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刘青青不停打喷嚏,同样望着天。
老天爷的脸越来越黑了。
按照记忆找出家里的蓑衣。
刚抱着蓑衣出门,就看见娘和奶正往回走。
今个钱大队长还算会做人,没等雨点下来才让人回家。
金大红远远就看见自家闺女站在门口,快步走过去,把闺女往院里推,又往屋里推。
“还发着烧呢,往外跑什么!”
刘青青顺着娘的力道,往自个屋里走,在娘的怒瞪下,把蓑衣放地上,拖鞋上炕,躺平盖被。
见闺女如此乖巧,金大红气笑了。
这会儿知道听话了。
怎么不听她早上的话,好好在炕上躺着捂汗。
刘青青嘻嘻笑,然后闭眼装睡。
没几分钟,真的睡着了。
金大红悄声撤出去,正好和走进堂屋的婆婆对视。
“睡了?”
金大红点头。
“孩子也是怕你淋雨。”
听婆婆这么说,金大红又点头,她当然知道闺女孝顺,但心一急,和闺女说话就厉害了点。
轰隆,哗啦,大雨毫无缓冲,一来就凶猛。
“啊,君谦和自牧没带蓑衣。”金大红听到雨声才想起来。
“娘,等你想起来,我都到家了。”
语气里充满怨气。
只见两个深蓝色身影冲进院里,正往屋里冲。
金大红和陶亦秋赶紧让开门口,让俩孩子进来。
一进屋,刘家小哥俩忙着翻,藏在褂子里的书湿了没。
金大红赶紧去找毛巾,帮俩儿子擦头。幸好,闺女提前把晾在院里的毛巾收进来了,要不就得找干衣服当毛巾使了。
陶亦秋扯过刘君谦,接手帮他擦头的活。
刘君谦上挑着眼皮,努力看头上的毛巾。
奶奶多久没这么关心他了。
陶亦秋被大孙子的眼神看得愧疚,把毛巾扔给孙子,让他自个擦。
自牧也在自个擦。
“奶,你帮我拿着书。”
刘君谦把从肚皮处掏出来的书递给奶奶。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麻烦奶奶,反正他现在就是不想让奶奶走,就想让奶奶在边上看着他。
“奶,大姐怎么样了?”
刘君谦开始找话唠。
“还没好,明天送县城去看看。”
刘君谦点头,“其实今个就该让大姐去师傅那的,师傅说过,中医治病要对症下药。大姐不去,师傅根本没法给大姐开药方。”
陶亦秋站在旁边,时不时拨弄孙子拿着毛巾的手,让他擦得均匀。
“咱君谦长大了,都能拜师学医,懂事了。”
刘君谦耳尖发红,语气欢快地说:“还行,才刚学。等我学出师了,天天给奶奶把脉,让奶奶有病早治,长命百岁。”
“嗯,以后奶奶就等着君谦孝顺,也等着自牧孝顺奶。”夸大孙子,陶亦秋不忘带上旁边面露羡慕的小孙子。
刘家小哥俩重重点头。
心里有相同感觉,今个的奶奶很不一样。
坐在灶台边,开始点火烧水的金大红,看向奶孙仨,咧着嘴,露出的□□颗牙齿被灶膛里火光照的闪亮。
柳树庄,钱家堂屋。
钱建国的怒气像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
被训了大半钟头的钱建成很委屈。
真不是他干的。
连大侄子都出声帮他说话了,全是周倩干的不是他。
可弓着腰好像在肚子疼的周倩又站出来,说了一大堆不是自己的理由。
连纸条都不承认是她写的。
靠墙坐着的钱建国用力一拍手边的原木方桌,怒吼道:“那到底是谁!”
拍完,才觉得手心发疼。
刚才在地里摔了一跤,手心擦破了皮,这会儿一拍,擦伤开始渗血。
钱建国疼到小声吸溜,面上依旧严厉。
开始新一轮训话泻火。
一个钟头下来,再也没拍桌子。
这些闲话虽然对他名声不利,但不影响他继续当大队长。
气归气,但不至于气到心肺疼。
刘家
陶亦秋把俩孙子叫进里屋,正在问那事是不是他俩干的。
兄弟站在炕边,稍作思考,对视后,齐点头。
“说吧,谁的主意?”陶亦秋坐在炕沿,身子端正,语气悠闲。
兄弟俩再对视。
“我”
“我”
“哦,你俩都不是。”
兄弟俩无奈叹气。
他俩总被庄里人夸脑袋瓜灵光。
在奶奶面前,他俩就像被砍了枝桠的木头桩子。
刘君谦怀疑刚才奶奶对他的过度关心是故意的。
白感动了。
“你姐的主意?后面你们怎么打算的?”
兄弟俩不敢对视了,怕被奶看透。
“让我去问你们大姐,让她用那破锣嗓子和我一句句慢慢说。”
兄弟俩低头不语,做最后挣扎。
“要是没有后手,可真是虎头蛇尾。”
奶奶说的这成语,刘君谦懂,不是啥好词。但之后的计划,整人太狠,他怕奶奶知道后会拦着。
所以和二弟一样,沉默不语,低头看脚,假装没听见。
陶亦秋没再追问,而是说道:“要不我给你们出个主意。”
刘君谦抢先点头。多个主意,让钱大队长更惨,可是天大的好事
刘自牧随后。
“我带着你俩去县武装部,你俩见人就问,是不是军属给武装部下跪就给工作,柳树庄的刘木森就这么白得的工作。”
刘君谦皱眉,“奶,我爹是你亲儿子!”
