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为镇(十八)

    萧炽用完了饭,胃中饱暖,连带着心情都好了几分。他见陆令遥掏出两张黄纸符,垂着头不知在鼓捣什么,便好奇地凑过去瞧。

    只见陆令遥指尖运灵,在符纸上绘出弯弯曲曲的红色纹路,似乎是某种他看不懂的符文。

    待最后一笔落下,红色符文如血液般潺潺流动,两张死寂的符纸在陆令遥手中几下翻折,很快便变成两只无鼻无眼、能跑能跳的黄符纸人。

    陆令遥将他们放到桌上,两只黄符纸人尚未注气,只知绕着桌上的圆捧盒,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

    萧炽一指头戳倒一个,不顾黄符纸人的挣扎,将他们摁在桌上,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陆令遥一掌拍开他的指头,“爪子拿开,别弄坏了我的人傀。”

    萧炽捂着发麻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红纸人是个死人生魂也便罢了,现在连符纸做的死物竟也踩在他头上。

    他气得转身要走,却被陆令遥扯住衣袖,一回头,那人傀被陆令遥拎着,险些贴到他脸上。

    萧炽微微后仰,躲过那人傀的拳打脚踢,硬梆梆道:“给我干嘛,谁稀罕玩这个。”

    陆令遥不解地瞥他一眼,“玩什么玩,快吹口气。”

    说着又将人傀往他嘴边送了送。

    那人傀被陆令瑶拎在手上不断挣扎,一脚踹在他嘴边。

    萧炽:......

    她绝对是故意的!

    萧炽把人傀从陆令遥手里拽过来,指尖圈起,“啪”得一下弹在人傀腿上,报了一踹之仇,这才问道:“吹气做什么?”

    陆令遥默默看他一番动作,暗道果真是只猫,大仇记在心间,小仇当场就要挠回去。

    她拿起另一只人傀,轻轻吹了口气,道:“给人傀注气,人傀便能变成我们的模样,行动与真人无异。若我们不能及时回来,有这东西在这儿,也好安抚王四娘他们。”

    “再者,”陆令遥轻抚手中的人傀,垂眸道:“若我们回不来,也好给江姐姐留个报信的玩意儿。”

    陆令遥吹气的一刹,原本还活蹦乱跳的人傀倏尔僵直不动,原本一片空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五官,如工笔画就,惟妙惟肖。

    萧炽看着黄符纸人慢慢长出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问:“这东西什么时候能变成我?”

    “若我们戌时未归,人傀便会醒来,变成人形,如我们往常一般无二。”她答道。

    萧炽拎着人傀,觉得有趣,“等我们回来,你能教我画这个符吗?”

    “你学这个做什么?”陆令遥疑惑地问。

    萧炽将人傀抛上抛下,如抛丝团。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他道。

    难得他想学点符咒法术,总归没有坏处,陆令遥默默看他一眼,会点术法,总好过他一受到威胁就四处乱放火的好。

    “好呀,等我们出去了,我就教你。”陆令遥干脆地应了。

    陆令遥将两只注过气的人傀藏到小东屋的枕头下,又命人傀若见到江夫人,便将此间秘辛和他们的去向全盘托出,这才拉着萧炽出了门。

    屋外日光惨淡,远处高耸的神祠逆着光,底下不断升起烟气,仿若巨大的黑色蜃景,青天之下,鬼气森森。

    “走吧。”陆令遥道。

    —

    两人出了农家小院,还没走几步,就在小道上碰到了折返而归的王四娘。

    王四娘一见到陆令遥便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问:“阿遥妹妹怎么出来了,这是要去哪儿?”

    陆令遥柔柔笑了笑:“上次不是同王姐姐说过,我也想拜拜那位神君,求他保佑我多病多灾的夫君呢。倒是王姐姐,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王四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放低了声音道:“柱生怕我累着,不许我进去。我一向都是送香篆去神祠交给他,由他来拜神君,我只管在家中祈愿便是。”

    陆令遥笑道:“刘大哥待姐姐可真好!”

    王四娘看向陆令遥身后提着竹篮的萧炽,眼底带笑,“你们小夫妻感情可比我们好。”

    陆令遥假意羞赧,不接这话,对王四娘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去神祠了,王姐姐快些回去吧。”

    王四娘笑着摆摆手:“去吧,早些回来,今日我掌厨,也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萧炽走在陆令遥身后,紧紧绷着一张脸,等王四娘走远了,他才长舒一口气,松懈下来。

    这王四娘满口夫君来,夫君去,听得他浑身发毛,险些把手中的竹篮提手攥弯了。

    若这种事还有下次,他一定要比这地仙先醒过来,到时候要用什么假身份,就得听他的,以免她又搞出些什么假夫妻的别扭戏码。

    两人转过小竹桥,步入青石道,尽头的神祠恢弘华贵,前门大开,聚宝鼎香火不绝,烟气浓烈,乌泱泱的人群或站或跪,挤满了神祠前院。

    陆令遥站在人群最后,向最里头的神殿望去。

    分明是祝神日,却只开神祠前门,让信徒在院中上香,而安置神像的主殿却大门紧闭。

    什么神仙,连神像都藏着掖着,如此见不得人吗。

    人流如涌动的潮水,不断向前推去,陆令遥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神祠,在与萧炽一同步入的那一瞬,眼明手捷地施了个术法,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之内。

