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骨为牢(一)

    巍巍仙山,空水氤氲,玉楼琼殿如山间凝烟,灵风拂过,泛起千层翠澜。

    无妄山下百里小镇,笙歌才歇,灯火渐悬,待巷中的酒铺摘下最后一盏风灯,无边的夜色终于吞噬而来。

    万籁俱寂,唯有仙客来的堂内,还隐隐传来时断时续、百无聊赖的算珠之响。

    “笃笃笃......”

    小跑堂拨弄木珠的手一顿,险些以为自己错听了声。

    他朝支起的小窗狐疑望去,既非年节集市,又是梆敲三更,这么晚了,还能有客上门不成?

    一阵穿堂风过,小跑堂打了个寒噤,心底暗自嘀咕,最近不太平得很,无上剑宗的弟子隔三差五就上门问询,又遮遮掩掩不肯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一时流言四起,闹得人心惶惶。

    若不是掌柜添了工钱,他才不肯来守夜呢。

    小跑堂磨蹭了半晌,直到低低的叩门声再度响起,他终于慢腾腾地挪过去,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门。

    门外月华高照,簌簌秋风驱散黯云,枯卷的残叶如飞毫落雨,掀起一片秋色。

    一玄衣男子遥遥立在冷月皎光之下,青丝如缎,寒衣落霜,额心隐约一点华纹,恍然不似凡尘中人。

    小跑堂从扒开的门缝中露出一双眼,颇为警惕地问他:“客官......是要住店?”

    “自然是了!给我们开间上房,要最最好的那种。”一凶巴巴的稚嫩童音从门边传来。

    小跑堂循声往下一瞄,门下站着个矮墩墩的胖小童,一手作叩门状,一手落在腰间,正扬起一张圆嘟嘟的脸,不满地瞧着他。

    “灵灵,不可无礼。”

    阶下的玄衣男子掩了掩大氅的风帽,对他歉然一笑,“我们是途径此处的游商,我夫人今夜不慎饮多了酒,不好再路途颠簸,劳烦开间上房,容我们暂作歇息。”

    小跑堂端着烛灯一照,他背上的确负着一名昏睡不醒的女子,双手无力地耷拉在他颈间,又被他用氅衣牢牢盖住,连丝衣角都难以得见。

    待那玄衣男子缓步上阶,行走之间晚风拂动,女子头顶的兜帽被风掀开一角,半张酡红的脸颊一闪而逝,浓烈的酒气四散开来。

    小跑堂打消了疑虑,连忙点起厅前的灯笼,又将双扇门推开,请他们进去。

    他将几人引到天字房门外,才递上钥匙,手中就被塞了一枚沉甸甸的银锭子。

    玄衣男子吩咐的声音极轻,好似怕吵醒了背上醉酒的夫人。

    “还要劳驾小哥,替我们多打些热水来,这余下的,就当作小哥的饮酒钱罢。”

    小跑堂掐了掐银子的分量,喜不自胜,不曾想这守夜的苦差事,竟还有意外之财。

    他连声应是:“诶诶,客官稍等,我这就着后厨烧热水去!”

    小跑堂不由得满脸堆笑,躬身出去,走前还殷勤地为这出手大方的贵客轻轻掩上房门。

    门关上的一瞬,他似乎瞥到男子极为小心地解开大氅,将背负之人如珠似宝地放到床上。

    连背后洇湿了大片,都恍若未觉。

    ——

    “喂,大猫,”灵灵托着下巴,见他用浸湿的热帕子一点点拭去陆令遥面上飞溅的血迹,好奇问道:“你伤得这么重么,清洁术都不会用了?”

    萧炽修长的手指将方帕往铜盆中一浸,顷刻之间染了一盆血色,他冷了一路的脸,不知为何,此时神色难得温柔了一分。

    “干巴巴的清洁术,哪有热水舒服。”

    说罢,他眼睛一眯,还没等灵灵察觉到危险,头上骤然挨了个爆栗。

    “你叫我什么?”

    灵灵嗷了一声,委屈巴巴地捂住头顶,蹲在脚踏上,满眼控诉地瞧着他,“怎么了!你不是上古神龙和万兽妖王那只独子吗,那不是大猫是什么,我又没说错!”

    萧炽换了水,揉搓了几下锦帕,闻言都快气笑了,“那你怎么不唤我大龙?”

    灵灵悄悄蹲起,一步一步往门边挪,见距离足够安全了,脸上坏笑勾起,手圈在唇边做喇叭状,虚声喊道:“大、猫、龙——”

    “啪——”

    一截泡透了血水、湿哒哒的帕子准确无误丢在了他的脸上。

    灵灵猛不防吸了一鼻子血水,险些背过气去,他手忙脚乱地扯下作怪的方帕,指着萧炽气呼呼道:“你胆敢欺负我!等丹霄醒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萧炽将她擦净的手放入被子里,头也没回道:“不是你先欺我的么?”

