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朵花五

    76.

    后来三四天,又川都没再见过苏谙济。她向柳月微打听,才知道那天见过她后,苏谙济就随众弟子外采了。这么个大雪天的日子出去,大概是很要紧的事,而且这时外采免不得车马劳顿,没个把月回不来。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了几分轻快:最起码,她现在不必犯愁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

    真要说起来,她觉得这事也怪,苏谙济虽然意指她盗风十六之名行便宜之事,却不对她严加看管,还是任她手脚自由,这让她不禁怀疑,大概是她真的有什么大才让苏谙济有了收徒的心思,不然就是苏谙济并不将她放在眼里,才这样放她自在。

    又川觉得这人就是容易不安分,像她还以为自己就纯粹是又川的时候,成天地只忧心虚源山山高路远而她俗骨凡胎身无长物,于是前段时间卯足了劲想在剑阁里拿到一把剑,更是在三十三剑阵里拼尽全力只为求得风怀逸应允的灵物,对以前风十六留下的那些东西那是想都不敢想,如今知道她自己还是风十六,一些寂灭的心思就又活动起来,大概也是这种“不安分”作祟。

    那天看见雪地里的槐树后,她就生出了某种急切——自然不是想证明自己就是风十六的急切,而是想这一刻就去虚源山的急切。人有时候就是怪,前边那漫漫寂寥和冷落都忍下了,却偏偏忍不过一时焦躁。幸而不是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时刻,不然她恐怕要刹不住脚而功败垂成。

    她那时心里激动得不行,只觉得热气蹿过心窝,向四肢游走而去,带着身体也似乎有些发热。

    虽是如此,她面上倒没什么动静,只提了几句沈霎之前在那里弹琴的事。柳月微在旁边跟着说了几句,然后笑她:“你对她的事却是记得清楚。”

    这话听得又川莫名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吃味了,故而对沈霎心心念念,毕竟才刚有沈霎“鸠占鹊巢”那么一遭。不过她向来记性还算好,只是顺便记着,再者她提到沈霎弹琴的事,本意是为了往那棵老槐树上引,真不是因为那些情绪挂念上。

    再说听到苏谙济认沈霎是风十六后,除却心里的那些懵圈和寥落,她其实还松了一口气。虽然说有些不厚道,但那大概就是找到了替死鬼的感觉。毕竟苏谙济都那么想的话,那么,有沈霎在前边顶着,更没人想到她是风十六了。

    那天柳月微见她看那边看得出神,问她是不是想过去走走,她点头。由于出来有了时间,大雪天里又吹了许久的风,柳月微在边上说该回去了,又川便暂且作罢。她听柳月微说常去树下的是他和沈霎,没听他提到苏谙济,她便想风十六以前放的东西大概还在。

    虽说那天没有去到树下看看,但这些天想去树下的想法愈演愈烈。

    又川心里盘算了许久。

    自三十三剑阵后,她养伤已经有段时间。虽说苏谙济如今不在,但保不齐哪天就突然回来了。到时她依旧当时那套说辞,未必还有现在这样自在。要是苏谙济就是认定她居心不良,到时她想在这人眼皮底下开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时候去虚源山了。又川暗下了决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切切实实地把自己当作没什么根骨的杂使弟子,把自己放得太过卑微,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有些膨胀,连身上还没好全的伤都不怎么放在心里。大概是之前饿得太狠,她想,突然喂了以前攒的几百年修为,就让她有些飘飘然了。其实对此一事她还有些晕乎乎的感觉,仿佛还置身梦中,什么都软绵绵的,她心里没有着落。

    她想要去树下拿几件以前留下的东西,这或许能给她几分踏实感。再者,她要去虚源山,手里总要有些趁手的物件,就算她还是风十六。

    77.

