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

    姜宜倚靠在背椅上望着坐在面前的甘黎,将她方才的神色尽收眼底。

    如此看来,这位甘姑娘对陆岁淮也并非无意。

    姜宜若有所思,喉头却又忽然泛起丝丝痒意,她又忍不住以帕掩着唇咳嗽了两声。

    待平复下来,她温声对甘黎道:“甘姑娘大可放心,今日之事仅你我二人知晓,我不会将此事告知淮儿。”

    甘黎低垂着眸子,斟酌了半晌措辞后,才慎重地问道:“夫人……您信我?”

    “其实我信你与否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淮儿相信你。”

    姜宜面上笑意潺潺,一双漆黑的眼眸直视着甘黎,坦然道。

    “我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他是那般的珍视你,纵使我将此事告诉他,他也绝不会因此而怀疑你,动摇半分对你的信任与喜欢。既是如此,我告知于他又有何用呢?”

    甘黎神色微变,动了动唇,不等她开口,姜宜淡淡的声音便又响起。

    “甘姑娘,我方才同你说那番话,也并非是想要你对淮儿的那份喜欢负责,淮儿他一厢情愿地执着于你,是他自己愿意。而姑娘顺着自己的心意即可,姻缘之事,不可强求。”

    姜宜稍稍停顿了一下,言辞中也带上了些许恳切。

    “我只是想要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恳请姑娘,至少看在淮儿是一心待你的份上,莫要为他人所利用,行伤害他的事情。”

    甘黎双眸微抬,对上姜宜恳求般的目光,她的身子震了一下,急切道:“夫人,今日之事是我有错在先,但还请您信我,我绝不会害他!”

    姜宜似笑非笑,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道:“好,我信姑娘,也但愿姑娘言行一致。”

    方才姜宜说……顺着自己的心意吗?

    顺着自己的心意……

    想着,甘黎咬了咬唇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还是底气不足道:“夫人,陆岁淮他不是一厢情愿,我也是心悦于他的。”

    这是她头一次开口承认自己对陆岁淮的心意,还是在他母亲的面前。

    说完此言,她就有些难为情起来,姣美的面容上也挂起了浅浅的红晕。

    “是吗?”姜宜先前虽已料到几分,但仍是做出了才知道的讶然之态,“那淮儿可知晓你的心思?”

    “我会说与他听的。”甘黎低着头,手不大自然地拨弄着衣裙的边角,又补充了一句,“就这几日。”

    “如此甚好,淮儿若是知道你们二人是两情相悦,定然会很高兴的。”闻言,姜宜弯唇,欣慰道。

    片刻后,她又对甘黎道:“甘姑娘,淮儿是真的很喜欢你,比起你所知道的,还要更喜欢你。”

    她迟疑着,面上一半是欢慰,一半是怅然。

    “夫人,我明白的。”甘黎似是懂了姜宜的意思,眉目肃然道,“我不会辜负他对我的心意。”

    从锦仪堂走出来后,甘黎的仍是思绪万千,心中波涛翻涌着,这令她的情绪不由得也躁动了起来。

    她心潮暗涌,思绪难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回棠月阁的。

    近些日子,她虽然也隐约察觉到了陆岁淮对自己有些情意,却从未想到,他是这般坚定不移地喜欢了她数年之久。

    这些年来,他为她做了许多,可却从未与她提过只言片语。

    若不是自己今日从姜宜处知晓了这些事情,他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她了?

    她是不是恐怕会永远也不知道?

    陆岁淮动身去扬州寻她,竟偏巧也是在景永十八年的寒冬。

    那时她家生祸端,沦落至月上梢已有半年,受尽欺凌,也看尽世态炎凉。

    可在那时他方知晓她的事情,未曾犹豫便决定去扬州找她。

    也是在那个时候,傅子策在月上梢救下了她,将她带离了那个令她不堪的地方。

    傅子策为何要煞费苦心地去救她?这个问题困扰了甘黎许久。

    初时,傅子策告诉她,他是为她的父亲甘昱之事甚感惋惜,因此想要帮衬她这个尚无所依的孤女一把。

    那个时候,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毕竟二殿下贤王的名声在京城里广为流传,他向来就是那样心善之人。

    后来她跟在傅子策的身边,逐渐见识到了他从未露于人前的野心勃勃与狠戾无情。

    傅子策救下她这个罪臣之女,还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当真只是一时大发善心?

    他所行的每一步皆是筹谋,从不随意落下一枚棋子。

    可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又能够为他提供什么价值呢?

