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环

    永宁元年,正是新帝登基,四洲承平,河清海晏。

    在西北边境处的崇山峻岭间,有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山村。

    此村名为暮雪村,终年积雪不化,大雪封山。外人难觅入口,里间人亦享受桃源之乐。

    一座一座的小房子就错落在山间,偶尔传出几阵孩提的嬉闹声,这样的团圆和美只消一听便令人心生羡慕。

    山脚下只寥寥几棵柳树,坠着几枝覆满白雪的残叶,疏影零落,倒入墨黑的将化未化的溪水中,两相映衬,恰似一幅清雅的水墨画。

    那畔溪水的岸边,立着一间破烂屋子,在大雪中萧瑟,分外孤寂。一重一重的山峦就藏在这小屋后面,孤烟浮岚,人影朦胧。

    这里住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名叫柳烟归。

    生的貌美,性子却疏懒孤僻,鲜少与人交往。

    不过村民从不瞎打听她的来历。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见到什么都不奇怪。

    庭院的雪还覆着未消化尽,山间又开始飘雪。

    霜雪无情残酷地拍打着窗棂,搅动檐下那串银白莲瓣纹风铃叮咚作响。寒意冷气从脚底层层升起,迅速攀遍全身。

    烟归冻得打了个哆嗦。

    望向屋子正中央那已燃烧殆尽的木炭,重重叹了口气。

    她拢了拢衣衫,随手抓起了床边的被浆洗得泛黄的素白外裳,拿了斧头背了竹篓,推门而出。

    山间的夜里寒气愈重,不想点法子是捱不过这苦寒长夜的。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山林里的生灵在柳烟归到来之前便销声匿迹。

    柳烟归动作麻利地砍了柴,哼着小调借着月色沿着最近的小径下山。

    却在走至一棵大树下时,被一个东西砸了一下。

    “啊!”她捂着头上被砸出来的一个包,惊呼出声,立即低头去查看那罪魁祸首。

    只见满地的雪中,有一道刺眼光芒。

    凑近一看,竟是一个银色的指环,外侧光滑,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是古文字,烟归读不懂也懒得读。

    她掂量了一下,这重量不像银,然而看上去却比银更加剔透,更加值钱。

    不过,纵使再缺钱,再是财迷心窍,烟归也能感觉到这个东西的邪气,摸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

    头顶冷不防传来一声轻笑,笑声空灵悦耳,似乎是个男子的声音。

    但是能出现在荒郊野岭的,非妖即怪。

    烟归一面警惕地四处观察,一面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符咒,对着空气一通乱挥。

    “谁?谁在笑?”

    无人应答。

    许是自己幻听了。

    烟归轻吁口气,提腿正欲离去。

    忽地眸光一闪,察觉到了身旁古槐树的异样。

    她回过身,目光落在了古树上。

    这树虽说有些年头了,生出些灵性也不奇怪。可山间的树木都覆着厚厚的雪,唯独此树长青不败,甚至,在苍翠的枝叶间开出了大片大片的槐花。

    这,来时便是这样的吗?

    烟归的视线一路往上。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横卧在虬枝之间,与繁枝几欲融为一体。

    然而那衣裳在月色中泛着美丽的银光,脱俗于凡物,余下大片大片的衣裳下摆垂枝而落,随风猎猎而动。

    月色为裳,槐花作缀,一张雪白美艳的脸就掩映在枝繁叶茂间,神态慵懒,眼眸微眯,嘴角浮着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实在是勾人的很。

    烟归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连手中的符咒掉落了几张也没有察觉。

    那人一手支颐,一手随意地搭在自己微曲的一支腿上,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让人看不出意图。

    看的痴了,烟归也顾不上去摘那指环,连口水都顾不得擦干净。

    然而指环自顾自地发起热来,烫的烟归几乎要惊呼出声,不过想着不能在这样的美人面前失了体面,遂压了下来。

    “看够了吗?”那人忽然出声,声音也是说不出的清冷动听,沙哑中带着些勾人心魄的美。

    分明也没有十分特别,可是就偏偏好似夹带了满树的繁花和漫天的星光,揉作一团洒在烟归眼前,光华大作,美不胜收。

    烟归觉得,这般好看的人理所应当有这样好听的声音。

    未等烟归回答,其实她还没看够呢,这人可比村头一枝花刘铁生好看多了。

    那人便轻轻一挥衣袖,托着一朵烟花,乘着流光悠然降临到烟归面前。

    与远观不同,近看这人更有种说不清的美艳动人。分明是英气的眉眼,然而却因为面色太过惨白,硬是染上几分阴柔之气,将那面容变得雌雄难辨,又是另一般美态。

    这便是烟归对池雪尽的第一印象,一只本可以靠美貌大杀四方的鬼。

    反应过来时,烟归已和雪尽对视半刻。

    遇事不决,先跪为敬。

    她哭着扑通就是一跪,“鬼大人,小的无意冒犯,饶了我吧……”

    眼前人声音清冷淡漠,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起来。”

    “我不起来,我不起来!”