    在走之前,又川想看看沈霎是谁,这件事她也念了好久,其实她还有点私心:这是苏谙济选择的长伴一生的人,是他的心上人,作为长辈,她想好好地认认这个姑娘。

    距那时的混乱已过几天,她的情绪已经平静许多。当日苏谙济未必真的认沈霎是风十六,或许只是为了震住她这个突然显露出来和风十六有些渊源的、居心不良的家伙。而她承认,她因为这些话一时气愤,多有不平。她觉得也就好在沈霎傻了,才不会在意这种瞎话。

    年初她意外穿越撞见以前的沈霎和柳月微时,她们都没有交底,只是本着“我们是同一个世界来的”的想法而互相关照,遂生好感。至于沈霎和柳月微何门何派,她一无所知。

    她也不是没机会打听,比如将玉佩交还给柳月微的时候,她就该借机问问,但是她那时满腹惊慌,还在恐惧柳月微接近她的意图,就此错失良机。

    柳月微还是沈雩时不易近人,对凭空冒出来的她有些冷意。虽然他面上也会摆出一张笑脸,但她总觉得这人时时都在审视着她,提防,甚至有些敌意。用烂透了的比喻,那就是他的目光有如刻刀,将她上上下下剐了个遍,又如X光,照得她无可遮瞒。

    这让她很有压力,而那时的沈霎心里沾了爱情的蜜,见她那样子还只当她是初来乍到,说柳月微很好相处,没那么可怕。当然,她们说的是“沈雩”。

    沈霎和柳月微是一种“哥俩好”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有时又川甚至觉得,比起柳月微,沈霎跟她还要更亲近些。

    又或者说,沈霎还没有学会接受恋人间的亲昵,还没有转换过来,又川有时会看到她脸上偶尔一抹飞红,也察觉她更喜欢和柳月微“哥俩好”的模式。她那时就暗暗想,这对师姐弟或许是刚确认心意,也有可能是因为有她这个外人在。

    她和沈霎接触良好,但和柳月微真的不行,虽然她感激柳月微在危急关头护了她周全。当然,那时他愿意这样做,不无沈霎的因素。

    后来穿越回来,平息了惊慌,又过了好久,又川才缓过神:柳月微那时面色不善,或许是因为突然来了她这么个大灯泡,自个儿在那儿吃闷醋呢。

    如今的柳月微倒是挺好相处。

    ——你说他俩好好的一对怎么就掰了呢?

    柳月微又是以什么心态留下来的?

    爱情永远是独属于两个人的事,是私密的不便外道的东西,外人永远无法辨其形状。一切因缘际会,其间如何曲折,如今又如何扼腕,终究不过是众生世相里的一缕浮丝。外人若要去究其异变,甚至想断其是非,便是自寻烦恼了。

    又川庆幸自己没有惹下情债。

    这两天又落了几场雪,地上又积了厚厚的一层。去试三十三剑阵前,又川是打算来年开春就辞工下山的,现在多了一身修为,对封山的大雪没了畏惧,就是身上还伤着也比她前段时间强上许多,此时还要避着苏谙济,她觉得这两天该动身了。

    柳月微不是时时来找她,他毕竟还有沈霎要顾。又川也乐得自己一人自在,柳月微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如今回想只让她觉得无以回报——她去虚源山拿花后就直奔青荷川,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和这边是再没有见面的可能了,又谈何还这些人情?而且有柳月微在旁边,她不好去那棵老槐树下拿东西。

    空中扬扬洒洒的雪片渐渐成了雪粒,被风斜斜吹着。又川趁着自己现在一个人,就拢紧衣裳出了院子,跑去了院墙边的那片空地上。

    这边雪地上洁白一片,没有人踩过,只在墙脚还能辨出浅浅的脚印,应该是当值的杂使弟子早些时候留下的。

    树前的石台和原先旁边的那些石桌石椅如今盖着厚雪,成了几座小雪丘,不见当时模样。

    又川一踏到雪里,就知道自己草率了。刚才她一路沿着廊下走来,没有踩过雪,自然没意识到雪有多厚,现在她一脚踏进雪里,雪就没过了脚脖子,而且她穿的又不是靴子,鞋里难免踩进一些雪块。但是如今她也只能闷头朝那几棵树走去。

    树是拦腰开杈的老槐树,看起来歪歪斜斜的,树杈的位置也不过一个人高,乘凉时可以直接爬上去坐下,特征极其好认。到了树下,又川循着以前的记忆,输出几缕灵力确定了位置,看起来没有人进去过。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接着她发现,自己试不出开启的密咒。毕竟前前后后二十多年了,再说当初她一个已经穿回去的人哪想过还要记这东西,以前抛于脑后,现在就更是不知道从何找起了。

