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三日后,一摞报名表整齐地交到刘知府手中,知府大人亲自誊写了一份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军营。赤影查了一遍,不错,35张,没想到这小小的平丘镇能出这么多郎中。他捏着一摞宣纸,掀开了主将的军帐。

    “王爷,郎中的报名册送来了,您看吗?”,赤影大咧咧问道。

    赤影是赵淮的影卫之一,赵淮共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个影卫,其中前四人在明,后四人在暗。几人名义上是赵淮的护卫,实际都是跟着赵淮在大漠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私下没大没小惯了。

    赵淮坐在军案前正用麂皮细细擦拭刀刃,头都没抬,“我不看了,你盯着点就行”,随后一伸腿给赤影踢过去一把凳子,含着怒气说:“真奇了怪了,这腹泻就他妈治不好!!连广安都弄不明白!!”

    赵大将军口中的广安全名叶广安,是御医叶七立的长子,也是军中的军医头头。半个月前,军中陆续有人拉肚子,起先谁都没当回事,按照寻常方子开了几付止泻的汤药随火头军往下发,谁腹泻谁喝。

    这件事怪就怪在寻常药方好使,腹泻的士兵喝完汤药立马生龙活虎,但是隔几天又卷土重来,却又每次都可以被寻常方子治好。这时不仅叶广安,就连赵淮都意识到了不对劲,难道说是投毒?还是多次反复投毒?

    可谁吃饱了撑的用这种不痛不痒讨人嫌一般的方式来恶心人?!

    加上今年有两位老军医告老还乡,军中本就缺军医,赵淮大手一挥,招人!

    简历通过的人员信息连同初试时间一并张贴在了府衙门外,苏泉咂咂嘴,心说还弄得挺正式。不同于其他人的单枪匹马,苏泉初试当天依旧带着苏元宝这个小胖子。那天抱过元宝的瘦衙役一见这喜庆的娃娃就两眼放光,却又不得不维持面色严肃,猛咳一声对苏泉道:“你自己进去,孩子留在外面,我给你看着。”

    苏泉不肯,径直抱着元宝往里走。

    衙役用刀鞘拦住苏泉的去路,语气缓了几分:“里面血呼啦的,你带个孩子进去再给吓着。”

    听出来了衙役的好意,苏泉微微点头,却没同意。“没事儿,这孩子从小跟着我,见惯这些呢”,说罢把元宝慢慢下滑的小屁股往上颠颠,继续往里走。

    招人告示上没强调性别,初试通知自然也不会强调不能带孩子,于是苏泉就真的大摇大摆把四岁的苏元宝带进了考场。

    考场设在衙门里的一处宽敞院落中,还没进院门苏泉就闻到浓重血腥气,饶是她自幼学医也被熏得直皱眉头,怀中的苏元宝更是一回身把脑袋瓜直接扎进苏泉怀里。跨进内院门,苏泉终于明白这浓得呛人的血沫子味从何而来。

    院中整整齐齐吊了35头断腿猪。

    郎中天职是治病救人......或动物,但这35头猪的右前腿全部被人为齐齐砍断。不仅砍断了腿,每颗猪头都被黑布罩起,也不知这些人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哀嚎皆是闷闷的,苏泉估计是拔了舌头。满场内皆是动物憋闷哀嚎与滚烫鲜血,苏泉突然有些后悔,不如刚才把元宝留给那位瘦衙役了。

    待考生全部入场,军医叶广安作为本场的主考官宣布考试内容——止血包扎。

    军营中最常见的就是外伤。换句话说,作为军医可以不精通疑难杂症,但必须会在第一时间处理好外伤。

    苏泉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元宝头顶,嘱咐儿子乖乖站好,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掀开。随后利落地抄起一旁准备好的小刀,过火消毒后果断下手。

    叶广安性子活泛,起初还坐在上位,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凑近考生挨个看。看到苏泉这儿时,“哎~”了一声,“你就是那个女郎中吧?”

    报名之人有个女的这件事叶广安也是考前才知道,他饶有兴味地在苏泉身边站了一小会儿,突然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递给苏泉,“顺着心肝脾肺捅一遍”,说完下巴朝已经被捆成粽子的伤猪一扬。

    苏泉未动,反问:“为什么别人不用?”

    不同于赵淮煞神一般的脸,叶广安是天生的笑模样,他弯弯眼睛道:“咱这不是怕小姑娘不敢下手嘛。”

    话音未落,苏泉瞬间夺过叶广安手中的匕首,找准角度“噗呲”一声扎进伤猪的颈动脉,随后手腕下压,筋膜被利刃隔开的的特有闷响隔空而来,一时间血流如注喷了叶广安一身。

    军医毕竟是军医,不至于被这种小场面吓住。可任谁也不希望自己一身血,还是冒着热气的猪血......

    但要求偏偏是他自己提的,于是只能在心底暗骂两句,顶着一身血走向下一位考生。

    收拾完叶广安后,苏泉有一丢丢后悔,觉得自己太莽撞了,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大不了再搬一次家。

    初试成绩出得很快,当晚就有衙役到家里通知苏泉过了,第二天一早按时参加复试。接到通知时,苏泉正抡着锅铲给元宝炒鸡蛋,还是元宝噔噔噔跑进厨房告诉她门口有人。苏泉捧着饭碗依旧想不通,喷了那笑面虎一身血,竟然还让自己晋级了,纯纯脑子有问题!

