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过,北城郊外正值一番萧瑟景象。
这时段的湖落结着薄薄一层白霜,就在湖的中心位置,一顶棕色毛线帽子随着水流向前飘荡。
中年男人几番挣扎无果,最终向湖底缓慢沉去……
微风渐起,吹得画架上染了墨的画笔直接横着躺下,划过的区域在纸张点上重重一笔。
上午九点一刻,助理办公室频繁的电话声轰炸,终于吵醒了趴在桌上熟睡的许骁骁。
日常工作和周教授给她布置的额外任务已经让她忙得不可开交,整整熬夜一周,在梦里她才算安稳地睡上了一觉。
带着浓重的困意,她在桌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接听。
固定电话那边正是周教授的女儿周彤萤。
“骁骁姐,我给你打了快20个电话了!”
“对不起啊,我不小心睡着了,没听见。”
“你手机是不是开静音了,我只好打到你工作电话上。”
许骁骁瞟了眼桌角放置的手机,果然十几个未接电话。
说到这里,周彤萤的嗓音突然带了几分哭腔。
许骁骁让她别急,慢慢说。
“是我爸!我爸溺水了,送去医院抢救了。”
许骁骁怔住,不可置信。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平时教授脾气是怪了点,作画时常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潜心创作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搅,可……
她想了各种可能性,平静了下心绪继续问对方相关情况。
问题一股脑地涌入,许骁骁还没来得及问出,对方又说:“我爸现在没事了,我听医生说,还好送来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上不少擦伤,需要住院再观察一段时间。”
“教授为什么会溺水?”
“你也知道,我爸他实在是个怪人,尤其在艺术上有痴迷的创作欲,说要画水波纹,就非得亲自下湖观察,我搞不懂他。不过这件事还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我失恋,非拉他到郊外陪我散心几天也不会……”
“你别太自责,你现在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骁骁姐,不用了,我妈等会儿就过来。”
就在许骁骁心中疑惑时,周彤萤对她说:“我都忘了说,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据周彤萤解释说,10分钟后教授原本要跟收购画作的人在成静美术馆见面。
既然约了人,总不能违约。
她知道这事,但没想到他们约的是今天。
周教授一定不能去了,自己代去也应该的。
周彤萤把地址具体时间和方位发来,说道:“麻烦了。”
“没事,我该做的。”
许骁骁别提有多懊恼了,距离成静美术馆,打车也至少半个小时了。
她要早点听到电话,也不会只给自己留这么点可怜的时间啊啊啊……
她顾不上先崩溃,打了出租驱车前往美术馆。
到上春路东侧停下,许骁骁推开车门,朝美术馆三层望去,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等她。
超出约定时间十五分钟了,许骁骁选择不等电梯,走步梯爬楼上去。
这里暖气开得很足,热得她额角处渗出了细密汗水,到了楼层才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这地方她很熟,美术馆一共6层,展览馆内展出的均是国内外优秀画家作品,每幅画作都价值不菲,甚至有些画作价值无法拿金钱估量。
周教授告诉过许骁骁,画一幅画不仅仅是艺术,更是意境和情怀的体现,是作画者以画的形式对这个世界的表达。
其中意味得她自己去品。
.
三楼右侧休息厅,许骁骁停下步子,她瞥见要找的那人就在镂空的装饰屏风后。
他悠闲地托起圆桌前的茶杯,不急不缓地品手中的普洱茶。
从背影看,男人黑西服加身,坐姿随性慵懒,微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
看样子他等了许久,却没半分焦急不耐。
跟狼狈的自己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她稍稍理了下自己耳后碎发,黑亮微卷的及肩长发被她理顺了些,酝酿了下语调问:“是傅先生吧。”
话音落定,他没应答,呷了口茶,放下茶盏后,指尖轻颤。
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霎。
“周教授身体不适不能前来,我是他助理许骁骁,具体要谈的事务我来找您对接。”
“傅先生?”