    这条密咒是她图方便设的,以便能随时取放东西,为了保证安全性,她每次都会更改,所选内容为彼时铭感的经文,具有很大的随机性,当时她怕自己忘记,每次都给自己抄了小条,现在要她去回想当年某时某刻感念的句子,那真是要命。

    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她当时共设了三道开启方式,其中一道即是用当季新鲜的一枝春配以她的灵力催动开启——这就是她当时为了防止自己忘了一次性密咒设的。但是从这个设置可以看出,一年里也就只有那么几天能用这种方法开启,极不便利。再说现在,虽然时间合适了,但她手里没有新鲜的一枝春。

    而且,罗春山离汲露殿太远了,一去一回也要耗上不少心力。再者,就算她真能拿一枝春回来又能怎么样呢?作为杂役的“又川”可没能力带回这些花。

    自她四师兄去世后,殿里对一枝春的需求就少了许多,如今也不过是年年在岁末折来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多的那是没有了,毕竟去罗春山上折一枝春也不容易。至于她,以前算是那几百年里采一枝春的主力军。

    又川心下多生失落,看来里面的东西是拿不出来了,望洋兴叹大抵如此。

    她莫名想到,没人认出她是风十六,她也拿不回风十六的东西。如此,心底更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表的难过。

    覆在树干上的手已经冻得发红,她抬眼看向大树杈,接着抬头看向光秃的树冠,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手。

    身后传来窸窣的踏雪的声音,越来越近,又川回过头,是柳月微。只见他说:“你果然到这儿来了,当日就见你一直望着这边。沈霎也是一样,她闲来最喜欢跑这里。”

    又川声音有些发闷,因为吹了很久冷风带了鼻音:“柳师兄,你找我?”

    “给你送药呢,没见你在房里,就想着你该跑这儿来了。”

    又川往回走:“是我忘了,还叫你好找。”

    柳月微问:“怎么想着跑这儿来了?”

    她胡扯:“想看看有没有鸟窝。”

    柳月微听出她的应付,便也随意道:“你掏过鸟窝么?”

    “嗯,幼时和堂兄掏过。”

    “是你往前说的,同你一起摘桑果摘柿子,又一起打红枣打樱桃的堂兄?”

    “是。”又川的心情本来很低落,又掺了些许烦闷,这时答完,心里莫名有种别扭,甚至于是有些可怖:柳月微未免把她的那些说辞记得太过牢固。她本来就是半真半假地说,把这个世界的人的经历挪到那个世界的人身上,自己未必比柳月微记得清楚。是他记忆力太好了顺便记下,还是他就是有意为之?总不可能是因为她故事讲得太好,引人入胜,叫人念念不忘。毕竟柳月微起初接近她,似乎就是因为他们以前见过,而她那时候害他丢了玉。

    她又觉得自己过于敏感。

    这时只听柳月微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叹了口气:“有时总羡你族里姊妹众多,伴你生得一二趣事。我族里零落,上边只有一个长姐,后来失散,杳无音讯,到如今,对面不相识。”

    他似乎有些耿耿于怀,在说“对面不相识”的时候带了些不同于遗憾的怨念。

    又川首次听柳月微说起家人,一时有些好奇:“柳师兄旧家还有一位姐姐?”

    “是。”他笑答,不过似乎不想多言自己,又转回又川身上,“一说回旧事,你言必及你旧家堂兄和你顾师兄,比说起你家弟弟还要多些。”

    “这样么?”又川都没有发觉。她和自家堂兄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和顾南也算一起长大的,一说起小时候可不就绕不开他们么?而她弟弟小了她好几岁,苏谙济和她之间乏善可陈,她又不能跟人说风十六小时候的事,再者风十六也没啥可说的,她又要自己每次说的大差不离,可不就拣着他俩说了?

    但是现在她有一半的小时候已经死了。

    喝药的时候,又川被刺激得有些恶心,一时憋出了泪花。

    柳月微有些惊奇:“这么苦么?先前都不见你下泪。”

    又川眼泪哗哗直流,压在心底的一些莫名情绪也被勾了出来,她边抬手拭泪边答:“苦。”然后她又赶紧说:“不能放糖,我知道。可能是刚才吹了冷风,逢了苦味便犯恶心。”虽然眼泪是越流越凶,她回想自己刚刚说话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波动,感觉自己控制得还不错。她可不愿人前失态。

    柳月微便叫她好好休息,自己收了碗罐回去了。

    人在伤病的时候大多敏感失落,负面情绪占了多半,又川觉得这一点在自己身上尤其明显。

    78.

