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成泉(二)

    齐见滔指尖用力,将自己面颊的软肉掐出几指红痕,他运转全身灵力试图抵御,却反倒使真言丹发作更快,一张脸憋得通红,嘴里却抑制不住地回起话来。

    “明日是七月十五,中元将至,我们宗门受皇家请邀,前来设道场法会,建醮祈福罢了,有何稀奇!”

    陆令遥眉头一挑,这齐见滔倒挺会钻空子,尽拣不要紧的来说。

    “是吗?”她问。

    楚澄在一旁犹豫地掂了掂头,道:“是,不过......”

    陆令遥扬手示意楚澄噤声,看着憋得要背过气去的齐见滔,道:“我倒不知无上剑宗何时肯给皇家这样大的面子,一个例行的中元法会而已,眼高于顶的齐宗主竟舍得屈尊,亲自前来?”

    话毕,她抬起剑鞘“砰”得一下敲在齐见滔的额头上:“还不快说,皇家究竟请你们来做什么?”

    她下手不轻,齐见滔额头霎时就肿起个青包,痛得眼中泛泪,心里将陆令遥骂了个百转千回,嘴上控制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将那所谓“密辛”当街倒了个干净。

    “京郊行宫出了妖魔,搅得一众皇家贵人不得安宁,当今陛下只好求助于剑宗,为他们降妖除魔。”

    “但皇城是天子居所,被妖魔困扰算是一桩丑事,皇家不愿此事外传,这才拿中元法会掩人耳目,让大批宗门弟子入京.....”

    “至于我爹,是陛下许了我爹许多宝物,好不容易才将他请下山的!”

    “原来是这样,”陆令遥知晓了原委,看着他额角鼓起的包,忍不住笑道:“那齐宗主收了皇家多少财物啊?”

    齐见滔话哽在喉间还未出口,他身后站着的两名弟子神色慌乱,齐齐上前捂住他的嘴,连礼数都来不及周全,架起被捂得直翻白眼的齐见滔就往人堆里跑。

    远远还传来他从指缝中溢出的声音。

    “不过几斛南海...唔唔,夜明...”

    陆令遥心内无语,转头对楚澄道:“瞧见了吗,皇家的事哪算什么密辛,真正的密辛还得看咱们齐宗主的私库,只怕是金珠宝玉堆积成山了吧。”

    楚澄面上发热,她毕竟还是无上剑宗的弟子,虽对宗主大肆揽财的行为不齿,却实在撇不清关系,每每只能跟着丢脸。

    “师姐有话问我便是,何必与那齐见滔多言,他一说话便令人添堵。”

    陆令遥冲她狡黠一笑:“既然是密辛,自然不能从你这里传出来。我若问你,那回去受罚的不就是你了?”

    楚澄一愣,顿时明白了她的用心,她不知不觉又朝陆令遥靠近了些,手臂几乎要挨上她的衣袖,远远望去,仿佛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如闺中密友一般。

    “你们受命保护皇家贵人,那如今住在何处?”陆令遥又问道。

    “那妖魔在宗室内四处作怪,宗主和大多弟子都在宫中护着陛下,我同左霆他们则要在甘泉行宫布阵设防,因而便要住在甘泉行宫中。”楚澄答。

    “甘泉行宫?可是齐见滔方才所说的那座京郊行宫?”

    “正是,那妖魔初次作怪便是在甘泉行宫。”

    陆令遥眺向远处的京郊,日头将落,一座青山隐在暮色之中,山林生烟,隐约可见连绵飞檐。

    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血煞一到京郊,便有妖魔扰乱行宫。

    莫非那失了踪迹的血煞,就藏在那行宫之中?

    陆令遥思索片刻,道:“楚澄,你们何时在甘泉宫中布阵,可否将我们也带进去,寻个住处?”

    “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妖魔,竟毫不避讳真龙之气,连天子也敢侵扰。”

    楚澄闻言心中顿安,那妖魔怪异,前些日子荥阳长公主与驸马在行宫中小住,险些命丧甘泉宫。

    听闻折了不少宫人进去,连公主平日里最喜爱的一位伶人都没了。

    如今宗内精锐大多留在皇城,伴在陛下身侧,她手下可用之人本就少,还塞了些修为不高的外门弟子来充数......

    她来时路上一直发愁,生怕遇上大妖,若是力有不济,既护不住那些宫人,也保不住师弟妹。

    可若是陆师姐愿意同去,那她的忧虑便迎刃而解了。

    楚澄忙道:“今夜宫中中元法会,我脱不开身,待明日傍晚我便来寻师姐,一同前往甘泉行宫可好?”

    陆令遥点头应了,让楚澄明日去那茶肆中寻她,正要细说几句,人群中的齐见滔又是一声惨叫。

    楚澄循声看去,忍不住笑出声来,齐见滔不知被哪里飞出的石子重重一打,另一边也鼓了个大包,两相对称,仿佛好好一个人长了对牛犄角似的。

    齐见滔环顾四周,寻不到黑手,只好冲着小弟子们撒气,张口怒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入宫去,若误了法会,你们全部都得进惩戒堂!”

    楚澄憋着笑,向陆令遥道了别,跟着宗门弟子一路向宫门去了。

    断了的线索突然自己送上了门,陆令遥心情大好,看向一旁仿佛也心情不错唇角带笑的萧炽,笑道:“你砸他做什么?”