    “这地方当真诡异得很,一踏进大门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我耳边念念叨叨,”萧炽眉间不耐道,“真是吵死了。”

    陆令遥坐在神殿旁一株大树的枝桠上,闻言道:“能不吵吗,连一群无瞳的失魂人都要防着,在守阵里施了蛊惑咒,这是生怕有人魂没抽干净呢。”

    萧炽一条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姿态闲散,仿佛卧在贵妃榻上听人唱曲的五陵少年,道:“那红纸人怎么还没来?莫不是诓我们?”

    等了许久,萧炽无聊得紧,坐在树上,又不好拿出话本看,只好时不时便摘几片周围的树叶往下丢着玩儿。

    转眼间就被他摘秃了好几处小枝桠。

    饶是这树枝繁叶茂,也禁不住他这么能折腾的,陆令遥实在看不过眼,一把将他扯到身边牢牢拽住。

    底下的枝桠骤然受了两人的重量,猛地一沉。

    萧炽冷不丁被拽过去,险些扑到陆令遥怀里,他脸一红,惊怒道:“你做什么?”

    陆令遥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语带警告:“你干脆下去告诉底下的神使,这上面藏了人好了,怎么几片叶子也能玩儿这么久?”

    萧炽理亏,“哼”了一声,把袖子从陆令遥手中扯出来,再不多言。

    黄昏奄奄,夜色无月,渐起的晚风吹动繁叶,穿行巷道,呼啸而过,声如厉鬼哭号。

    人烟散去,神祠闭门,三两神使打扮的人却缓缓推开了神殿大门,殿中掌灯,不一会儿便升起几炷极纯极净的青烟。

    陆令遥眼中闪过几许诧异,这神殿白日闭户,夜半烧香也便罢了,也不是没有夜晚才能拜的神仙。

    可他这儿半夜供奉的香火怎么比白日里的愿力还强上许多?

    只是这看似纯净的愿力里......似乎夹杂着极难察觉的怨气。

    陆令遥正思索着,身旁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见萧炽以袖掩鼻,紧皱着眉道:“这烟气好难闻。”

    陆令遥闻言细嗅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对。

    “你闻到什么了?”她问。

    萧炽迟疑道:“好似是...腐臭?”

    陆令遥神色一冷。

    他话才说完,两人都看到一片小小的红色纸影,借着夜色遮掩,攀着檐下铃铎,一路行至廊柱的横梁,而后没有半分迟疑,便旋掠进殿。

    陆令遥与萧炽双双飞身下树,紧随其后。

    甫一进殿,迎头而来是一座与殿同高的金身塑像,其身硕大,一靠近便若有万钧之重压,前头摆一香案,上有香炉供果,案前却没有供人拜像的蒲团。

    案上香炉燃着四炷香,风吹不灭,香头明暗的火星在昏暗的殿中泛着悠悠的绿色。

    陆令遥盯着那诡异的四炷香,呢喃道:“鬼香...?”

    殿内帐幔重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萧炽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陆令遥盯着他的眼睛,道:“上香有道,神三鬼四,只有给鬼上香才上四炷,可这金身...分明是个货真价实的神仙。”

    萧炽一怔,仰头看向神像,这金像雕得极为细致,后脑的发丝根根分明,连垂下的衣袖褶皱都极为逼真,如见其人。

    只是.....

    “这神像...怎么是背对着殿门的?”萧炽道。

    “仙君往后走,那东西被我藏在后殿了。”小纸人从殿门后踱出来,牵着陆令遥的裙角,引着他们往后殿去。

    陆令遥俯身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碧虚剑上。小纸人望了眼后头跟着的萧炽,把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萧炽心下无言,却还是慢下脚步,离她们远了些。

    后殿别有洞天,青烟直上,三炷高高立起的巨型香篆立在神像前。

    萧炽嗤笑一声,“前祭鬼,后拜神,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邪门外道。”

    陆令遥站在他身前,垂下的手微微颤抖,萧炽避过身前的帷幔,走到她身侧,这才发现眼前的香篆不对劲。

    他仰头一望。

    三支“香篆”硕大无比,比神殿内的金柱还要粗上几分,无数的人仿佛被抽去筋骨,只剩下软趴的血肉,以极其诡异的姿态扭缠而上,他们的躯体紧紧攀附在一起,体内的黑丝虫从他们的七窍和趾端中蠕动而出,将扭曲的血肉牢牢裹缠成柱状。

    而尸柱的顶端,是三簇幽暗的蓝色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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