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了小半日,待宾客纷纷散去,赵夫人府上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叶菘蓝和三两个贵妇人被留下来饮茶。
这几个人都是赵夫人的闺中密友,夫家也是在朝廷上担着要职的大臣,且娘家都是京城的鼎盛世家。
叶菘蓝一个小辈被围在中间本应该束手束脚,但好在这几位夫人都是好相处的性格,本身也不在意那些虚礼,又因为叶菘蓝方才在宴席上为赵夫人出口怼人的缘故,都喜爱极了这个长相讨喜的小姑娘。
有两个甚至有意透露出自己的儿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了,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叶菘蓝直接装傻充愣,众人见她面色薄红羞得不敢抬头,于是更加喜欢逗弄她了。
这一留,就留到了晚膳的时间。
赵夫人的儿子叫李青游,他在皇家学院继续修习,眼下刚刚得了空回家。
因为有女眷在,李青游一个外男不好多留,只是过来打了招呼就回去读书了。
在场就数叶菘蓝年龄最小,几个太太们都照顾她,吃吃喝喝又待了将近一个时辰,赵夫人才放她回去,还用了人家府上的马车和车夫,走的时候带着几个太太送的东西。
马车晃晃悠悠走到半路,困倦的叶菘蓝猛地打了一个机灵,不对啊,她是来做客捧场的,怎么像是打秋风的?
回到永城候府之后,叶菘蓝先去给叶连城报了平安,叶连城留了她吃过新鲜的荔枝,问了问宴席上的事情,叶菘蓝重点说了珍贝拉,给叶连城打了预防针。
毕竟珍贝拉说起来是同盟国使臣,真闹起来也不好收场。
没想到,乌鸦嘴来得这么快。
几乎是叶菘蓝第二日刚起床,宫中就来了人,说恒帝宣叶菘蓝进宫。
路上在马车内,叶菘蓝确实心里没底。
怀揣着紧张的心情递了牌子入了宫门,叶菘蓝被宫人引着来到了御书房。
刚一迈进去,还没来得及跪拜,就被一道跋扈的声音劈头盖脸一顿骂,叶菘蓝的耳朵都差点出现耳鸣。
珍贝拉果然在,还有几个同来的使臣,各个面色不善的盯着她。
叶菘蓝偷偷瞄了一眼恒帝的脸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又去看了看吴华,这个大总管倒是偷偷对着叶菘蓝使了个眼色。
这时候御前有熟人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吴华的态度往往代表着恒帝的心情,叶菘蓝心里有了底,面不改色地给恒帝行了礼,“参见吾皇万岁,愿万岁福寿安康。”
恒帝无悲无喜地“嗯”了一声,道:“给临安郡主赐座。”
几位使臣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这位郡主还未到的时候,大恒的陛下一个字都没说,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他们七嘴八舌,说了这么久说得口干舌燥,连杯续茶都没。
结果这郡主来了以后居然和颜悦色给人家赐座?
为首的那个使臣是个聪明人,惯会察言观色,见到如此情景,登时觉得不妙。
昨日珍贝拉哭着跑回来,说大恒的女子们排挤她,当众让她难堪,尤其是那个叶苏木的妹妹,更是可恶。
珍贝拉是族长唯一的女儿,自然受宠,众人听到这里都很气愤,立誓要向大恒的国君那儿讨个公道。其实讨公道是假,想借机占好处才是真的,大恒兵强马壮国富民安,跟大恒打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他们眼界太窄,又见大恒的皇帝如此年轻,想必很好糊弄,占便宜的心思就开始蠢蠢欲动。
起初以为只是叶苏木的妹妹,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小姑娘,得罪了就得罪了。
结果见恒帝对这个郡主很客气,他身边那个什么总管太监也对她笑意盈盈,几个使臣心里不住的打鼓。
这时,恒帝才开口道:“这段时日,有继续练字吗?”
双方都是一愣,番邦使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叶菘蓝是不可置信。
你是魔鬼吗陈清焰?!我一不考功名二不想成大家,我的字已经足够好看了,为什么还要练!
叶菘蓝几次张嘴,怕恒帝生气,但也只能实话实说:“回陛下,臣女羞愧,最近疏于练字。”
恒帝便道:“那你可知罪?”
叶菘蓝:?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大恒律例哪一条哪一款规定了字不好会犯罪?!
反贼呢?反贼造个反救一下啊!
叶菘蓝内心骂骂咧咧,嘴上却虚心承认,“陛下说的是,臣...臣女知罪。”
“既然知罪,你去后面多临摹吧,这几日莫要再懈怠。”
叶菘蓝起身谢了恩,又去了老地方坐下,面无表情安心练字。
不过...
怎么临摹的字帖不是之前那几张了?不是说是某位大家的存世孤本吗?怎么孤本还更新了版本?