    “长包哪有长一个的,”萧炽理直气壮道:“不如来一双,瞧着顺眼些。”

    陆令遥噗嗤一笑,脑中突然闪过他那威风凛凛的原型,一对青玉般的长角,确实好看,就是没想到他对别人头上的“角”要求也这般高。

    “我本想多砸几下,可是......”萧炽轻轻抬手,那覆在他腕上的手随之抬起,他语气无奈:“你还要按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陆令遥当他的别扭劲儿又上来了,闻言手指一松,专心地盯着街旁的挑摊馄饨,全然一副无暇理会他的模样。

    萧炽:... ...

    他突然心内发堵。

    分明一路上早已习惯了这人不顾礼数,动不动对他拉拉扯扯,可她每每动手动脚过后却总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仿佛不过揉了只猫,逗了只狗,顺手牵扯来也可以顺手丢了去,至于牵的是谁,对她来说都没有半分区别。

    萧炽心内莫名闷了股郁气,突然想起齐见滔方才说的话,那股气闷头涌上,出口便成了硬邦邦的一句:“那姓叶的是谁?”

    陆令遥看着馄饨摊热腾腾的烟气,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哪个姓叶的?”

    萧炽双手环在胸前,那口郁气更甚,还装傻,虽然那臭长包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但也应当不是凭空编了个人出来。

    “你们剑宗还有几个姓叶的师兄?”

    陆令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皱眉道:“你问他做什么?”

    街上行人往来如织,天色微暗,护城河旁已有人点亮荷灯,慢慢放入水中。

    千盏散荷,流水华灯,放灯人虔诚哀思,祈求逝者可渡,以道追思。

    陆令遥微微垂头,鬓边垂落的珠串随风晃动,眼里的嫌恶悄无声息地淡去。

    罢了,毕竟是师尊唯一的儿子,纵然师尊早已魂消天地,中元也得给她燃灯上香。

    今日便少嫌叶俞川几分。

    陆令遥神色淡淡,朝河边走去:“不过是从前的一位同门师兄罢了。”

    —

    更深夜重,时近子时。

    陆令遥双眼痛得模糊,隔着一线窗隙眺了眼高悬的圆月。

    七月十五,地官赦罪,罪仙印要发作,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怎会痛到如此地步。

    陆令遥指尖紧攥,几乎要将手中的功德簿捏碎。

    按天条律例,她积攒功德,且从下凡之时就无半分逾法之处,这罪罚力度当越来越轻才是。

    怎么反倒一次比一次难熬。

    即便是她私自凌迟了娄晟的神魂,也当召她上天询问,不问加罚与私刑有何区别?

    陆令遥睫覆冰霜,蜷缩在地上,结界之中霜倾雪覆,她心口的印纹如冰裂一般蔓延开来,寒气四溢,唯有微微颤动的唇还有一丝活气。

    她眼前一片混沌,不知这冰窟的尽头在何处,指尖却突然触到一簇滚烫的火。

    而她不管不顾,猛然跳入了火中。

    萧炽半倚在榻前,除去外袍,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窗扇半掩,夜风涌入,整个屋子却还是闷热地不像话。

    心内生燥,溽暑难捱,他夜不成寐,只觉今日的气堵在五筋八脉之中,全然散不出去。

    萧炽冷着一张俊脸,暗想早知如此,今日那颗石子就该把那弟子的牙打下来。

    此间客栈离皇城不远,远远可见皇城内法会盛况,百鬼穿行来往,随灯夜行。萧炽推开窗看了片刻,不甚感兴趣,正欲转身倒杯冷茶,隔壁的屋中兀然散开一丝冰寒之气。

    一墙之隔,那股寒气才刚泻出就被一道青色结界牢牢禁锢,萧炽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便听见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他心中一紧,破开结界便推门而入,却骤然被人扑倒在地。

    那人将冰冷的手伸进他的中衣下摆,死死环着他,覆着一层冰霜的脸庞埋入他的脖颈,紧紧挨着他滚烫的耳根。

    仿佛要将他的热意吸取殆尽。

    萧炽仰面在地,额间金焰烧的通红,他咬着牙想把身上的人掀下来,颈间却兀然落入一滴冰冷的泪。

    她的唇靠在他的耳边,嗫嚅着:“疼...师尊...我好疼...”

    萧炽掀她的手僵在半空。

    疼?

    这还是头一次听她喊疼。

    萧炽眉头紧皱,侧眼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脖颈。雪颈之下,血锥翻涌,印纹越攀越高,裂开的纹路缠绕而上,几乎要爬到面上去。

    这罪罚怎么比上次还要狠?

    是因为剐了那人,所以又受罚了吗?

    萧炽轻轻碰了碰她颈项的纹路,寒气刺骨,她嘴唇咬出血口,意识已然不清明,只知道朝温暖的地方去。

    他有些生气,心念神动,结界之内,火龙腾起,热浪滚滚,刹那间融冰消雪,蒸起一片湿热的水雾。

    趴在身上的人有所缓解,撑起身,睁着一双迷糊的眼,似乎在辨认他是谁。

    萧炽僵了片刻的手忽而一动,不甚熟练地按住她的后脑,径直将人搂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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