    他轻声一嗤:“仙童随意告状,我也很好奇......她到时候会向着谁呢。”

    灵灵望了眼他颜色极深的后背衣料,喉头一噎,虽说是他历尽千难万险好不容易通风报信,可人......确实是这大猫救的。

    丹霄那个偏心眼儿,会向着谁还真说不定。

    灵灵心中一虚,又踩着小短腿慢慢踱回去,试探着拍了拍他的脊背,触感濡润,沾了一手的鲜血。

    灵灵:......

    他颇为嫌弃地将手在铜盆中涮了涮,转头叫道:“喂,大......你就不能先给你自己止止血么,都快淌成天河了,你不要命啦!”

    萧炽微微皱眉,随手掐了个清洁术,他鼻间嗅了嗅,犹觉不够,又从陆令遥的芥子袋中取出一件新衣换上,这才安抚他:“放心罢,死不了的,大都不是我的血。”

    灵灵“咦”了一声,满眼惊异地抓起他的右手,将那古朴的玉圈看了又看,奇道:“被这东西压住,还能从上清毫发无伤的捞人......”

    他嘴巴一撅,“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何我连青灵殿的童子都打不过。”

    萧炽无言地斜他一眼,又专心地将陆令遥的发饰取下,“也不至于毫发无伤,多少挨了几剑,没什么大碍罢了。”

    簪环勾起青丝,缓缓滑过指尖,又被他服帖地散在枕边,青鬓如墨,更显她玉肌消雪,瘦影薄怯。

    萧炽眼中骤冷,“灵灵,你来寻我之前,可有看清是谁伤了她?”

    灵灵一愣,摇头道:“不就是清元那几个人么。我听她那话就知道大事不好,连追也没去追就来找你了,等和你一道上去,她就......就已经被人捅穿了。”

    灵灵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他才把大猫拉上天,就见到丹霄丹田尽破,泡在一片血泊之中,连护身法诀都来不及召唤,那个清元竟还想拖她的残躯往凌霄殿走。

    若不是大猫......灵灵默默觑了萧炽一眼,哼,看他勉强算是能打,他堂堂青灵帝君座下仙童,就不与他计较了。

    萧炽紧紧握住着她冰冷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可她的身子仿若漏风的窗棂,只勉强留下了神识,存不下半分热气。

    他额心金焰恍若日中流光,透出几分天生的不屑来,“清元?那几个臭神仙连我都拦不住,怎么可能伤的了她。”

    灵灵闲的实在无聊,正忙里忙外地替他找来干净的新帕,听及此,他短腿一顿,险些摔着。

    “对哦,”灵灵恍然大悟,“清元那几个人,连近丹霄的身都难,怎么会把她捅成这样?”

    萧炽看着床边苍白如纸的面颊,眼底寒气愈甚。

    “伤她的,一定另有其人。”他言语笃定,低声应道。

    初秋雨过,夜风微凉,半开的窗外悄无声息地飞进一枚银杏落叶,金光一动,化作婉转流光。

    萧炽两指一接,随手撤下结界,屋内陡然多了两人,紫衣佩剑,绩玉悬身。

    正是楚澄和左霆。

    陆令遥昏厥不醒,方寸室内血腥气浓,楚澄神色急忧,顾不得什么礼数,连声发问:“萧仙君!师姐她究竟怎么了!”

    左霆亦是一头雾水,茫然不解道:“我昨晚才回剑宗,通缉密令都传遍全宗了,仙君,到底怎么回事啊?”

    “通缉密令?”萧炽眉心一蹙。

    楚澄走到床榻边,伸手探脉,无暇顾及,左霆只好点点头,出声解释:“密令上说……说陆仙君在上清境堕魔,逃散下界,只怕要危害人间。清元仙君有令,让剑宗弟子留心,若发现踪迹,即刻召令捉拿......”

    “他们胡说!”灵灵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反驳:“分明是清元他们莫名其妙围攻丹霄,当本仙童瞎了不成!”

    “堕魔......”萧炽冷嗤一声,“好狠毒的心思。”

    楚澄探脉越久,越是焦急,师姐丹田破溃,灵根伤毁,也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她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抬眼问道:“萧仙君,您唤我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有什么能让我帮上师姐的?”

    萧炽定了神色,“我要带她去无妄山洞府,她曾说那里无人能进,或许能避过上清和剑宗的追捕。可我绕了无上剑宗四方百里,始终寻不见无妄山的入口......”

    楚澄了然点头,“我倒是可以带仙君和师姐找到入口。只是前宗主陨逝,师姐和叶师兄又飞升,无妄山早已封山,我们进不去的。”

    “我能进去,”萧炽默然闭眼,掌心缓缓浮上一枚若隐若现的金符,他神色隐痛,复声轻道:“我能同她进去。”

    “这是......无妄山的符匙!”楚澄辨认出来,心下一喜。

    “那我们快些动身罢,”她略松了口气,忙扶起陆令遥,语气颇为急切,“萧仙君,师姐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她话音才落,屋内狂风突起,数扇门窗齐齐破碎,无数紫袍子弟乌泱泱地飞身前来,天罗地网般将这小小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齐见滔立在阵前,数日未见,竟添一身邪气。

    他阴恻恻地笑。

    “这是要去哪儿啊,楚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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