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好讨厌。
周围人的哭泣声，好讨厌。
仪器的闪光和滴滴声，好讨厌。
星野胡桃向来努力锻炼身体保持健康，或许也有她从小就讨厌着医院氛围的原因。
她喘着粗气，快步走到重症监护室前。她其实一开始是跑着进来的，但中途被医护人员制止了多次“医院走廊不能奔跑”。
“舅妈！”
星野胡桃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人——秋山文绘。
她是母亲表哥的妻子，也就是秋山千惠亲哥哥的儿媳妇。
也是今天上午给她打电话的人。
她貌似在结婚前是营养师，但结婚后则做起了全职主妇。这些年基本担任着秋山千惠保姆的工作。
“现在是什么情况？”
据她打来电话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除了一个半小时的新干线外星野胡桃几乎是全程打车，以最快速度从宫城赶到了东京。
“洗完胃了，医生说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因为发现的有点晚了，医生说可能要一两天才能醒了。”
“不过幸好琴美她吃的安眠药不多。”
秋山文绘不停地拍着自己的心脏，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星野胡桃对她的反应感同身受，毕竟她就算到现在都没能消化“妹妹吃了一瓶安眠药”的事实。
她皱紧眉头：“她哪来的安眠药？”
“是千惠女士平时会吃的安眠药，所以那一瓶也只剩了二十几片。”
“因为她昨晚说她最近状态不好，频频失误，一直失眠……所以朝我要的……我不应该想都没想就给她的啊……我真的罪过。”
秋山文绘低着头，用手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星野胡桃见状急忙制止了她的自残行为。
她的脸看上去非常的颓废，根本不像还没到四十的女人。在母亲秋山凉子和她相继离开后，作为秋山家“食物链”最底层的她，估计相当的委曲求全吧。
星野胡桃拍了拍她后背，让她深呼吸。
路过的医护人员看到后都不禁感慨：“到底谁是长辈？”
其实星野胡桃在来之前是很慌忙的，在路上她无数次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以当得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她反倒是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未来。
但她还有疑惑：“琴美这个学期不是开始住宿了吗。”
开学的时候，妹妹琴美还特意和她汇报了这件事，告诉她要开始训练自己独立生活了。至少五月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住在宿舍的。
“她昨天说身体不舒服，所以请假回家。我昨天去学校把她接回来的……”秋山文绘欲言又止，“她好像和学校的同学处的不太好，我去帮她拿书包的时候，发现她书包里被塞了虫子……”
“啧！”
听到这段话，星野胡桃下意识地砸了下嘴。
“真是群闲的没事干的小屁孩。”
厌恶的咋舌让秋山文绘一惊。
“所、所以，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校园霸凌，导致她想要自杀。”
“不过也有可能是误食，不知道剂量，吃了两粒没用又继续吃……”
“又不是三岁小孩。”
要是五六片还能解释，二十几片，一瓶直接空了，绝对不可能是误食。
“明明前几天才打过电话，怎么没和我说过这些事。”
星野胡桃努力地回忆着过往和妹妹相处的细节。
她在电话里一直吐槽老师太严格，一点失误就仿佛天塌下来了，对同学倒是只字未提。
一个月前和她见面也还算正常，只是偶尔会失神几秒，但她解释是“一想到要和姐姐出去玩太兴奋了没睡好”。
星野胡桃也就信以为真了。
她在察言观色这点上，做的一直很烂。
她咬着指甲，无比后悔之前自己的草率。
“可恶——”
“我爸呢？”
“大辉这两天在冲绳工作，说是现在买不到机票，要明天才能赶过来。”
“那老太婆呢？”
虽然没直说，但秋山文绘知道她指的是谁。
“千惠女士的话最近在住院，我还没敢告诉她这事……”
秋山文绘主动转移话题：“啊，胡桃你今晚住哪里啊，要回星野家吗？”
“我还没想好。”
如果父亲星野大辉在，她百分之百是会在宾馆住的，但没有监护人的情况，她估计是开不了房间的。这么一想，去星野家住可能还是最佳选择了。
思考之际，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胡桃！”
星野胡桃回头看去，是古森绫乃和古森元也。
“元也……？还有绫乃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大辉给我打电话，说他暂时赶不过来，让我过来照顾一下你。”
星野胡桃：“我还没到需要照顾的程度吧。”
现在在病房里的又不是她。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个年纪当然需要了！”古森绫乃大声反驳道，“我们都很担心你的！胡桃！”
“你没事吧？”古森元也走到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自己宝贝的妹妹出了这事，换做是他绝对会情绪崩溃的。
但星野胡桃却说：“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要说不紧张不担心肯定是假的，但也没到崩溃的程度。
毕竟她早就经历过更惨烈的事情。
“文绘！！”
不远处，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和刚才的反应不同，星野胡桃在听到这声尖锐的呼喊后，几乎是瞬间砸了下嘴。
“！！千惠女士？！”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要不是我之前学生就在圣音任职，她和我讲了，你不会想瞒我一辈子吧！”
秋山文绘焦急解释道：“我不是，我就是怕您知道这事后伤了身体啊。”
“那群废物，自己拉不好琴，就知道搞小手段！”秋山千惠气愤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要去投诉学校！就不该让她在那种地方住宿！要不是她求我想住在学校，我是绝对不会放她去那种地方的！”
“小、小点声，千惠女士，医院走廊禁止大声喧哗的。而且医生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现在还是先冷静一下，不然您的身体吃不消的。”秋山文绘试图安抚自己的长辈，但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你让我怎么冷静？！！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影响她的职业生涯。到时候你们都是千古罪人！”
