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促

    第二天,太阳升。

    金大红喂完鸡,一开门,愣住了。

    张婆子带头,手里提着篮子。

    身后还站着十几个,两手也没空着,两个蛋,三个蛋。

    明显是来送礼的。

    张婆子先开口说话:“之前是我们不对,不该瞎听瞎信,四木怎么可能因为有个工作就下跪呢。四木可是英雄的后代,对不对!”

    马上有人应和。

    气势还挺强。

    不得金大红说不好,张婆子就掀开篮子,往地上一放,“这是十五个鸡蛋,少是少了点,嗯嗯额。”停了半天,张婆子还是说不出过几天再给你家送。

    金大红回过神来,“不用,不用,都是一个大队的,造谣的都进去了,你们真不用。”

    见金大红这么说,张婆子弯腰就想把篮子再看起来,余光看到在不远处盯着她的大儿子。

    弯腰的动作一顿,立马挺直,招呼着后面人群,赶紧把鸡蛋放篮子里,道歉就得有个道歉样,干愣着干嘛,舍不得啊,快点,全放进去,当大红赶紧收好回去做早饭。

    等门口人群一散。

    金大红想追着人还鸡蛋,就不知道先追谁。

    提着鸡蛋进屋,正好和出来洗漱的婆婆遇上。

    “她们该给,咱们该收,今个早上就一人一个鸡蛋,姓温的就不用了。”

    “娘,思远提过来的俩罐子,一罐子是油,一罐子就是鸡蛋,怎么着也有二三十个。思远怎么还不能吃个煮鸡蛋了。”

    “鸡蛋多,那就多煮几个,我带着中午吃。今个我和小二小三去县里逛逛,你早上再多做几个饼子,我们也带上。”

    金大红皱眉,“娘,你们去县里买啥?”

    陶亦秋摆摆手,“啥也不买,咱家没钱,干逛。”

    吃完饭,陶亦秋由刘木森载着就走了。

    温思远和刘家小哥俩腿着进城。

    路上温思远和刘自牧一直在说一些刘君谦似懂非懂的理科问题。

    弄得刘君谦很是郁闷。

    像在一声声骂他,笨蛋。

    终于进城,在武装部门口看到等待已久的奶奶。

    刘君谦兴奋地问:“奶,咱进去不?”

    陶亦秋摇头。

    “咱不进去,我已经让人进去闹了,也是军烈,西河村的,正好今个过来领补贴。”

    刘君谦瞬间颓了,那他想了半宿的词全用不上了。

    刘自牧却暗自送了口气,他是真不擅长动嘴的活。

    “咱走吧,陪奶逛逛,前天来没逛完。”陶亦秋语气有些哀怨。

    刘君谦更像怨妇,“奶,你是不是就没打算亲自进去闹一通。”

    陶亦秋摇摇头,“要是在门口遇不上合适的,我就只能带着你俩进去了。这不正好,有个嘴皮子利索,心还热的,一听是昨个就在县城传开的事,特乐意去里面问个清楚。”

    刘君谦瘪嘴,心里的失落无处安放。

    没一会儿,奶奶就带他们闲逛到了公安局。

    刘君谦觉得他被奶奶耍了,这才是奶奶今个想来的。

    奶奶派他进去打听钱建国判了多久。

    这事不大,但传得厉害。

    土皇帝造谣被抓。

    谁听谁觉得新鲜。

    刘君谦随便找了个戴大帽檐的就问,“土皇帝要在里面蹲多久?”

    王成功兴味地看着刘君谦,“你谁啊,我凭啥告诉你。”

    “我是被造谣的那人的大儿子。”

    “哦,一个月就放回去了。”

    “就一个月!”

    “对,就一个月。”

    刘君谦蔫蔫地出去了。

    和奶一说。

    奶竟然点头说好。

    “奶,钱建国一个月后就成没事人了。”

    陶亦秋淡淡道:“他再回去,可就不是大队长了。”

    回庄后,陶亦秋让俩孙子去王家一趟。

    刘君谦不解,钱建国只蹲一个月笆篱子的事,为何要告诉王奶。

    王家是和钱家有仇。

    但那是之前死过人。

    刘青青见只有奶奶回来,就随口问道:“弟弟们去上学了?”

    问完才惊觉,还不到上学点呢。

    她这才刚做上午饭。

    陶亦秋把篮子里的饼子和鸡蛋拿出来,递给孙女,“热热再吃。”

    刘青青接过后,接着问:“君谦他们呢?”