    既然东西拿不到,那就去看沈霎一眼就走。又川如此决定。

    她在这院子里住了有七八天,大致摸清了柳月微他们的作息,因此想找个时间单独去看看沈霎并不难。

    第二天又飘了雪。

    趁着柳月微他们在忙,又川便去了沈霎所在的阁楼。

    沈霎安安静静地,这时正坐在矮榻上,腿上盖了暖被,见她来了,微微抬眼,但是好像就只是某种生理活动,并不会意识到来的是什么人,甚至她可能都不知站在她眼前的是“人”。

    她穿得挺暖和,本身又是安安静静的,这时就不会担心她会受冻。她的安静格外引起外人怜惜,这份带着无知的过分安静也让又川有些难过。这份难过或许夹了她的私心,当然也有单纯地基于个体对另一个体的难过。

    又川在她旁边坐下,她也是没什么表情,依旧安静。又川抬手覆住她放在被面上的一只手,只触到一片冰凉。

    她放出神识,只见一片昏蒙,她甚至都不能确定沈霎是死是活。

    她在那一片昏蒙中流离,终于听见了一道声音叹息着:“要是当时多照顾他一点就好了。”似乎是知道错过了,无可奈何,最终只能一声叹息。

    又川尝试去找更多的信息,但是除却那一句话,她一无所获。

    她又看向眼前一直安静着的沈霎,心情有些复杂:她忘了自己,却念着还有一个她要照顾的人。

    刚才她听到沈霎的那声叹息时,想到的是,是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遗憾着?

    她也有过类似沈霎这样的遗憾。她有时想起来,总觉得自己没照顾好苏谙济,她不该那样和苏谙济那样反唇相讥,不该那样冷言冷语,她应该照顾他一点,多忍让一点。这种感觉在她穿回去的那一刻尤为强烈,她那时还在可惜自己还没告诉苏谙济自己留给他的东西,心里还盼着他能用上。离别的过滤让她忘记了苏谙济的舌枪唇剑,还有对她的夹枪带棒,便让她又自责了几分。她确乎是有些遗憾的。

    又川垂下眼,默了默,才说出了告别的话:“沈霎,我走了。”她拙于言语,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是缓缓念着:“祝你平安顺遂,早点好起来,好好地看看这里的春夏秋冬……”她顿了顿,补了一声:“姑娘,好好活着。”

    然后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走了。

    沈霎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走了”,当时她还洗着她的花钗,没来得及追上。

    苏谙济能护得这个姑娘周全,又川并不怀疑。

    沈霎看着又川拐过房门不见了踪影,眼里那一丝极淡极淡的神采终于黯淡下去。她的瞳仁极黑,现在终于成了一片沉寂的黑,死水一般,再也没什么波动了。

    见过沈霎后,又川闲坐无事,心里低落了一阵,这时又觉得要不赶紧去辞工得了,趁着柳月微他们还在忙。至于告别什么的,那是做不到了,单论她现在想辞工离开,这在柳月微面前能说通么?要死要活破了二十六道剑阵,突然不想干了,这怎么跟人解释?如此一来,告别反生牵扯。而且她一个外界来的人,按照最正常的轨迹,和这个世界的人从不相识才是对的,和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告别才是对的。

    如此,她想回自己的宿舍收拾东西。

    这时,便见雨十七找了过来,她身上残余的香息让又川心神一动:一枝春!

