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们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温柔软糯的孩童嗓音响起。
艾楠楠抬起头一愣。
是那对很受欢迎的双胞胎。
双胞胎中更温柔沉稳的那个礼貌地对她笑了笑，“你好呀，我们是同班同学，对吗？”
“当然，当然可以……”艾楠楠急忙说，“你们好，我，我是艾楠楠，是平民出身……”
她原以为这几个身份高贵的小姐会扭头走开，但是她们和她们的朋友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没关系。”双胞胎中更加活泼的那个笑道：“我们也是平民出身。”
艾楠楠怔住了。
也是平民？怎么可能？
戚卿芸挨着她坐下，笑道：“你好，我是戚卿芸。”
夏风也坐下，打了个招呼，“同学你好，我是夏风。”
陈明迟和陈明芷也分别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陈明迟，这是我的双胞胎妹妹陈明芷。”
滕白看到艾楠楠被那几个“风云人物”围了起来，不由诧异。
艾楠楠惹到她们了？不对啊，戚卿芸那家伙虽然人是蠢笨了点，但戚府家风是很正的，不至于去欺负平民，难道那两个公主性情骄纵，硬是要所有人都围着她们转才满意？也不对吧，那朝黎公主当初能说出那么一番话，也不像是那等蠢蛋……
实话说，滕白就是因为被她骂了一顿，才回去和家里闹着要入学的。
对于滕国公府这样底蕴深厚的世家而言，快乐学园并不是那样贵不可言。
滕白是如今滕国公的第三个儿子，他头上有大哥要继承国公府，有二哥一儒将戍守边疆，到了他这个小儿子，却偏爱读圣贤书。
读得越多，懂得越多，他便越觉得自己“正确”。滕白认为，以他的天资，终有一天，他也会成为书中被三顾茅庐的诸葛亮，也会成为教化万人的孔夫子，乃至样样精通的全才、被后人赞为女谪仙的白菱娘子。
因此，他心中一直颇为傲气，他看不起绝大多数同龄人，讨厌傻乎乎的小孩，更是鄙视没脑子的莽夫，比如戚卿芸那样只会打架的笨蛋，比如没受过教育什么也不懂的平民孩童。
直到他被陈明迟用道理骂了一顿，一时还反驳不了，发现自己竟真如她所言如此狭隘，从而导致他幼小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回家一打听，才知道骂他的是公主，为了有机会堂堂正正地打败陈明迟，他就通过他姑姑丽妃直接插队进了快乐学园。
原因很简单，他不服气，也不甘心。
结果开学前，他正琢磨着再见到陈明迟要放什么狠话的时候，被三皇子表哥发现并揍了一顿，这才有了赔罪一事。
滕白低下头，心中盘算着。
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和艾楠楠一介平民搭话，但如果艾楠楠能接近她们，那对他也是好事一桩。
艾楠楠的性格本就不算内向，只是初入学园，对外人还有些拘谨，但孩子间的友谊是很容易建立起来的，何况双胞胎还抱有善意。
很快，她们便融洽交谈起来。
可大家吃完饭，才聊了一阵子，艾楠楠便有些着急地端起餐盘，把餐盘放进回收处，拎着一只看起来沉甸甸的食盒回宿舍去了。
“嗯？时间明明还早，她怎么这么急着回宿舍？”陈明芷有些困惑，“我看她拎着的食盒是满的……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
“不知道，太奇怪了。”戚卿芸也有些疑惑，“也许是因为她还没吃饱，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吃的其实那么多？”
“有可能……”
“也是，她平民出身……或许是饿得怕了，会下意识地储藏食物。”陈明芷想起了从前在乌啼镇吃不饱的日子，“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平民……唉。”陈明迟轻轻摇头，回想起在乌啼镇长大的日子，不由心中苦涩，“可真是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
“是啊，比起楠楠这样质朴憨厚的姑娘，一想起那些急着来讨好我们的贵族公子小姐，我就有些……该怎么说呢，失望？”陈明芷歪歪脑袋，“他们根本不是冲我们来的，他们是冲公主来的。”
“可是阿芷，就像我的娘亲是郡主一样，公主也是你们的身份呀。”夏风不解地歪了歪头，“你们的父皇是陛下，所以你们就是公主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公主的身份剥离开来呢？”
陈明芷一时找不到措辞来解释自己的感受，只好用力摇头，“这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因为前世政治课本上教导的人人生而平等？因为马列主义？因为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过得十分凄苦？
这些理由在她脑中闪过。
“在我和阿迟阿芷成为朋友的时候，她们还不是公主。”戚卿芸放下勺子，“她们那时才这么瘦这么小，一看就知道是饿了好久，穿着打补丁的旧衣，阿芷还伤了腿，没法走路……”
戚卿芸描述着，眼眶都有些泛红，“那时候我好心疼好心疼她们……夏风，你知道吗，我们这种生来便不愁吃穿的人，是很难想象阿迟阿芷曾经经历过的那种痛苦的……”
夏风皱眉思索起来。
“所以，是因为你们曾经的那些经历，使你们不认同现在的公主身份吗？你们更认同你们以前的身份？”
“不，也没有不认同。”陈明迟摇摇头，“因为父皇真的是我们的爹爹，这事说来复杂，但是阿风，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没了郡主之子这一身份，那你还是谁呢？”