    “我让他们去秀菊嫂子那一趟。”

    刘青青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来奶奶叫嫂子,她得叫王奶。

    王家和钱家有仇,全庄都知道。

    当年是王奶先嫁来柳树庄的,几年后,王奶最小的妹妹王秀梅也嫁来了柳树庄,嫁的是钱建国的爹——钱和平,现在的郑氏是钱建国的亲娘,王秀梅生的是钱建业。

    当时保媒拉纤的正是王奶。

    但嫁过来第九年,就失足落水死了。

    当然这是钱家人的说法。

    西河庄的娘家人来钱家闹了一通,得到十块大洋,认了。

    王奶不认,那是她唯一的妹妹。王奶坐在钱家门口,骂了三天,钱家愣是一个人都没出来。

    但王奶说的那些话,到现在庄里很多老人还记得。

    王奶说,小梅会游水,游的还特别好,怎么会溺水走了?小梅最爱笑,被喝醉的亲爹打个半死,第二天还能饿着肚子笑着去地里干活,所以小梅不可能自杀。小梅还说过,女人只要嫁人了,给男人生了男娃,日子就好了。

    小梅嫁进钱家第二年就生了儿子,被淹死时,肚子里还有一个。

    时隔七八年,再有娃,小梅干嘛往河边跑。

    但王秀菊没有证据证明小梅的死是钱家人干的。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王秀菊和钱家人的仇算是结下了。对整个钱家都没好脸色。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秀菊的男人走得早,只给她留了一个儿子,儿子儿媳走得又早,给她留个了唯一的孙子王大壮。王大壮十五岁上山捡柴踩空,脚瘸了。

    而钱家,钱和平很快娶了新媳妇,娃娃一个一个的生,孙子又一个一个的来。

    三年困难时期,钱和平竟然让钱建业去王家借粮。

    钱建业还没进门就开始喊大姨,一推门没推动,直接颤巍巍晕倒在了王家门口,躺了半宿,见大姨实在不出来,竟自个爬起来走了。

    这些事,庄里人看钱家不顺眼时,就偷偷拿出来念叨。

    刘青青听过好几个版本,但大方向差不多。

    那奶奶让君谦自牧去王家干嘛?

    看出孙女的疑惑,陶亦秋抛出王秀梅的死亡时间,“1945年,阳历7月。你会想到什么?”

    刘青青条件反射般回答:“抗日成功,不对,是马上要彻底成功。”

    被奶奶这么一提醒,刘青青也不由开始多想。

    难道王奶妹妹的死,和抗日有关?

    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但太快,刘青青没抓住。

    点拨完孙女,陶亦秋就进屋躺着了。

    还是老了,走这么一圈,是真的会累。

    午饭时,刘青青和俩弟弟不停对视,三人满肚子疑惑,但很明显,奶奶并不想帮他们解答。

    或者说奶奶也只有猜测,所以不好和他们说。

    午饭过后,刘青青让君谦把打猪草的娃娃们都叫过来,钱家的除外。

    刘君谦瘪嘴,“这还用嘱咐。教他们认草药采草药,可是好事,咱家的好事干嘛让钱家人身沾边。”

    刘青青连忙解释,“我没想连坐,是咱现在和钱家的关系几乎水火不容。我怕钱家借此弄幺蛾子玩栽赃。大人品行,和小孩无关。”

    刘君谦脸上的不屑更甚,“小孩是被家里大人教出来的,大人坏了,小孩还能自己学好。”

    这样想来,弟弟说的似乎没错。

    但总觉得这样一竿子打死,有点不地道。

    刘君谦转头去通知自个的小弟们。

    别说钱家那几个小的,爱当钱家娃娃跟屁虫的那几个,刘君谦也不想让他们和好事沾边。

    下午,刘青青就带着娃娃们上山了。

    身后的娃娃们左顾右看,非常忙活。

    刘青青纳闷,“你们提防谁呢?”

    “还不是钱红武,万一被他看见了听见了,一定会闹着跟着学。”

    听其中一个嘴快的娃娃这么说,刘青青突然抓住了重点。

    钱建国的儿子才九岁,钱建国今年28,是1946年生人。

    具体生日,刘青青不知道。

    但钱和平在前妻去世后一个月就再婚,然后立马有了孩子。

    这是不是太凑巧。

    王奶的妹妹去世时,肚子里也是有娃娃的。

    “青青姐,你怎么不走了。”

    “哦,咱走。”

