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被气得心梗，连夏芝芝出门走人都没反应过来。一直到何文秀回来，她才开始发飙：“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她现在就对我破口大骂，十分不尊重，日后进了门，心里还会有我这个做婆婆的吗？她能对我有半分孝顺吗？我就不明白了，你表妹长的白白净净，温柔可人，你为什么不喜欢你表妹，你非得要找那么一个女人进门？我将话给你放在这儿，这个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何文秀抿抿唇，片刻之后才问道：“那娘的意思是，让我现在进宫请罪，将自己的真正身份说出来？”

    何夫人皱眉：“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就非得要用这个事儿来威胁我是不是？怎么，你现下还觉得我当年做这样的决定，是害了你？”

    说着何夫人就开始哭起来：“我就知道你心里怨恨我，你嘴上不说，但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你这么些年，就是觉得是我害了你是不是？天地良心啊，老爷啊，你快睁开眼看看吧，我一心为了何家，一心为了这个不孝女，可我这一番苦心竟是让她怨恨我至此啊。老爷啊，你为什么要早早走了？你怎么那么狠心，你扔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如何才能保得住何家血脉啊，我怎么才能不断了何家子嗣啊，老爷啊，你干脆带了我走算了，何家断子绝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留下我在这人世间受苦受累？还不得理解？”

    一边哭 ，一边拿着帕子揉眼睛，就这么片刻功夫，涕泪交加。

    何文秀在旁边看着，心里却是一片烦躁。这种把戏，她这些年没少看。以前她总是很慌张的，生怕何夫人的话被传出去一句半句的，再者，何夫人寡母一个，能将她拉扯大，确实是不容易。

    她早些年是很理解何夫人的——她爹死的仓促，死讯送来，她尚且没出生。若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是个女儿，那何家族里，必然会有人逼迫上门，要么过继族里男孩儿，要么带着她改嫁。

    何家家产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族里是愿意有人为这些东西拼命的。

    再者，何夫人那会儿也觉得自家男人死的冤枉，就像是她说的，一起出门的，凭什么当时的皇子，现在的皇上，能活得好好的，唯独她的男人就死了呢？

    也不知道是被族里逼迫的，还是被仇恨给烧晕了头脑，反正何夫人是当机立断，等她一出生，就直接对外宣布是生了男孩儿。

    得了儿子，何夫人日子也并没有过的轻松。

    她需得提防族里有人对何文秀下手，她需得小心谨慎免得何文秀身份暴露，她需得为何文秀求一个先生，她需得防着有人带坏了何文秀。她殚精竭虑为何文秀考虑，她这后半辈子，全为了何文秀。

    何文秀是女孩子，女孩子最是能共情亲娘了。何夫人的辛苦，何夫人的劳累，何文秀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早些年，何夫人一旦如此哭诉，何文秀总要心疼，只要何夫人提出来的要求，她都会应下来。

    但何文秀也是人，她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的时候，她也会累，也会觉得快要担不起来了。

    从她科举之后，她就总会做噩梦，梦见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被押送法场，被砍头，被一杯毒酒了断，被一把匕首刺中。

    她中举之后，何夫人就不用再为家里的事情，族里的事情，外面的事情烦忧了。但是何文秀，却要整天在一群男人堆里，绞尽脑汁的隐藏自己的身份，左右逢源的在官场上混，费尽心思的维持何家的体面。

    她现下所承担的，比当年何夫人要承担的，还要更重千百倍。

    朝堂上的官员，哪个不是老狐狸？

    何夫人要接触的，却都只是寻常人而已。

    再者，同样的说辞，听一两年很新鲜，听五六年很熟练，听七八年倒背如流。可何文秀，都听了十几年了，何夫人翻来覆去，就是同样的这一套说法。

    何文秀等着，等何夫人中场停歇，然后问道：“娘既然觉得何家的名声地位更重要，那为什么非得要让我迎娶表妹呢？表妹现在不知道我身份，却因为娘，对我芳心暗许，一旦有一天，她发现了我是女人，她会不会因爱生恨呢？会不会要报复我们家呢？”