“吵死了……”星野胡桃不爽地揉了揉耳朵，看向情绪激动的外婆，“是谁的错啊……”
秋山千惠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这才注意到她吗？
星野胡桃冷笑一声，加大了音量：“我说你吵死了，老太婆。”
“琴美难道不就是为了躲开你，所以才想住宿的吗？没有人能受得了你喜怒不定的脾气。”
“大家都巴不得你早日入土呢。”
秋山文绘被她无礼的话吓到：“胡桃？！”
骤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是手掌拍打皮肤后的声响。
星野胡桃顿时感觉头嗡嗡作响，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被扇了一巴掌。
被自己名义上称作祖母的人。
“母亲！？”
“千惠女士！！”
在场的其余三人被这一突发事件震惊，两名成年女性连忙围住恼怒中的秋山千惠，而古森元也则第一时间挡在了星野胡桃的面前。
“谁允许你对长辈这么说话了！没大没小的东西！”秋山千惠被限制了动作，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我还以为你成熟了，真是我想多了。”
“被你爸那边教的坏透了，所以才说商人恶心，真无法理解凉子会为了哪种男人离家出走，比我年轻时还瞎眼！”
老人明显是气上头了，一句句训斥的话脱口而出。
一旁经过的医护人员多次制止她，并放话“再这样就让保安把你们拉出去了”，也没有用处。
古森元也轻声关心道：“没事吧，胡桃。”
“看着就不像没事的样子吧……”星野胡桃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真熟悉，无论是痛觉还是这些话。
很多年前，秋山千惠也是这样用戒尺打着她的手掌和腿，就因为她练不好曲子。
她对于小提琴的偏执，影响着全家的人。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她。
嘴里满是血腥味，就连视线仿佛都被赤色填满。
“……让开……元也。”星野胡桃一把拉开挡在自己眼前的男生，“给我让开，元也！”
她一个箭步，冲到了“罪魁祸首”的面前，死死地抓住她的衣领。
“你这个——死老太婆！！”
更大的响声回荡在医院内。星野胡桃的额头出现一块明显的红肿，而被重击的秋山千惠则瞬间身体瘫软了下去。
她吐了口口水，里面还隐约透着血色。
“打架这件事我可没输过啊！！”
医院的保安连忙冲上来拉开两人，连拖带拽地抱走了星野胡桃，而秋山千惠则被护士搬上了担架拉走。
*
“你疯了吗？”
才刚被医生护士们训完，就又来了一个。
“你怎么也来了啊，佐久早。”
星野胡桃头晕眼胀地坐在医院椅子上，手里拿着护士刚给她的冰袋，捂着脸上的伤。
“这么闲的吗……嘶。”
说话牵扯着脸上的肌肉，让她一阵吃痛。
佐久早圣臣蹙起眉头，说：“把冰袋按好，不然明天就肿成猪头了。”
“那不挺好的，显得伤势重一点。万一老太婆伤的太重，我就没有辩解的机会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星野胡桃扯了扯嘴角。
都这样了，不开玩笑还能做什么。
“绫乃阿姨呢？”
古森元也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回：“去给你拿药了，医生开了点止痛和活血化瘀的药。”
“这样。”星野胡桃耷拉着脑袋，双手紧紧抓着大腿。
“啊，好想吐……”
头好晕，满嘴的血腥味，好恶心。
但医生刚才给她简单地检查了一遍，就是毛细血管破裂，没有什么大碍。
“我去自助机那边拿个呕吐袋。”古森元也说，“圣臣，盯着胡桃绝对不能把冰袋放下来啊。”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星野胡桃无奈。
她问：“琴美呢？”
“还没醒。”佐久早圣臣拉了下口罩，语气里带着不悦，“你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你没事吧，胡桃。”不远处，秋山文绘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古森绫乃。两人都关切地问道她。
“医生说没什么事。”星野胡桃反问，“那个人呢？”
“做了ct说是左脚踝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其他没有大碍。”
“骨折？这么脆弱啊。我还特意拉着她衣服没让她后仰过去呢。”星野胡桃的语气毫无悔过之意，“应该提的再高一点让她碰不到地才对。”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问：“她手没事吧？毕竟听说她的手上了挺昂贵的保险。”
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了，但是秋山千惠的“手”还是很有价值。
“没有。”秋山文绘摇摇头，继续说，“这次确实是母亲她过激了。毕竟她很宝贵琴美，一时冲动……”
星野胡桃不难烦地打断她：“既然那么宝贵自己的手，就不要用它打人啊。”
这话说的好像她就是个外人一样。
刚才的医护人员听说她和秋山千惠是祖母和外孙女的关系时，都惊呆了。毕竟能这样撕破脸皮地打起来，不说是仇人也差不多了。
古森绫乃语重心长地说：“胡桃你也是，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对一个老人头槌还是太过激了。万一真出点事，你的人生都要受到影响的。”
“……”星野胡桃别过脸，保持着沉默。
“胡桃，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特地赶过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秋山文绘提议说，“要是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星野胡桃：“辛苦您了。”
“不用不用，毕竟我现在算是琴美的临时监护人。会出这事，也确实是因为我疏忽大意了。”
直到此时，秋山文绘还是第一时间把锅往自己身上揽。星野胡桃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她艰难地站起身，一瞬间只感觉天旋地转。令她意外是，第一时间伸手稳住她的，是向来主动离人半米的佐久早圣臣。
“谢了。”
星野胡桃试图调整着自己糟糕的状态，但效果并不好。身体和大脑都像是僵死了一般，不受她的控制。
与此同时，在起身的瞬间，她也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回去休息”……她又有那里可以回去呢？
她的脚仿佛被黏在了地板上，始终没能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