    刘青青回神。

    没几天,沈支书就出院回庄,宣布重选大队长。

    杨老三找到刘青青,求她出主意。

    刘青青就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

    中心思想,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让柳树庄的公分更值钱。

    选举安排在月底下午,参加选举的,除了杨老三,还有钱家的钱红文,钱建业,钱家三房的钱建安,钱家这是要人海战术,还有沈支书家的大儿子沈大进。

    沈支书站在最前面,先表明,他因为身体原因,下个月将卸职。

    庄里人只以为,这是在给儿子让路,他不下台,公社不会让父子俩一个当支书,一个当大队长,那还怎么相互挟制。

    沈支书当然不会说出陶亦秋曾去他病房串门的事。

    他让老婆子也别往外说。

    为此他同意大儿子竞选大队长。

    其实他觉得大进根本不适合当带头的,性格软,没主意。

    当儿子,是能讨长辈开心,因为听话。

    但太听话的,当了带头的,要听谁的话。

    上面的话,是要听。

    那下面的话,各个都有小九九,大进那样的,根本搞不定。

    但儿子要上进,他不能拦着。

    晒谷场最前面,空出一片,一会儿谁上去讲话,就站那。

    空地后面,摆了几张桌凳。

    公社来了俩人,朱副主任和一个办事员,坐在了最中间。

    钱家那几个,抢先上去讲话,一个个的,似在主持钱建国□□大会。

    刘青青挽着奶奶,一脸不屑,原来最落井下石的,是自己人。

    然后就是一顿自夸,照样把钱建国拉出来,和自己比照。

    一踩一捧。

    真不知道钱家这几个怎么想的。

    其实钱家拍一个出来,整个钱家人齐心协力投一个人,再加上和钱家沾亲带故的念着情分再投点。

    钱家还是有胜算的。

    但人心不齐,想出头的又不止一个。

    等沈大进上去讲话,没两分钟就下来了,臊的,胆小,支支吾吾,把自己吓回来了。

    杨老三最后一个上场,也是里面最有经验的,再说,满肚子都是被刘青青塞满的自信。

    秋冬做咸鱼,猫冬做手编。

    只要给河里的鱼空出足够的繁殖期,不会越捞越少。

    手编,老手带新手,至少不是手太笨,包会。

    队里当然会感谢老手的无私奉献,但不能光嘴上说说,队里会给奖励。

    洋洋洒洒十几分钟,最后一个字落地,全场鼓掌。

    朱副主任敷衍地鼓鼓掌,一看杨老三这样的,就过于正直。

    定不会因为求他办事,拿着礼物上门做客。

    但见大家都鼓得起劲,连沈支书都拍拍鼓掌,朱副主任也只好加大力度。

    人心所向,不能随他所欲。

    “杨老三不能当大队长,他家有亲戚是黑五类。”

    钱红文冲到前面,一声不甘的怒吼,叫停热情的掌声。

    人群中的周倩真想转头回家,她是嫁了怎样一个二愣子,昨晚她给钱红文写了稿,让钱红文鼓励大家向隔壁大队一样养兔子办副业。

    但钱红文说,养兔子怕死,庄里人才不会觉得是好事。

    现在呢,人家杨老三,不就一个个副业扔出来,大家伙听到能挣钱,哪个不是红光满面。

    别说什么三代贫民,我光荣。

    能不能填不饱肚子,会不会难受,自个最知道。

    这傻子这会儿,想阻止杨老三了。

    当年,钱大队长能用这招,让杨老三服软。

    人家会没点准备就上场吗?

    果然,杨老三似乎不惧,大大方方地回复钱红文道:“我爷爷的堂哥的表妹家的孙子几年前确实被打成了黑五类,但今年早就平反。钱红文,你们钱家可以随便去打听,几年前的招数,今年还用,你们钱家还真是好样的。要不是前钱大队长帮忙,我还不能和远方亲戚相认呢,多门亲戚多条路。有时候添堵,有时候还能开路呢。”

    说完,杨老三就朝着钱家扎堆的方向,点头微微弯腰当感谢。

    刘青青觉得钱家人的被气死。

    杨老三不是好惹的。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发脾气也有讲究,当着这么多人,大吵大闹有失风度,有理有据方能彰显气度。

    虽然还没有举手投票,但大家似乎已经默认,杨老三定是最高票。

    结果毫不意外,柳树庄以后的大队长姓杨。

    明天去公社开会。

    先当一个月的代理,干得好,经公社盖章,才能成为真正的大队长。

    至于支书这活,谁接手。

    公社指派,不是选举。

    庄里就少了关注。

    换了带头人,就是不一样。

    不到一个月,庄里就有了网鱼小分队。

    还分出一对,专门负责制作咸鱼。

    同样是公分制。

    马上要秋收,咸鱼先晒着。

    苞米高粱得赶紧往家收。

    这时,钱建国回庄了。

    没激起半点波澜,也没人主动上前和他说话。

    主要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

    需要适应的,不止是钱建国,庄里人也试不再怕钱建国,钱家人。

    钱家也再没有之前的团结。

    能一块嚣张,但不能扎堆受窝囊气。

    秋收第一天,杨老三可和钱建国不一样,他带着干活,大家服气。

    钱建国被编入第三小队,今后没有公分补贴,想分粮,请干活。

    再说,秋收时期,所有人只要能动,都要下地,要不就是耽误生产。

    刘青青这个平日不在乎公分,只干割草的大人,当然也得下地。

    好巧不巧,钱建国就在她前面掰苞米。

    其实钱建国这年纪,又是汉子,大多干的是挣公分快的砍苞米秆。

    但钱建国有自知之明,多少年没干过苦力了。

    干慢了,得被笑。

    把自己累瘫了,还得被笑。

    不如一开始就被笑。

    但很快,钱建国就后悔了。

    只要他掰玉米的速度一慢。

    刘青青就拉着旁边的婶子大娘唠咱前钱大队长以前秋收时,可只背着手往地里晃悠,弯腰捡根草,都算干活。土皇帝就是土皇帝,不止农民疾苦,这不一干活就露陷。

    钱建国感觉自己就像庄里以前拉磨的驴,只要慢下来就被鞭子打,刘青青手里没鞭子,但她那张嘴,比鞭子还厉害。想到明天周末学生放假,刘青青再加上刘家那俩小子,三张嘴在他身后嘚不嘚,想想他就身体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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