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动机

    陈明泽熟练地在茶几边柔软的羊绒地毯上一屁股坐下,朝着两个妹妹招手,“阿迟,阿芷,来二哥这边坐!”

    “你这臭小子,阿迟阿芷当然要跟着我坐!”陈道韫作势要踹二儿子一脚,但到底还是没真的踹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把绣着龙纹的外袍脱下挂衣帽架上,对着直接在羊绒地毯上躺下来跷二郎腿的陈明杨踢踢,“阿杨,你给爹让一让,挡着路了。”

    陈明杨阖着眼:“不让。”

    “你小子故意的是吧?”陈道韫蹲下身戳儿子的脸,“算了,你脑子有坑,爹不跟你计较。”

    “不准说我脑子有坑!”

    “行行行你给爹和妹妹让个路,不然我们仨就踩着你过去了。”

    陈明杨只好起身让开了路,让陈道韫抱着两个妹妹坐在了过道旁的深灰色沙发上。

    “这沙发好舒服!”陈明芷踩在沙发上蹦了蹦,玩心大起地从这头蹦到那头,又蹦回来,“这个款式和咱们家,我是说前世咱们家里的沙发好像啊,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这样蹦来蹦去,然后爸爸就追着我喂饭喂汤……”

    “你也知道你小时候多顽皮。”陈道韫捏捏二女儿的脸,“你就不像阿迟那么让人省心!”

    陈明迟也试着蹦了蹦沙发,但比起蹦沙发,她更喜欢软乎乎的抱枕,她干脆惬意地抱着个枕头横躺在沙发上了。

    因为她们年纪小,头上没戴太多珠翠,她拔了两根硌到发髻的步摇扔在茶几上,把枕头盖住脸,这是她以前在家常用的摆烂姿势。

    一切压力都在这里得到了放松。

    这里没有尊卑阶级,没有礼教常纲,在这里,父亲只是父亲,孩子只是孩子,家人只是家人。

    ——但也仅限于他们。

    陈明迟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院外,他们的那些心腹侍者在偏殿和院外也暂且放松玩闹起来,喝着茶聊着天,看起来也十分惬意,但他们不会迈入这片现代化的区域哪怕一步,除非得到准许。

    “爹,接着!”陈明华一抖手,一块金色的令牌飞来,被陈道韫伸手接住,“爹,你的监国令。”

    “哦。”陈道韫看了几眼,毫不在意地把这块纯金令牌扔茶几上,“你这小子有多不愿意帮爹工作?这就把令牌还回来了?”

    “爹,你下次出门,监国能不能让阿泽或者阿杨来?”陈明华靠在安乐椅上摇晃,“为了监国,我这段日子可是一笔未动,那些繁琐的政务把我的灵感都磨平了。”

    “事先声明,下次要监国也别找我。”陈明泽举手,“一个明月楼已经够我忙了,我还等着及冠后去观星塔上专心研习呢。”

    “我、我监国做不到大哥二哥的水平……”陈明杨不太自信地嘟哝,“我觉得妹妹都会比我做得好。”

    陈明芷:“啊?监国?我和阿迟今年才六岁,你们说什么呢?”

    这皮球踢来踢去,同样没正形瘫沙发上陈道韫简直想晕厥。

    这该死的继承人问题!

    这群臭小子!难道他就想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全年无休工作到死吗?!

    他梦中的美好退休生活啊!

    但陈道韫左看看右看看,又感到幸福与知足——他的女儿们又回到他身边了。

    就像在前世家中那样,周末闲暇时,陈明迟会躺在沙发上看手机,陈明芷会抱着平板打游戏,陈道韫在她俩旁边看文献,父女三人待在一块儿,时不时聊上几句,回忆起来是那样遥远而温馨。

    只不过现在还多了三个儿子。

    陈明芷在沙发上蹦得正欢,她环顾一圈,爸爸,三个哥哥,安阳表姐,这辈子血脉相连的人都在这儿……是不是还差了谁?

    “爸爸,弟弟呢?”陈明芷在陈道韫身边停下来,“为什么弟弟不在这里?”

    “弟弟?你说阿章?”陈道韫想了想,“应该是安安不带他来吧,像这种场合,安安一般都不露面,更别说带阿章过来了。”

    “安安?”陈明迟扒拉下枕头,露出一双眼睛,“爸爸,安安是谁?”

    “安嫔,你们叫她安姨便是,她没有姓氏。”陈道韫解释道:“她性子胆小,又被丽妃折磨过,一般丽妃会出现的地方,她都会刻意避开。”

    “安姨被丽妃……折磨过?”