    不待烟归挣扎,一股流光洒下,她便身不由己地站直了身子,迫不得已又对上那人的眸子。

    眸色淡淡,平静地好似永远不会起什么波澜。

    直觉让烟归觉得这人很危险,于是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

    “鬼大人,小的无财无色,实在没什么能让您惦记的,您就放过我吧。”烟归小声地道,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只听那人又轻笑了一声。

    烟归觉得许是在嘲笑自己,声音又低了几分,细微地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一直笑是个什么道理……”

    “我笑,鬼大人,委实难听了点。”

    不叫鬼大人难道叫鬼大哥?鬼大爷?岂不是更难听了。

    果真是事随时迁,这些鬼如今都讲究至此……

    面前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又好似从远山传来,带着一身风雪,风尘仆仆来到此间,却不显疲惫,字字皆是珍重,“我叫,池,雪,尽。”

    池,雪,尽。真是好听的名字。

    烟归觉得心头某一处柔软的地方仿佛被击中了,不由得抬头,对上他那双美丽清凉的浅灰色眸子,感觉心跳都停了半刻。

    意识到自己僭越时,又赶紧低下头来,忙不迭改口道,“好的,雪尽大人。”

    又是一声轻笑。

    烟归依旧不明所以,将头低得更低了,不明白这只鬼究竟意欲何为。

    “我来和你谈个交易。便以这个指环为契,一个月后来找我。”雪尽说完,转身欲走。

    不是说谈交易吗?怎么丝毫没有要和她商量的意思?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烟归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一把上前,抓住了雪尽的袖摆,“是要我替您做事吗?报酬是什么?”

    “你想要的,我都给得起。”雪尽回头盯了她一瞬,目光冰冷骇人,冻得烟归浑身一个激灵,但还是不肯松手。

    雪尽见状,轻笑一声,将目光慢慢移开,轻轻从她手中扯出了衣袖。

    随后消逝在烟归眼前。

    顷刻间流光四起,似点点星辰坠落凡尘,点亮此间晦暗。细看却是片片碎雪翩跹起舞,缠绵缱绻,难舍难分,仿若重逢,亦如初见。

    想要的,他都给得起。

    烟归虽有些不情愿,可对上那人,自己毫无胜算,压根没有拒绝的余地。

    加之自己本就无权无势,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境况了。大不了搭上一条小命……

    于是默默说服了自己。

    说来也是奇怪,那指环平常箍在指上,无论如何也是取不下来的。

    但某一次自己洗澡时,指环竟然自己滑了下来,蹿进了床头的柜子里。

    难不成这个指环生出了些灵智,不光是个邪门的玩意儿,还是个纯情的邪物。

    烟归恶上心头,谁让你主人欺负我的,那我就欺负你好咯!

    她每日沐浴时,用红线将指环牢牢捆在自己的指尖,眼看着它从原来的银白色变得通红滚烫,就仿佛在调戏良家妇女,实在是有趣地很。

    被捉弄得多了,指环索性每日躲进柜子里,任凭她怎么哄骗也不肯出来。

    烟归没办法,得意地长叹一口气将它锁住,又拿出了自己的传家符咒贴满了屋子。

    没有了指环,是不是就不用做交易了呢……

    之后遇上了一只无脸鬼,被哄骗着定了一个古怪的契约。

    怎么同意的,怎么醒来的,烟归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最后那个契约也没成,只不过她肉眼可见的日复一日的倒霉起来。

    这便是前言了。

    烟归本就倒霉,在遇到池雪尽之后倒霉更甚。

    很难说谁是更晦气的人。

    此时,烟归又被晦气缠上,在洗衣服时从岸边跌进冰冷的溪水中。

    “池雪尽,你这个浑身霉运的混蛋!”

    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便破口大骂,然而骂声一出口,水就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她的话语被堵住,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沉。

    “诶喂!老天爷,不是这么玩的,不带这么玩我的!”烟归心道。

    她疯狂地在水里刨,再次出水时,周围早已不是暮雪村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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