“可是我生来就是娘亲的儿子啊？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不，阿风。”陈明迟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身份头衔全部剥除，剩下的是什么呢？是纯粹的你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夏风仍然不解：“可是，我是被爹爹和娘亲一同养大的，是爹爹和娘亲教我通晓道理，教我思考和认知，我整个人都是爹爹和娘亲教养成现在这样的，这怎么能剥离呢？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奇怪了！”
陈明迟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最后，四个人便聊了些别的话题，比如课本实在是太简单了，比如要选修哪样乐器更好，还有手工课美术课的安排……
小孩子的精力足够充沛，他们没回宫休息，也没去戚卿芸的宿舍休息，随意找了处树荫便坐了下来，陈明迟翻出本自己带的书看了起来，陈明芷则从书包里掏出了毽子和空竹，开始玩闹起来。
就这样到了下午，儒师开始带学生们参观起了校园。
整个学园的占地面积着实不小，不仅有操场、蹴鞠场、宿舍区、教学区、行政区，还有浆洗房、马场、靶场、琴房、公共草坪和零散分布的闲角、竹林、流觞亭等。
而在靠近皇宫内百兽园和皇家猎场的地方，则还有一片区域在施工，暂时禁止学生进入。
参观的时候，金曼儿还在努力想和公主搭话，可两位公主总是在戚卿芸身边，时不时和坐她前桌的那个贱民说话，完全不理会她。
金曼儿碰了一鼻子灰，最后只好自讨没趣地暂时放弃了。
嗯，暂时。
今天不过是开学第一天而已，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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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感觉如何？”校门外，陈道韫笑呵呵地蹲下身来摸摸两个女儿的脑袋，“爹听儒师说，阿芷偷偷带了糖进教室，还被没收了？”
陈明芷不太好意思地拉了拉书包带，“是啊……我下次带零食一定小心点，争取不被老师发现！”
“你啊！”陈道韫戳着女儿的脑袋，“真是的，我总怀疑你以后会专门背一书包的零食去卖给同学……等等，你这表情……你不是真这样打算的吧？”
知女莫若父，陈道韫一看就知道陈明芷心里有鬼。
陈明芷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爹爹你忘了，以前我也干过这事，这不是，这不是重操旧业嘛……”
陈道韫这才想起来，同样的事，陈明芷前世上小学的时候也干过，不过小学的时候是卖辣条，因为辣条味道太大了而被老师抓包。
所以今天发出去的糖，只是个探查“市场行情”的问路石？
陈明迟别过头，假装这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陈明杨作为七年级生，他今晚还有晚课，没那么早放学，故而没能和妹妹一起回宫。
天色渐晚，宫里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宫灯将走道照得明亮，身旁的心腹内卫披坚执锐，为陛下与公主保驾护航。
陈道韫带着女儿们慢悠悠地往芳华殿的方向走，走着走着，突然灵光一闪：“不对啊，阿芷以前在学校里倒卖零食是为了赚零花钱去买漫画看，如今你们可不缺钱，阿芷又是为何重操旧业？”
一旁的内卫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呃，好像，大概……”陈明芷认真地想了想，“为了给同学们一个完整的童年？没偷偷吃过校门外小吃的童年哪算完整啊！你想想啊，烤面筋、鱼蛋、羊肉串、煎饼果子、章鱼小丸子、蚵仔煎、杯面、鸡蛋仔，呲溜……想想都馋！”
陈道韫深吸一口气：“看来阿芷很有经验嘛……”
陈明芷连连点头：“街头的垃圾食品最好吃了！不对，我卖的可不是垃圾食品，是宫中御厨做的小零嘴，比以前那些健康多了！”
“你还很得意？”
“呃，爹爹你的表情好可怕……爹！别揪我耳朵！我错了！”
“你还知道错？一天天的，喝那么多可乐还吃油炸食品，你肝脏还要不要了？都说了烧烤上都是致癌物，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吃那些，没有营养，你怎么说了都不听？发胖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很多垃圾食品都会导致高血压高血脂，容易得心脏病，还有那些甜食，吃多了会得糖尿病，等你老了你就后悔……”
陈道韫没发现的是，在他训陈明芷的时候，陈明迟心虚地目光游移，打量起池塘里的莲花来。
她其实……也没少吃。
陈明芷吱哇乱叫地跑，陈道韫在后头追，这场闹剧一直到他们穿过花园，来到有不少宫人侍立的宫道上为止。
但陈明芷直接躲在侍卫身后不出来了。
被陈明芷当障碍物躲的心腹侍卫有些无措地看着小小一只的公主抱着他的腿，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了，你这丫头，过来。”
“不过！”
“爹又不会罚你，过来。”
“你揪我耳朵！”
“爹不揪你耳朵，过来！”
“你挠我痒痒！”
“……”
摇摇晃晃的烛光中，温馨而久违的日常如此上演，令人不住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清风徐徐，烛光曳曳，月牙弯弯，星辰渐现。
芳华殿中灯火通明，若水与若一侍立在门外，盈盈下拜。
——“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陈明迟不由一怔。
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