁下做。”

    魏平打了一个嗝,“何事啊?”

    那黑衣人平静地看着魏平,递给他一张纸,“按照上面说的做,”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这张银票就归阁下了。”

    魏平低头看着纸上的字,张大了嘴巴,又接过那人递来的银票,连忙看向那个黑衣人,“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并未理会他,“阁下无须知道,只知道这样做能报昨日之仇便可。”说着便不顾魏平,径自离去。

    “阁下给了我银票,就不怕我白拿这钱?”

    那人并未停下步伐,“阁下不会。”

    魏平目送那人远去,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银票,又将那张纸撕碎后扔了。

    几天后,魏平带着卫怀良要谋反的消息回到了皇城。

    又过了几天,使者带着口谕进了并州大营。

    “卫将军,陛下有急事召将军回京。”

    “如今士气正盛,陛下为何召我们回京?”卫怀良的亲信沈翊诧异道。

    使者并未看沈翊,对卫怀良道:“我只是传陛下的旨意,将军,即刻拔营吧。”

    “使者星夜赶路,定是累了,我即刻传令,”说着给沈翊使了个眼色,“先带使者休息一下,传我命令,即刻退军!”

    使者走后,沈翊焦急地望着卫怀良:“将军咱们非退不可吗?以后恐怕再有能收复西凉的机会了!”

    卫怀良目视前方,“此番陛下召我回京,定是有奸臣挑唆,我如果不回,便是欺君,陛下可立刻下旨抓我。”他转过头看着沈翊继续道:“不过我带着一队人马先走,你留在此地,按照我的部署继续攻打西凉。”

    沈翊听这话吃了一惊,“将军不带军队回京,如何向陛下交代?何况还有那传旨的人……陛下召将军回京的事根本瞒不住啊!”

    “我自有办法,至于那个使者,”卫怀良表情柔和,平静地说道:“杀了他。”

    死人是说不了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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