    “不会，她家里还指望着你拉拔……”何夫人立马说道，何文秀笑了笑：“人心易变，现下她求得到我们，自然是不会，可日后，谁能确保她家里不会发达呢？娘，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是女人，并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可以光宗耀祖，可以娶妻纳妾，你的女儿，却只能遮掩身份，若是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灭九族的罪，欺君之罪！所以，现在并非是让你给你的儿子挑选妻子妾室，而是你应该想法子，求人来帮我遮掩。”

    何文秀说道，何夫人抿抿唇，十分难堪：“你也是这样想的？”

    听听，和今天上门撒泼的那女人，说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两个，难不成是提前商量好的？

    “你表妹好歹和咱们是一家人，日后她就算是发现了，咱们一家人好说话，她就是不听我的，我到时候求求你舅舅，她总愿意听你舅舅的。但是你找来的女人是个什么底细你知道吗？她为什么会那么好心帮你隐瞒？”

    何夫人说道，表姑娘和自家利益相关，亲人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遇上这种事情，哪怕心里不满，不高兴，也会想着同样是九族，自家死了他们家也不会得了好。可那夏芝芝，人家为什么会帮着你呢？这世上，哪儿就真的有那不要钱的点心？

    “就凭表妹现在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而夏芝芝却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何文秀停顿了片刻，认真说道：“表妹不知情，她现下是欢欢喜喜的等着嫁人，做正室夫人，生儿育女。但夏芝芝知情，她嫁给我，却不会要求更多我办不到的事情。”

    她能办得到的是什么呢？金钱，权利，地位，荣耀。

    她办不到的是什么呢？敦伦之乐，夫妻和睦，绵延子嗣。

    表妹求的是两者，夏芝芝求的只有前者。

    “她和你无亲无故，一旦哪天，你做不到她的要求，她就能狠心背地里给你一刀。但你表妹不会，你表妹就算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但朝夕相处，岂能一点儿亲戚情分都没有？”

    何夫人急切的说道，亲人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但外人算什么东西？

    相信外人，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母女两个脸色都不好，一个觉得对方是太容易相信人，太单纯，一个觉得对方实在是固执不可理喻。

    两个人静坐片刻，何夫人忽然说道：“再者，何家总要有个孩子的……若是你表妹，日后咱们可以寻摸一个族里的青壮年……但这个夏芝芝，我瞧着却不像是愿意被摆弄的……”

    何文秀脸色顿时变了变，她看何夫人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敢相信：“娘你居然……”

    她从没想过，她自己的亲娘，竟然是这样的人！如此让人……害怕恶心，厌恶忌惮。

    何夫人被何文秀的眼神也看的有些尴尬不自在：“是，我这样做确实是很……”她抿抿唇，到底是有些说不下去，但又继续说道：“可我能怎么办？你若是愿意生，那你来生一个也行，你生的，我更喜欢，可你不愿意……那就只能是这样了，族里的，到底也是何家血脉。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何家的传承断了吧？你难道愿意看着何家断子绝孙？”

    何文秀有些不理解：“何家怎么就断子绝孙了？没有了我们这一脉，族里难道是死干净了吗？”

    “那如何能一样？族里的是族里的，我们家的却是我们家的，我们家若是断了子嗣，你父亲，你祖父，你曾祖父他们，在地底下，可能得到供奉？可能得到香火祭祀？我就是死了，我也不能瞑目！”

    何夫人说道，冲何文秀摇头：“这件事情没的说，你表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好好准备一番，过两天我就请先生算一算日子，你们早些成亲，我也好早些抱孙子。”

    顿了顿，生怕何文秀又反对，就继续说道：“你表妹来生孩子，她有了亲生的孩子，自然是更不能戳开你的身份了，她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她的孩子着想。但你来生就不行，女人生孩子，总有痕迹，与你来说，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更高，所以，最好还是需得你的妻子来生，对你来说，也是一种遮掩，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芝芝那性子，肯定不会胡乱和人生孩子，她那泼辣性子，万一再将事情闹大，岂不是何家的灭顶之灾？所以那夏芝芝，就不是个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