……
男人起身,半晌才转向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名字,尽数压进喉头。
许骁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正是那年告白狠心拒绝自己的男人:傅尘章。
惊诧间,许骁骁竟没发现在傅尘章身旁站着的黄助理。
他出声提醒她道:”作为周教授的助理,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要求。傅总要亲自面见周教授。”
“我知道这件事是有点不妥。”许骁骁原本不想说的,想出了个合适的理由,“今早周教授在郊外湖边不慎落水,刚抢救过来,身体尚未恢复,不方便见。”
黄助理的语气没有转圜的意思,强硬说:“那就改天……”
话音未落,傅尘章轻摆了下手,示意他停止。
黄助理立刻噤了声,见傅尘章朝她走近,自己跟随其后,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站定。
她的脸颊褪去了稚嫩,与之前比成熟许多。
衣着米黄色调的复古提花连衣裙,外罩极简的白色针织开衫,宽松衣摆显出她更加瘦弱的身形,一双黑短靴把腿型相衬分外匀称好看。
耳朵上戴着的用细小干花做成的耳饰,荡在碎发间。
粉色的,上边似乎还缀了几颗亮晶晶的钻。
可能因为外面冷,鼻尖被冻得点点红,一双眼睛直直地看他。
“看来许小姐对我们的合作很有诚意。”傅尘章不自觉地再次走近,却仍与她保持着适当的安全距离。
视线寸寸上移,定格在她的脸上,沉声吐出一句:“我没想强人所难。”
相隔十几年,再次见到,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完全没料想到见面的情形,除了有些尴尬,再难添其他情绪。
这时,一道尖亮的声音传来,来的女人穿衣干练,外罩了个艳红色束腰皮衣,高跟鞋踏在地面,走得急了些,发出阵阵有节奏地响动。
“尘章,画家还没来么?”
她刻意绕到许骁骁身边停了一下,然后又向前走去,停至傅尘章身侧,顺着他的幽深目光看向许骁骁。
她仔细打量一番,怪不得会觉得眼熟,她伸出手来,看了眼许骁骁只是笑:“你是?”
许骁骁如实回答:“周教授的助理。”
随后许骁骁也回她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和她握手。
女人笑起来右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她红唇轻启,音调带着些媚说:“要说啊,收购画作也不必非见上一面,但这周教授是国画界的泰斗人物,多少画家难以望其项背。久闻周老名声,这才想借此机会见见,所以尘章才对此事很上心。”
许骁骁认出她了,她的变化并不算大,尤其身上那股谁都不服的劲儿,和她的热烈红唇相得益彰。
她是傅尘章的发小苏文咛。
而苏家跟傅家世代交好,生意场上合作频繁,一直以来都保持着良好友善的合作关系。
在傅尘章父亲的帮衬下,苏氏旗下企业发展得可谓风生水起。
苏文咛作为苏家唯一千金,是在百般宠爱中长大的高傲大小姐。
对任何事都不屑一顾,唯独对傅尘章格外不同。
苏文咛依旧笑吟吟地问:“周老不在么?”
黄助理向她解释一番,苏文咛这才了解事情经过,只不过半天也没听见傅尘章说过一句话。
苏文咛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周身强大的气场原本就写着生人勿进,此刻又增添一丝冷冽。
苏文咛问:“尘章,你怎么了?”
傅尘章迟了会儿才沉缓地徐徐道来:“刚才的话,说得不完全。”
“我见他还因为——他是有人曾提及过的偶像,想了解会是个怎样的人。”
许骁骁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咬了下唇,忍不住反问他:“傅先生对周教授感兴趣?”
“很感兴趣。”他沉声,声音压得很低。
苏文咛渐渐走到周卉杨展出的画作前,驻足欣赏一阵就不禁发出了感慨:“果然名家,这幅《磬竹》只廖寥几笔就画出了寒风冷冽中翠竹的坚韧,笔锋潦草却铿锵,这么意象的感觉能张扬得表达出来,怪不得外界称他是怪才了,还真是怪!”
这边还在滔滔不绝地持续输出,傅尘章则压根心不在嫣,苏文咛所说的话全然一句也没听进去。
许骁骁以最专业的角度和沉稳的态度向苏文咛详细介绍它,包括《磬竹》的寓意以及内里所传达出的主要情绪。
她在这份工作中十分自信从容,是历练之后多了的淡然平和。
不像是曾寄住在家里的小孩,是真的长大了……
其他都没怎么变,只是许骁骁的眼睛似乎不再看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