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叶菘蓝决定少说多做,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打从上次写的不错得了恒帝赏赐的粉珍珠,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来过了,叶菘蓝忙活叶苏木随军的事情,早就把这档子事忘得一干二净。
明明有十多个人,御书房外厅却落针可闻。
恒帝在品茶,吴华充当装饰物,其他宫人也都低着头不言语。
珍贝拉和几个使臣时不时看看恒帝的脸色,时不时看看自己人的眼神。
过了好久,恒帝低沉的声音才响起:“竟然已经这个时辰了,朕不留诸位。”
几人只得连连应下。
叶菘蓝的耳朵一个支棱起来,想听听外面在说什么,恒帝转身进来的时候,叶菘蓝屁股还在椅子上,伸着耳朵上半身却恨不得探出屏风去。
叶菘蓝吓了一跳,没想到恒帝走路没声儿,她都没注意他已经走了进来,连忙装作认真练字。
好在恒帝没理她,向珠帘后面去了。
叶菘蓝勤勤恳恳练完了字,隔着珠帘向恒帝告退,便去了萧太妃那里坐坐。
正巧陈姝珏也在,两个人高高兴兴玩了好半天。
时间快得像狗跑,五月初一,叶未央带着可怜的几箱子嫁妆,悄么声地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卓国伟的后门。
嫁过去当妾,永城侯府连宴请都不必,少了叶未央的这天,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叶菘蓝问系统:“你的女主...莫非还会有翻身的可能吗?总不能卓国伟将来要当丞相吧?”
系统静默良久:【剧情原本的安排是她与另一位亲王有了关系,谁知道半路被卓国伟...我正在提交申请,看总部那边商议后怎么决定吧,哎——】
笑死,人工智能居然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女主真的太拉了,开局不差,还有好几个舔狗,外形条件更是占优,只要细心经营恐怕如今已经成功了一半。
结果你看看现在,青梅竹马被家里送回老家避风头了,那个什么亲王与其他的贵女已经定亲,唯有这个卓国伟最终抱得了美人归。
可是,叶未央的名声大不如前,还跌份过去做妾,即便是卓国伟再宠爱她,只要叶连城没有老糊涂,他就不会给叶未央撑腰,叶未央就不见得未来能当正妻。
她这个女主把自己搞得掉了赛季,弄得身为她对照组的叶菘蓝分外嫌弃,一直在怂恿系统往上打报告申请换个女主。叶菘蓝宁愿等几年给陈茗荧当绿叶衬托她,都不想再跟叶未央有什么牵扯了。
没过几日,陈姝珏邀请叶菘蓝去看龙舟竞赛。
叶菘蓝兴致勃勃,乾州那边山多树多,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泊,一听要游湖,连忙做攻略。
地点还是当初陈姝珏宴请的那个地方,叶菘蓝还说那个湖泊能赛龙舟来着。
作为大恒朝著名的网红圣地,琼林苑一年四季都人满为患,这几日更甚。
五月初五便是端阳节,这个时间点前后琼林苑都座无虚席。
熙华湖旁有一座小楼,三层高面积不小,一般用作登高赏景,里面的包厢一间塞一间的贵,简直是寸土寸金。
但是陈姝珏不差钱啊。
虽然叶菘蓝也不差,但是她那点小牛毛根本比不上帝国公主吧,再说了让掏钱买矿买金银她乐意,订一间包厢花个百两黄金?
那绝对不行,小钱钱就是她的命!
叶菘蓝跟着陈姝珏在三楼一个视野非常好的房间就坐,品品茶聊聊天,顺便落落汗。
初夏,气温上升的非常快,叶菘蓝只穿着素纱薄衣,本来应该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能省就省,脑门上还是带着汗珠。
古代的夏天怎么还是这么热!
她现在无比想念空调冰箱和雪糕...流泪猫猫头.jpg
陈姝珏也很热,她体温向来比一般女子高一些,每年的夏天都很难熬,实在熬不过去就避暑行宫待两月,而且多半是轻装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二人躲在阁楼上,开着窗户也不担心会被底下的人看到,支着下巴看湖面各式各样的龙舟。
明面上是看龙舟,实际上是在看参与赛龙舟的赤膊大汉。
恒朝民风开放,眼下又热,一条条龙舟上坐着的桡手纷纷脱下衣袍,露出漂亮的彩绘,每人的胳膊上绑着颜色缤纷的布条。
桡手可是个力气活,见那些大汉各个孔武有力肌肉虬结,热身过后分布着汗珠,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得不少姐妹含羞带怯,时不时看上两眼,再低头偷笑。
不多会儿,随着密集的鼓点响起,七八艘龙舟像箭一般在水面上快速冲刺,人群里叫好声不绝于耳。
天公倒是作美,龙舟竞赛后不久便起了阵风把乌云吹了过来,等到下起绵绵细雨,空气里的燥热一瞬间就消散了。
…………
陈姝珏满血复活,拉着叶菘蓝非要去湖上泛舟,顺便听雨赏景。
与陈姝珏持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租船的地方人满为患,二人共举一把伞望着湖中紧紧相邻的船只。
琼林苑内可以租赁的船叫湖舫,大的十几米小的三四米长,有棚顶有船夫,内里有矮几有蒲团,还能提供饭菜和酒水。
烟雨朦胧静听雨打荷叶声,也不失为一种雅致,所以生意好也不稀奇。
叶菘蓝见陈姝珏一脸的失望,不忍心道:“往后还会下雨呢,咱们下回再来,下回提前预定就是了。再说了,我也不是很想坐船,你看看这里挨挨挤挤的,周围都是别人的说话声,玩也玩不尽兴。”
陈姝珏点点头,很是听劝,“倒也是,本来想听雨声的,这么挤全听别人聒噪了,走吧走吧,咱们不坐了。”
好在不远处有一条商业街,里面卖小吃的卖玩具的卖瓷器玉石的应有尽有。
还未下雨时就有人提前支起了篷布,所以街道上还很干净,叶菘蓝拉着陈姝珏就往街上去了。
这里也挺有意思的,俩人一边吃一边逛,还看起了杂耍,陈姝珏那点失望也渐渐淡去,专心跟着叶菘蓝满处钻。
两人逛累了便找了个坐下,雨已经下了好一会,雨滴打在砖瓦上的声音还是清脆又催眠。
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听一旁的丫鬟道:“幸亏两位主子没有去游湖,奴婢听说湖那边有不少湖舫发生碰撞,许多人都落水了!”