    “师叔……”

    她刚开口,雨十七立马打断了,笑她:“还唤‘师叔’呢?要是叫我师叔……也就是你师父听见了,还不要治我的罪?叫十七吧,久青也好,阿稔也好,可别叫‘师叔’了。”

    又川就老实叫了她“十七”。

    接着雨十七说,她刚摘一枝春回来,就听她师父说,她师叔把她要过来了,而她还破了二十六阵。她要给苏谙济这里送花,就赶过来找她了。

    又川的注意力完全在一枝春上,就问了她一枝春的事。

    雨十七说苏谙济喜欢一枝春,她会在采摘的时候捎带几枝回来。

    其实她师叔对她多有偏爱,雨十七觉得多少也有一枝春的缘故。她师父说,她的名字最讨她师叔的喜欢。她师父还说,“青”也有“春”的意思,她和春有些缘分,去罗春山采一枝春便要比别的弟子容易得多。虽然她不是殿里采摘一枝春的负责人。

    上罗春山有时也看缘分。

    雨十七走后,又川觉得自己又心动了。她听雨十七说把花交给了柳月微,就想去跟柳月微讨一枝。其实也要不了一枝,有几瓣花也行。就是这花毕竟是苏谙济的,不知道柳月微能不能做主。实在不行的话,她只能偷着去薅几片花瓣了。

    又川径直去了苏谙济会客的阁楼,柳月微正站在那只大青瓶边。瓶里之前的枯物已经撤下,这时插上了新鲜的一枝春。

    柳月微见她来了,问她有什么事。她试探着问能不能给她一枝春。

    闻言,柳月微面上闪过一瞬的奇异,仿佛这不该是她说出的话。不过又川没有注意到。

    柳月微点头,铰了一枝,朝她走来。

    如此顺利,又川感觉有些不真实,但事实就是这样。

    她拿到一枝春后,反而有些踌躇,全然没有先前的兴奋。

    一犹豫,就犹豫到了晚上,柳月微给她送药加送饭了。

    看着柳月微将药碗和碗筷一齐收进去,又川终于开口:“柳师兄,你一会儿还忙么?”她感到自己又增加了某些不确定,这种感觉在做选择的时候尤为强烈,这时亦是如此。

    柳月微这边给食盒盖了盖子,问她:“怎么了?”

    “陪我出去走走吧。”主动叫异性陪自己散步,又川觉得怪羞耻的。虽然她的目的是带柳月微去挑几件东西,权作是答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她今天大半的时间都在纠结这件事,刚才看着柳月微又在一边默默收拾食盒,她就突然觉得,她还是要好好谢谢这个人。

    这时已经入夜,虽然雪地让夜色显得不是那么的暗。

    柳月微对她的提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应了,他把食盒拎回去,打了两只灯笼过来。

    见状,又川立马起身跟着出了门。柳月微叫住她,叫她先披上斗篷,不然又像昨天一样吹了冷风。

    如此,又川利落将斗篷披在身上,两人各打着一只灯笼走了出去。

    雪地里,伴着踩在雪上的窸窣声,又川说:“当日碎了你的剑,总想着该还你一把。”

    “我不是说了不要紧么?怎么还一直记着?难不成是你破了剑阵,如今想要拿那剑来抵了?”

    “若是你看得上眼,也不是不成。”

    “你手里边没把好剑,好容易才拿来一把,还是给自己留着……”柳月微发现又川又往有槐树的那片雪地去,“你想去那儿?”

    “是。”又川怕柳月微借口拉她到别的地方去,抢先道,“是我邀你来,当我做主,是不是,柳师兄?”

    “自是随你。”

    到了树前,见又川停下来,柳月微说:“昨日见你到过这儿,今天又来了。”

    又川答:“我发现这儿有处小境,兴许里边存了些许灵器,特邀柳师兄前来一探究竟。柳师兄意下如何?”

    每个人都会造一些小空间存放自己的东西,又川自然也造了一个,用来存放收集的各种灵材和她造过的一些器物。她毕竟要回自己的世界去,而该交给汲露殿的早年里就交上去了,放这里边的纯是私物,又川觉得到时她走了没人用有些可惜。于是她把位置挪到了这里,本意是把里边的东西都送给苏谙济,任他处置。但是事发突然,她都来不及和苏谙济说她在这里放了东西。

    而她之所以选这棵树,那是因为苏谙济以前经常到这树下乘凉,或坐或立在那个大杈子上。她觉得放这里,苏谙济应该很容易发现。但是很显然,苏谙济没有发现。又或许只能怪她做得太隐蔽。

    又川不是那种消遣人的,但是这话听着却像是带了玩笑,柳月微说:“这么说来,是我要多谢你提携。”