“是我亲儿子,才见不得他被人这么糟蹋。本来我打算自个去的,所以昨个吃饭时,劝你们别瞎折腾。既然你们姐弟仨出手了,就别闲着,到时候听我指挥,让哭就哭,让趴地上打滚,看见手势,就得撒泼,要不就不带你俩。”
刘自牧抬头挺胸,立正站好,语气洪亮,像喊口号:“听奶指挥,保证完成任务。”
陶亦秋被大孙子逗得哈哈笑。
多久被这么畅快地笑过了。
是她忽略这些孩子们太久。
等回过神来,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懂事了。
刘自牧安静站在一边,等奶奶笑够了,才说道:“奶,咱周四去吧,周四上午是劳动课,给学校操场拔草,我俩不学就会。再说今个下大雨,明个大姐得去县里看病,后天道上还没干,都是泥不好走。”
陶亦秋微微点头。小孙子要是没解释这么多,她还真信,为了不耽误上文化课,所以点名要周四。
见小哥俩,皆露出躲过一劫的表情。
停顿片刻,陶亦秋才语调上调地追问道: “周二周三有安排?”
兄弟俩心虚地嘿嘿笑。
“行了,出去吧,你娘应该烧开水了,多喝点热水,别学你姐生病。”
奶奶发话了。
兄弟俩立马撤。
陶亦秋有点期待明天了,想看仨孩子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明天未至,深更半夜刘青青高烧昏迷,根本叫不醒。
幸好,白天时,温思远从刘叔这知道小姑娘发烧了,去县医院拿了药。
钱,刘木森要给。
温思远没接。
这会儿,炕沿摆着一包包的药饼,纸包上写明了病症。
治嗓子疼的有两包,要含用。
治高烧的有一包。
还有专治伤风的。
也不知道温思远用了什么法子,让医生开了这么多药。
前半夜,正是陶亦秋躺在孙女身边守着,怕半夜烧起来。
隔会儿,就摸摸孙女额头
等她发现孙子额头烫得吓人。
再叫孙女,已经叫不醒了。
刚点亮油灯,准备喂孙女喝药,就被隔壁的俩孙子发现。
孙子们一动,本就挂念着闺女生病,不敢睡太实的孩她爹娘听见动静,也过来了。
陶亦秋见炕下站满了人,喂孙女喝下退烧药后,皱眉催促道:“明天上学上班的,都回去睡。这有我就行。”
“娘,我明天没事,外面这会儿,还下着雨呢,明天根本没法下地。”金大红说着,就要上炕。
陶亦秋摆摆手,表示不用。
“炕就这么大点,我陪着就行,老了,觉少,反正也睡不着。”
金大红上炕的动作虽然顿住,但语气依旧急切:“娘,我回去躺着也睡不着。”
陶亦秋一想,觉得很对,“那就你照顾吧,我回去睡觉。”
金大红赶紧接着往炕上爬,陶亦秋错开位置,给儿媳让地。
站在炕边的刘家小哥俩对视,奶可真听劝。
劝不了别人,就劝自个。
刘木森见俩儿子笑得嘎咕,一人一个脑嘣,没好气道:“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学。”
转头见陶亦秋要下炕,刘木森赶紧过去扶。
刘君谦懊恼,自己怎么慢了一步。
做孝子,他没他爹有经验,还得学。
陶亦秋推开儿子的搀扶,“还没老到那份上,过几年再扶。”下炕穿鞋,侧头看向还在沉睡的孙女,“天亮就去大队借牛车,受个凉,病这么厉害,可能身体哪个地方出了问题,调养的事,中医擅长,让青青师傅看看,开个药方,好好养。”
全家无异议,齐点头。
人群散,只剩炕上的娘俩。
刘君谦和自牧是乖乖回去睡觉了,但没把自己这屋和姐姐那屋之间的门关上。
没一会儿,刘君谦就小声喊娘:“娘,大姐还烧不?”
“烧~”
过了一会儿,是自牧在问:“娘,姐姐退烧了吗?”
“还没。”
后半夜,全家就听着这样的一问一答到天亮。
刘青青吃了退烧药,却一直没退烧。
雨却在后半夜懂事地渐歇。
太阳跳出来那瞬,整个刘家立马动起来,像被恩赦的罪犯,终于迎来久违的自由。
天亮,就能带闺女去县城了。
找师傅看后,青青定能好。
中医不行,就去县医院输液。
反正,比在家里干躺着,烧成热球强。万一脑子被烧坏了,能不能治好,还两说。
庄里就有个孩子5岁烧傻了,10岁就走了。
想到那孩子,走时,嘴里还念叨着蝴蝶蝴蝶,我要变成蝴蝶飞走了。
大家伙都觉得那女娃中邪了。
但不到一个钟头,女娃就闭眼,再也没发出过声音。
没结婚的女娃,是不能进祖坟的。草席一卷,扔上山,就只有被山里大小动物分食的命。
刘木森半夜上山,背着筐黄土,找到草席,把女娃搬到背风的大石头后,清理碎石,草草把女娃埋了。
每逢,七月十五,刘木森都会半夜出门上山,给女娃烧点纸。
这辈子已经够惨了,到了那边再没钱饿肚子,惨上加惨,实在不忍心。
一想到,那女娃的遭遇。
刘木森往脚上套布鞋的手一顿,踉跄着往外跑,刘君谦赶紧跟上。
刘自牧开始烧火做饭,奶奶年纪大了,大姐正病着,他们可以不吃,但奶奶和大姐会扛不住。
金大红正忙着给闺女喂水。
陶亦秋坐在堂屋小凳上,半眯着,一脸疲惫,等着借来牛车。
这边,刘木森和刘君谦顺利敲开了钱家门。
开门的是,是个干瘦婆子。
刘木森认识,这人是哑巴,是钱建国的亲娘。
钱家人当着庄里人的面,都不给郑婆子好脸色,更别提,钱家门一关,会如何对郑婆子好。
也是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