叶菘蓝也是一惊,站起身从凉亭远眺,此时不远处的湖面上已经乱作一团。
陈姝珏更是踮起脚去看,“天呐,一眼望去起码有十几艘湖舫撞在一起,我都能看到有人在水面扑腾起水花了。”
叶菘蓝皱了皱眉,问道:“附近可有巡维队?”
其中一个丫鬟道:“琼林苑不归属五城兵马司,但是自有人员管辖日常□□,不过离此处较远,恐怕还未得知这里的事故。”
叶菘蓝当即便叫来陈姝珏一直远远在后面跟着的护卫,“这里离东城兵马司最近,你速去告知王副都指挥,说清经过。”
陈姝珏虽然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也让护卫带上自己的信物。
王写全来的非常快,带着乌泱泱好些巡维队的。
此时湖中的混乱还在继续,有人在水里哭天喊地,路上的人也在吱哇乱叫。
巡维队有充足的处理经验,没用多久就控制住了现场。
叶菘蓝看了一会才放下心,想着琼林苑还有的闹腾,不打算久留。
刚回到永城侯府,屁股还没坐热乎,叶连城就匆匆忙忙回来了。
他神色不稳,上上下下把叶菘蓝打量了一遍才道:“东城兵马司的王指挥进宫禀告,说琼林苑发生很严重的撞船事故,还淹死了两人,我想起你今日就去了琼林苑,一听这个我就先回来了。”
叶菘蓝笑了笑,“我没事父亲,湖上的游舫太多,我与公主便没有租,而是在岸上玩了会。”
叶连城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听王指挥似乎还提到了你,都没来得及仔细听。”
“说了我?”叶菘蓝眨眨眼,心下感觉不妙,“我见事不好,让公主的护卫去请的兵马司,怎么陛下也知道了吗?”
叶连城一口气饮下一盏茶,叹了一下气,“怕什么,若不是你,等琼林苑那边的人去救,怕是剩不下几个能活的。”说着他望向叶菘蓝,“你这孩子聪慧自立,之前所处的环境与京都不同,你的敏感我都看在眼里,只是...”
他几番思索,才接着道:“只是我知道,你与我的隔阂非一朝一夕才能消除,但永城侯府是你最坚强的退路,往后你可以试着多多表现真实的自己。”
叶菘蓝一时语塞。
京都的权利笼罩之下,她记着自己的女配身份,想着自己该有的结局,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独善其身,所以做什么事都习惯藏锋守拙,但是剧情从头到尾都在推着她往前走。
一边无奈失败一边不断尝试...
眨眼间已经来京都半年了,她的不安从来都没有消失。
叶连城这几句话,可谓是一阵见血。
入夜,秦枫苑。
叶菘蓝装睡骗走了永乐和长安,自己借着月色偷偷翻出来一个小匣子。
这个匣子没有别人知晓,她一直都是自己收着。
匣子里是她这么多年来做生意所得,地契、田产、银票和金条,满满当当。
她只信这些。
沧海都会桑田,人心亦会改变,唯有握在手中的财富,方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是那对养父母亲身交给她的,十五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为了活下来,她早已不是曾经的模样。
她是穿越者,像无根的浮萍,与父母几乎是天人永隔。
孑孓独行这么久,憋闷、无措、彷徨、委屈,连哭都不敢放肆一回,所以病过几次之后大夫会说她忧思过重。
可今天,叶连城却说,她摆错了自己的位置。
她可以是永城侯嫡女,可以是临安郡主,可以是乾州来的姑娘,可以是任何人。
但她一直都是叶连城的女儿...
叶菘蓝摸了摸匣子,鼻尖一酸,泪水一瞬间就充盈了眼眶。
她在寂静的黑夜里无声地哭泣,晶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砸在桌案上,像呜咽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