    便见又川拿出了一枝春放在树杈上,施以灵力,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一个入口。又川回头叫上柳月微,自己先走了进去。她郁闷得很,想先去看她以前设的那一次性密码到底是什么。

    柳月微还在外边打着灯笼,他的目光在树杈上逡巡,这时才提着灯笼走了进去。

    他进去后,洞口便合上了,自外边看来毫无异象。

    里边灯火通明,柳月微将手里的灯笼插在了旁边壁上,抬眼就见又川正立在一堵墙前,上面写着两个大字:赠苏。字迹有些乱,说不上赏心悦目,但也不难看。

    赠言又川以前就没想好,就先简单写上这两个字,后来她觉得字多了怪肉麻的,干脆就留了这俩,毕竟主题,又干脆直接。其实她还留了这样一层意思:姐弟即是她邬幸汝他苏谙济,师姐弟即是她段青境他段律商,这里是她作为姐姐送他这个弟弟的。

    不过她不知道苏谙济对此怎么想,她也没可能再知道。

    柳月微走了过来,凝视壁上两字良久。

    又川还在旁边用灵力探着自己以前的设置,这时出现了一道光幕。

    【法一:挽将天上银河水+灵力

    法二:当季一枝春+灵力

    法三:苏灵力+答案

    问:何方人氏?

    答:济川苏谙济】

    又川暗暗叹了口气,她记得一次性密咒所选的内容一直都是这边的经典,怎么还把她那边的诗句搞上去了?隔了二十年的记忆果然有差错,照她昨天那个试法,就算穷举了这边的经文也打不开。

    这次进来没用上这条一次性密咒,没有必要改,又川看完内容后,将光幕撤下。

    显然又川熟悉这里的布置,柳月微并未多语。

    这时又川抬步往前走,叫柳月微跟上。拐过那堵写着“赠苏”的墙,就到了放置东西的内室。

    又川说:“你看看有什么入眼的,挑上几件。”说完就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以前没有做过细致分类,就收集的一些灵物灵材扔一边,她炼造的东西扔一边,收集的书本扔一边,虽然东西不多,但因为乱,找东西费了不少时间,期间她倒是对着旧物和一些记录本想起很多事,比如这件灵材是有凤十七的帮助才拿到的,再如为帮她拿到那件灵物,苏谙济受了很重的伤。

    又川想,或许她应该让苏谙济知道她回来了,毕竟也算姐弟一场。

    她这次来找的东西就两三件,不一会儿就找齐了。然后她去了柳月微那边,看看他要拿什么东西。

    柳月微站在一堆半成品前,拿着其中一件未成型的东西看得出神。

    又川走近一看,一时认不出来自己做的是什么,拿起柜上的记录本翻看,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印象,上面记录的取材时间地点她更是一无所知,以至于忍不住嘟囔了句:“寒潭雾渊……这是什么地方……”她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错放了别人的东西,但本子上的字迹确乎是她以前的书写风格。

    虽说半成品她放得乱,平常也不怎么上心,弄了半成品都可劲地堆,只有想起来用上时,她才舍得去翻一翻,但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想不起来。又川觉得自己现在这种有如失忆的状况简直离谱。

    再说这件半成品单独占了柜子的一格,按她的认知应当是重要的东西才这样放,她不可能对此毫无印象。

    她觉得一定是因为隔了二十多年便忘了很多,毕竟密咒的范围都能给她记错。她这时不愿纠结,转而问柳月微:“还没瞧见喜欢的么?”

    也不等柳月微回答,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叫柳月微再多看看,自己去炼好的物件里扒拉出了一把剑。这里放置最整齐的当属她炼好的器件,她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剑声依旧清脆,她颇有得意,又合上剑,拉紧了外边裹布的口子,起身准备到柳月微那边去,才发现柳月微在看她这边,但他又好像神游天外,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她握着刚拿到的剑到柳月微这边来,指着那些半成品说这些东西没有用处,催他去那堆灵材和她炼好的东西里转转。

    柳月微抬眼看她:“这件便好。”

    又川向他确认:“不要别的了?”她又说:“再去那边看看,兴许还有合眼缘的。”

    “便这件吧。”

    如此,又川只能给他建议:“既然如此,出去后可以找你七师叔,他能让此物有些用处。”

    风怀逸虽然主攻精巧的东西,炼兵器的手艺也不错。

    不过又川不知道柳月微听进去了没有,她觉得进来后,柳月微就有些走神,甚至于她觉得他情绪有些不佳。

    “那我们便回去了?”

