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骨为牢(二)

    屋内鸦雀无声,许久没人睬他,结界中的几人不过略瞥了齐见滔一眼,就各自继续着方才手头未做完的事,扶人的扶人,拿剑的拿剑,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衬得他好似只聒噪的跳梁小丑。

    齐见滔白白挤了半晌的阴厉脸色,气得青筋直鼓,连脖子都粗了几分。

    在帝京憋屈了数日,好不容易给他寻着机会能够一雪前耻,他做足了架势前来,想好好逞一逞宗主之子的威风。可没曾想竟是扮俏给瞎子看,被无视了个彻底。

    真是枉费他特意选这一身花里胡哨的行头了!

    四下弟子踌躇不敢前,窃窃私语之声如细微的芒刺,扎得齐见滔的面色越涨越红,他刚要破口大骂,腰间一连串儿丁零当啷的香囊玉坠突地被人一扯——

    一低头,只见一个肉乎乎的小童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跟前,扣着他的腰封,好奇地端详着。

    “你带这么多护身法器做什么呀?”灵灵捏了捏手中柔韧的缎线,仰头问他。

    齐见滔嘴角一撇,面露嫌弃之色,一把拍开灵灵的小手,“哪儿冒出来的小孩,毛手毛脚的,若是碰坏了你赔的起吗!”

    灵灵瘪了瘪嘴,捂着被拍红的手跑到床边,委屈巴巴地拽着陆令遥垂下的长绶带。

    齐见滔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对灵灵道:“我爹可是无上剑宗的宗主,莫说这些护身法器,我就是把几座仙山宝库驼在身上,也没人敢说我半句不是!”

    萧炽扶肩的手一顿,心中烦躁不已。

    从上清境下界,他一刻也不敢停地输着神力,怀中的人却还是连一丝热气都没有,好不容易快进洞府了,还莫名其妙多了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乱叫......

    他正愁没处撒气呢。

    萧炽唇角冷冷一勾,嗤笑道:“一只背着山跑的大疯鳖,的确没人会去说它的不是。”

    “噗——”

    左霆正帮忙拾掇着零碎物件儿,闻言一时没憋住,一声呛笑溢出齿缝,屋外一众同门是兄妹个个死死掐着虎口,面色一个赛一个的扭曲。

    萧炽视而不见,手指几下系好大氅,将陆令遥冰冷的身躯紧紧地包裹其中,他托住她的身子,稳稳地将她负在背上。

    她无声无息,乖顺地靠在他的肩头,如一片伶仃的落叶,将要散于秋风之中。

    萧炽喉中一酸,再也扯不出任何笑意,他紧了紧手臂,面色冷淡地朝外迈去。

    几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其后,连那个年幼的小胖子都看不出丝毫惧色,还敢躲在后面悄悄瞪他们。

    齐见滔恼羞成怒地拔出剑,拦在萧炽身前。

    “我让你们走了吗?!”

    剑刃寒风一掠而过,萧炽动也未动,只是神色愈发冰冷,几乎快要压不住心底的翻腾不已的戾气。

    他眼眸微抬,冷冷道:“别找死,让开!”

    齐见滔一脸难以置信,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今时不同往日,陆令遥已成堕仙,人人得而诛之,他们还有什么倚仗可言,竟敢这么对他?

    他咬牙切齿,想也没想便将剑一横,高声叫道:“剑宗弟子!随我捉拿堕仙陆——唔!”

    话才出口,下一瞬,玄色衣袍如穿风厉沙,滚滚翻袭而来,一手修长有力的手突地扣住了他的前颈,将他余下的召令死死地掐在了喉中。

    齐见滔双脚离了地,脖骨隐约传来“咔咔”的脆响,他抠住萧炽的手,不断地挣扎,试图得到喘息的空隙,却全然无济于事。窒息之感如潮水般漫上,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可颈间又似烙铁烫喉般剧痛,让他想晕死过去都不能。

    他四肢失了气力,手指无力的抓握,佩剑摔在地上,腰间的护身法器却没有半分反应。

    耳畔传来混沌不清、恍若地狱的低语。

    “不是说了,别找死么?”

    齐见滔面上很快泛起乌青,双瞳爆凸,一张失了血色的脸鼓鼓胀胀,外围的剑宗弟子见状焦急不已,一剑又一剑地劈砍着结界,蒙蒙不清的喊求声如浪涛般哗哗涌来。

    “楚师姐!不能让他杀了齐师兄!”

    “他若是死在这里,宗主不会放过我们的!”

    “左师兄,他不能死啊!”

    ......

    结界外一片喧嚣,萧炽置若罔闻,甚至还多了一丝快意的笑。

    心底似乎响起蛊惑的声音。

    杀了他。

    杀了他......

    萧炽周身朦朦胧胧生起一层若有似无的黑雾,让人看不清、前不得,他的指骨却在那一瞬扣得更紧,连最后的缝隙也掐死了。

    楚澄无法近他的身,万般焦灼之下无奈挥去一剑,凛冽的剑风刮落了风帽。一缕散下的青丝软软地落在萧炽的耳畔,清淡的玉簪香气浅浅萦绕,仿佛一声安抚的叹息。

    他陡然清醒过来。

    薄雾散尽,楚澄牵着灵灵走上前去,连声劝道:“萧仙君!还请冷静些,这人若死在此处,只怕会给师姐带来更大的麻烦。”

    灵灵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大猫,不用管他,他的护身法器全被我破坏了,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我们快些走吧。”

    萧炽眼眸微垂,调息片刻后“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松了手。

    齐见滔软瘫的身体骤然得了活气,如一条被剖了肚腹的长鳝,无意识地扑腾不已,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胸腹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气,他颈间剧痛,捂着脖子大口大口拼命地喘息。

    萧炽托了托背上的人,捻了捻那缕散落的发丝,低声自语道:“你不想让我杀人吗?”