    “是啊,还差点送了命。”安阳郡主陷在懒人沙发里伸出胳膊胡乱比划了一下,“如今宫里人少,是是非非也少,丽妃不怎么蹦跶,但以前丽妃可没那么安分,对着空气都能斗智斗勇……”

    “五年前安安才刚被我接进宫,她原本不是做嫔妃的,而是作为匠造大师在宫城里当御用顾问。”陈道韫一边回想一边说:“她天赋异禀,我们几个穿越者都知道她的价值,一心想着发明更多新东西,也就常常往她那边跑,结果……”

    “结果安姨被母妃注意到了。”陈明杨闭着眼睛装死,但他的声线仍然有些明显的颤抖:“我、我那时没有能够阻止母妃……”

    “是的,但这不是阿杨的错,事情发生的时候,阿杨正在学园里上课。”陈道韫叹气,“安安是平民出身,身份低微,反抗不了丽妃,被狠狠折磨了一顿,为了保护她,我只好给她封了嫔,把荣巧宫给了她。”

    “如此一来,有了位份,丽妃便不好拿捏她了。”陈明泽刷地抖开折扇,“听闻阿迟阿芷已去拜访过安姨,想必也发现了她的不同之处。”

    陈明芷点头:“对,我们猜到她就是那位声名赫赫的御机杼大师,无论是笔记、手稿还是那些图纸……我们有一一对比过。”

    “她是个绝无仅有的天才。”陈道韫摇头,“只是性格绵软,总是受欺负。”

    “何止是天才!”安阳郡主晃晃指头,“简直是生错了时代!即便历史上也有穿越者推动了社会进步,这个世界的土著里也有不少能人,但她是我们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想到利用磁能实现永动机的人。”

    “永动机?”陈明芷愕然,陈明迟一个翻身坐起,“永动机?!”

    陈道韫颔首。

    只要学过物理课,都会知道什么是永动机,那是人类不可奢求的真理象征,一个只存在于理想中的完美模型,它就像金字塔尖端的角,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人类拼尽全力去追赶百年而不得的遥远理想……它是指引的光,又是科学的锚。

    陈明迟和陈明芷顿时激动起来,作为中学生,穿越前还在象牙塔中攀爬的她们更容易被这些抽象的伟大目标所打动。

    安阳看着两眼放光、尚未被繁琐的生活消磨对远大理想的憧憬和热情的双胞胎,轻笑一声。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我大学本科是学机械工程的。”安阳懒洋洋地说,“我家里觉得女孩子学这个没前途,才安排我去欧洲读硕,回国后在个私立贵族学校当英语老师,教了几年书又转去行政……扯远了。”

    安阳顿了顿:“所以我对机械制造还有那么点没还给老师的知识,但是安安的理解能力简直恐怖,你们都看到那个蒸汽机的雏形了吗?我就大概画了个草图,讲了讲蒸汽动力的前景,实验的时候帮忙做了做安全防范和零件调整,剩下的全都是安安一个人的成果——在合适的橡胶材料和粗浅原油应用还没出现、还没成形的这个时代,她做出来的成果。”

    陈明迟和陈明芷目瞪口呆。

    “那、那个磁力永动机……”陈明芷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不就在架子上摆着吗?”安阳指向一旁的书架,有一个看起来十分有现代风格的摆件正放在书架上。

    那是一只轮子,正在隔空旋转。

    “可惜,这也不是真的永动机。”陈明泽叹气,“老师说过,磁力并不是永恒的能源,也不是常见的能源,更不是足够有力的能源……”

    “对、对了,安阳表姐不是发明了玻璃镜吗?”陈明芷突然想到,“那是电镀的工艺吧!不是已经能运用电能了吗?”

    “不过是粗浅且低效的化学电池应用而已。”安阳摇摇头,“你不如猜一猜,为什么在玻璃能轻松普及的时候,玻璃镜的价格还是那么贵?那还不是因为现在电镀的成本太高了。”

    “其实我们也想过干脆提前运用电能,跳过蒸汽能这个阶段。”陈道韫叹了口气,看着女儿困惑的小脸,他难得有了强烈的倾诉欲:“但根本做不到,现在有很多工具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很多我们熟悉的材料还难以直接应用,冶炼提取的效率也非常低,别说开工厂大规模生产原材料获利了,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把蒸汽能掌握,开启工业时代再说,现在国库每年都得倒贴巨款进去,光是填上户部的账都让我们焦头烂额。”

    “要不是你们老爹是封建皇帝,估计这些研究早就被叫停了。”安阳撇嘴,“科学进步是真的急不得,而且现在这个时代,讲究独门传承,还有句俗语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很多手艺很多技术,都还停留在一对一师徒制的传承上,而要培养下一代科学家,首先需要搞的是通识教育,是科学教育,这就涉及到行政的问题了,又是一大摊烂账。”

    “搞义务教育必须循序渐进,走一步看一步。”陈道韫补充,“还得要持久的投入,还得要管户部要银子,年年都要,一年都不能断!”

    “然后涉及到银子,又牵扯出经济发展水平的问题……”陈明迟喃喃道。

    “扯出经济发展,就不得不提起怎样从百姓中获取更多经济价值……也就是……税收……”陈明芷张着嘴,一路联想下去——

    “经济价值……贫富差距……”

    “获利者……”

    “社会结构……”

    “资本论……”

    “剩余价值……”

    “红色……”

    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接着往下继续联想。

    “再接下来就得讲到思想进步了,接着你们就会开始发现,封建帝制既有坏处,但也有好处。”

    陈明华摇摇头,“真正的政局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科学和政治是绝对的绑定关系,相互影响,爹说过,这世上从不存在什么天纵奇才以一己之力推动全社会进步发展几百年的美事,因为涉及的相关因素太多了,也就是爹这样,做皇帝手握天下大权,才能有这个资格和资本去做这些……”

    是啊,也就只有高度集权的帝皇才能力排众议,去有意识地投资那些尚未被发现价值的事物。

    “阿迟,阿芷,爸爸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当上皇帝的穿越者。”陈道韫叹息,“可在我之后,还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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