    柳月微一派悉听尊便。又川便去找了收纳袋,给柳月微装上,接着他们便走了出去,到了外室。

    “柳师兄。”又川叫他。

    柳月微并未应声,只是正过头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

    又川双手奉上刚才拿的剑,外边还套着布袋,见柳月微神色多有打量,赶紧解释:“哦,这是一把剑。”

    “虽然寒陋,还请柳师兄代我交给你家师父。”

    柳月微话里带了不易察觉的冷意:“也同是你的师父,既是有这份心意,怎地不亲自给他送去?”

    “又川承不了这份缘。”这时她更肯定了自己的直觉,不能让柳月微和她一起出去,她必须要把他困上一些时间,直到她稳妥离开汲露殿。

    “柳师兄。”她完全不给柳月微说话的机会,“你师父见了这把剑,若问你此剑何处来,你自可给他指这个地方。”

    “你要去哪儿?”

    “柳师兄说的什么话,好像要作别似的,无非是上汲露殿来受了诸多恩情,无以为报,发现了这么一块地方,借花献佛罢了。”

    她说着便将手中的长布包塞到了柳月微手里,转身抽出他们刚才插在壁上的两只灯笼,将其中一只递给柳月微。

    就在这时,她突然向柳月微撒了一大把药粉,柳月微反应迅速,远远避开,问她在做什么。而他这一躲正好躲到了理想位置,又川当即启动原来埋下的阵困住了他。

    “你……”柳月微确乎有些气急。

    “柳师兄只管安心待上两日,沈姑娘那处自有旁的弟子衬着,不必忧心。两日后,师兄自可出去。”她也知道自己做得过分,“又川出此下策,无意求师兄宽恕。就此天高地远,珍重。”

    又川没听清柳月微气着叫了她什么,她已经走了出去,闭了入口。而里面的柳月微也受了药粉影响,昏睡过去了。

    毕竟是药石一道出身,又川开辟的这处空间也放了一些药。因为年月久远,她担心药效低微,特意加大了剂量,等柳月微醒来,大概也是两天后了。

    79.

    夜空中又落了雪,又川看了一眼树杈,没有闲心停留,赶回了自己的宿舍。

    她们这些弟子去试三十三剑阵,算上养伤没个把月回不来,她回去时有人瞧见,直叹她恢复得真快。

    又川的东西很少,来回换的几套夏衣几套冬衣占了大半,不过这些都是汲露殿的衣服,她不会带走。前段时间她在山下购了两套常服,这时并不必担心路上受寒。工钱什么的她去试三十三剑阵前就兑了,至于账上还有的零头,她这时并不在意。

    本来她是想正经按流程走的,但现在只能匆忙离开。

    顾南留下的墨块,庄姑娘的荷包,都是小物件,却也沉重得叫她不敢扔。然后她想了想,把以前央柳月微的抄录的那本算经也带上,数学题对她来说是杀时间的利器。然后她摘下挂在壁上的斗笠,这是之前在绿竹轩拿的那顶,如今路上多风雪,正好用上——这是她这次回来,唯一从她的师兄弟那里收到的东西。

    她里里外外地都没有往日联系,她明明只是又川。

    风雪夜,又川乘着夜色离开了汲露殿。

    驿馆里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这边的地界就是这样,入冬的雪下得很大,一连几个月都要封冻在白雪世界里。

    众弟子往来装货,苏谙济面前篝火噼啪。他们又要变换营地,去往下个地方,还有部分弟子,则要先带着货物回去。

    夜色下,雪越下越大。

    车马已经成队,正待出发。

    “师叔,东西已经备好了,师父叫我过来问问,你真的不同我们走么?”有弟子打着伞过来,给苏谙济递了一把。

    “你回去回你师父,就说,我去找你们十六师叔了。”

    “十六师叔?”他有些讶异,立马又是恭恭顺顺的,“是。”

    一阵寒风刮过,雪更加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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