    今日知晓他与陆岁淮是前后脚去的扬州,她却隐约懂了。

    是了,傅子策因心中的疑虑一向留心于陆岁淮,甚至知晓陆岁淮近年来的七月初十会去京郊,又岂会不知他对她的暗中寻觅呢?

    用午膳时,丹南觉察甘黎面色有异,她为甘黎盛了一碗豆腐青虾羹,试探性地询问道:“姑娘今日是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就是心里头莫名乱的很。”甘黎接过,喝了一口羹,应道。

    “兴许是在府上闷得太久了?”丹南托着腮思考了须臾,“姑娘刚来的时候还时常去街上转悠,近来却总是在屋里头待着。”

    甘黎的确有好一阵子没有出过景国公府了。

    这些日子她的心神不断地被扰乱着,也失了出门的兴趣,总是以坐在屋内看书来打发闲散时光。

    可有时明明正看着书,却在不经意间恍了神,目光不知不觉就移向了窗外,雕着碧竹的窗轩上竟映出了陆岁淮的影子。

    她神色一滞,待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再看,窗外哪有什么陆岁淮,只放置着几盆盆栽。

    前些日子陆岁淮将原先种在地上的山茶花又移到了盆栽里,说是盆栽里的土能让山茶花长得更好些。

    他又将盆栽移到了窗下,说那儿能照到阳光,山茶花估计也能长得更快些。

    但依旧长得极慢,她觉得,明年春天估计是开不了花的。

    甘黎盯着看了许久,心乱如麻。

    估计真是如丹南说的那样,是她在府上待久了,难免多思,她暗忖着。

    “你说的有道理,说不准还真是这样。”甘黎舒展开眉,笑着应了句,“那我今日下午就去街上散散心。”

    “好啊,近日京城里有喜事,街上估计也热闹的很呢,姑娘去转悠转悠,指不定心情也能好上不少。”丹南也笑起来。

    “喜事?”甘黎往碗里夹了一块笋蕨蒸饼,随口问道,“京城又有什么喜事了?”

    “是翊王殿下的亲事啊。”丹南笑意盈盈道,“翊王殿下身份那般矜贵,他的婚事在即,京城里头定然热闹。”

    甘黎面色微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问丹南道:“翊王殿下要成婚了?”

    “姑娘不知?”见甘黎诧异,丹南也是一愣,她本以为姑娘早就已经知道这事了。

    甘黎摇头,反问她道:“这是何时的事情?”

    “奴婢也是前两日听府上的其他人讲的。”丹南想了想,同甘黎道,“好像是陛下前几日为翊王殿下和宣业侯府的大小姐赐下了婚事,这个月底应该就要行婚仪了。”

    宣业侯府的大小姐?是钟清和?

    甘黎怔了一下,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此事虽说令她有些吃惊,但细细一想也是情理之中,说不上有多么意外。

    傅子策的生母是宫女出身,地位低微,他没有母族的势力作为支撑,有意帝位,必定也需要借助妻族之势,娶一位出身显赫的王妃。

    宣业侯钟巍是两朝元老,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深受皇帝的倚重。

    娶钟清和为妻,于傅子策而言,便能够就此得到宣业侯府的支持,是一门极为有利的婚事。

    为了钟清和家中的势力,傅子策也定然会善待清和,清和也应当会幸福吧。

    默然了良久,甘黎勾了勾唇,道:“他们二人倒也登对。”

    丹南点头道:“是啊,奴婢虽未曾见过翊王殿下和钟大小姐,但也听闻翊王殿下丰神俊朗,钟大小姐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两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良配。”

    甘黎嗯了一声,又听到丹南问她道:“那姑娘今日下午出府走走,可要叫上公子一起?”

    “还是不了,我就想一个人随便转转。”甘黎忙拒道,她眼下还尚未想好,自己在知晓了那些事情后该如何面对陆岁淮。

    京城的街道确实比前段时间还要热闹上几分,行人络绎不绝。

    街边是熙熙攘攘的商贩,嘈杂的吆喝声和管乐声混杂在一起。

    甘黎在穿行在人群中,她其实也没想好要去哪里,或是要买些什么东西。

    身后忽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立时转过身,看见有些熟悉的面容时,却是微微一愣。

    她跟着那人一同走到人少的寂静处,才开口问道:“禹成,你怎么在这里?”

    禹成是傅子策身边的暗卫,既是暗卫,便也同甘黎他们一样,都是于暗中为傅子策行事的。

    不过甘黎知道禹成,因为他是傅子策的心腹。

    在傅子策扬州的宅院时,她便见过这个人,后来在润青坊,她也时常见到他跟在傅子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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