    身后一片寂静,往日的嬉笑怒骂仿佛易散的云烟,再也抓不住踪迹,萧炽笑了笑,点点头,将发丝轻柔地掩回风帽之下。

    “好,那就不杀。”

    他声音极轻,“你喜欢的师弟妹,我也会护好的。”

    齐见滔缓过气来,后知后觉的恐惧席卷全身,那个人,方才是真的想杀他!

    他浑身被冷汗浸透,缩着手脚哆哆嗦嗦地往外爬。

    萧炽冷淡地瞥他一眼,齐见滔的身体突如一支绷紧的箭,被术法猛地提起,直直朝左霆过去。

    “押住他,”萧炽打开结界,一步一步往外行去,“别忘了,你们二人的性命,也握在我手中呢。”

    左霆好险接住了人,又被这句砸得面上一懵,不解地朝楚澄看去,什么性命,这位仙君何时给我们下毒了不成?

    楚澄无言片刻,懒得解释,率先拾起齐见滔落在地下的佩剑,她面上假作纠结,手上动作却极为利索,一把扯起齐见滔的后领,道:“对不住了,齐师兄。”

    说罢,她抬手举剑,冰冷的剑刃横在齐见滔颈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带出一道浅淡的血痕来。

    齐见滔突觉一阵尖锐的痛,好似才彻底从缺氧的窒息感中清醒,断断续续地哑声骂道:“你......你敢!”

    他伤了喉咙,声线粗嘎低哑,没有一丝震慑力,倒似拔了毛的鸭子,引人发笑。

    楚澄满脸歉意,言语诚恳,怕屋外的弟子们听不着似的,声音骤然提高,“我们也是遭人胁迫,立功的机会将来还有,现下还是保住性命要紧,齐师兄千万莫怪。”

    左霆愣愣立在一旁,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拍脑袋,连忙将自己的剑也给搭了上去,摆出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连连点头,“对对,齐师兄莫怪,莫怪。”

    齐见滔:......

    两把剑一左一右地端着他的脑袋,跟巨兽的钳子似的,一个不对就要夹碎他的脑袋,他还能说什么。

    身后的人严丝合缝的贴着他的脊背,仿佛天生的契合,萧炽眉眼柔和了几分,牵起灵灵的手,朝外道:“若还想让这三人活命,就把路让出来。到了无妄山下,我自然会放他们走。”

    外层的包围圈没有一丝犹豫,齐刷刷地让出个缺口,气得齐见滔两眼一黑,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他就知道这帮弟子,没一个和他们父子两一条心的!

    萧炽踏云而出,才离了客栈数十里,就一脚将齐见滔踹了下去。齐见滔来不及运灵,跟棵葱般直勾勾地栽进了下头的树冠,乱七八糟的物件儿挂了满树。

    他被腰带倒勾在枝桠上,恨恨地吐出嘴里的叶子,仙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他定要这帮人好看!

    祥云随意而动,左霆神色绷得死紧,在黑暗中艰难地辨别方向。

    楚澄见剑宗山门已然清晰可见,回首将手中的碧虚剑递回给萧炽,道:“谢谢仙君方才为我二人遮掩,待我打开剑宗禁制,仙君只需召出符钥,它自会为仙君带路,只要进了无妄山,洞府便可无处不在。”

    “多谢你,”萧炽接过剑,点了点头,“便送到这里罢。我在你们身上放了一缕火种,你们回去便称中毒病重,或可躲过责罚,若实在躲不过也无妨,有那火种在,寻常刑罚也轻易动不了你们。”

    楚澄道了谢,担忧地朝他怀中看了一眼,“师姐伤得极重,我听闻一叶仙尊的秘库中典籍珍宝无数,说不定能找到救回她的法子……”

    她俯身一揖,“那师姐,就拜托仙君照料了。”

    楚澄摘下腰佩,口中念念有词,禁制一开,山门显现,符钥似有所觉,金光繁煜,顷刻间如天河落凡,一寸一寸在广阔的山路上亮起神秘的纹路,如一丈跃动的金索,马不停蹄地向秘境中飞去。

    萧炽朝二人道别,牵着灵灵跟上了符纹。

    那枚符钥将将附上无妄山的界碑石,满山景色好似一水之镜,被金符击得四分五裂,四季春秋如浮光掠影急速变幻,待萧炽再一眨眼——

    仙山巍峨壮丽,月华盈盈似水。

    一座洞府曲水环绕,白鹤悠悠来去,绮罗金殿仙气缭缭,殿外一树山茶如落大雪,树下石桌剑痕累累,上面隐有一块模糊的阴影。

    皓月千里,犹如白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他的龙形玉钥。

    萧炽忽而自嘲,丢下他的东西,还这样还给他。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回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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