    想不通归想不通,第二天一早苏泉依旧准时出现在府衙门口的登记处。门口依旧是一见元宝就两眼放光的瘦衙役,苏泉出卖儿子的色相换来关键情报——今儿文试。

    考试地点仍然是昨天那个小内院,只不过桌子只剩15张,很明显,淘汰了20人。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份试题,从用药到下毒,从麻醉到掩埋,看似不着边际却又环环相扣。不知是何人布置的考场,竟然给苏泉旁边多放了一把椅子,此时这把椅子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个胖娃。叶广安昨天只注意到苏泉旁边有个孩子,但没看见脸,今天一见霎时惊为天.....娃。他这人向来喜欢小猫小狗小孩儿,按照赵淮的话说就是父爱泛滥。

    于是乎,叶军医走一圈就摸一把元宝的头,再走一圈又摸一下。元宝又是呆呼呼自来熟的性子,不一会儿就抬头对着叶广安嘿嘿乐。叶广安也不走了,借着看苏泉卷子的名义专心逗孩子,逗着逗着不免瞄到苏泉的卷子,心中暗惊。

    当晚,苏泉再次收到复试通过晋级终试的通知,还是昨天来报信儿的衙役,还是昨天给出的时间,只不过这次加了一个备注,可自行携带相关药物及工具。

    相关药物和工具?和什么相关?衙役表示自己就是个传话的,一问三不知。

    于是苏泉在终试时,不仅拖家带口还牵来了一头小毛驴。小毛驴的背上驼了满满当当六个大药箱,再加上苏泉自己背的四个,还有元宝手上拎的一小的,满打满算十一个楠木箱子。

    对比另外四位考生的小药箱,从气势上来看,苏泉赢得彻底。

    终试的主考官换了人,如果说叶广安还带着些书生气,那面前台阶上的人就是妥妥的武夫。此人虽一身墨色锦袍,但丝毫遮掩不住浑身肃杀之气。

    苏泉猜得不错,今日的主考官正是赵淮。

    但其实他本不想来,是叶广安软磨硬泡非让他来,原话是“有位女郎中,卷子答得特别漂亮,儿子也可爱,你先去看一眼再往青云那儿去”。

    赵淮一听招了个女的,当场就激了,眉毛一挑道:“你有病啊?十万大军里给我放个女的?!”

    “这人真挺厉害,她提到的药材不少都是宫里的古药,也不知她从哪儿听说的,用法还都对,我觉得是个人才,性子也挺有意思,你去看看呗”

    赵淮受不了叶广安的碎嘴子,含混应下。他作为主帅和郎中想的定然不同,叶广安惜才他能理解,但他说的也是实话,十万大军中放个女的,这纯是给大家找不痛快,古语云此乃兵家大忌。因此,来之前他就打定主意要退了这个人,顺便堵住叶广安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场内一共五个考生,每人面前3盆水,试题简单到无须卷子——找出有毒的一盆。

    对于郎中来说,面对三杯无色无味的水验毒,这不是在考经验和知识,纯在考工具是否齐全,怪不得昨天传话人特意强调可以自备趁手的工具。

    苏泉在心底偷笑两声,要论工具的话,全天下也没几人比得过她!她带着元宝一起,依次把十个大箱子打开,从银针到药粉挨个往盆里倒,忙活半天发现这三盆的反应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要么都有毒,要么都没毒。

    苏泉有点慌,下意识抬头看不远处的另外四人,果然大家都眉头紧锁。一炷香后,依然没有人给出答案,苏泉的额头也开始见汗。

    元宝一开始还乖乖呆在椅子上,可他毕竟是小孩子,时间长了就待不住,自己蹲在药箱面前左翻翻右翻翻,拿起小药瓶对着太阳玩儿。苏泉怕他刺到眼睛,分出心思嘱咐了一句:“别闹了,过来坐好。”

    按照元宝的性格,如果在平日定会先答应一声然后乖乖回到娘亲身边,但这次苏泉却没等来那声甜甜的“哎~”。她赶忙回头,只见那凶神恶煞的主考官不知何时蹲在了苏元宝面前,而自己的宝贝儿子仿佛被下了咒一般正一脸呆滞地瞪着大眼睛跟人家对视。

    苏泉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瓶,回身抱起孩子,匆忙解释道:“孩子胆小,您别见怪。”

    赵淮拍拍裤脚站起身,他身量高大,之前站在院前的台子上还不太显,此时跟苏泉面对面站,足足比苏泉高出一个头。苏泉被这种身高差带来的煞气镇住,当下往后退了两步。而眼前人却丝毫没有吓到人了的自觉,眼神依然紧盯苏泉怀中的孩子,那眼神别说孩子妈,就连才四岁的孩子都觉出害怕,瘪瘪嘴眼看要哭。

    随着元宝的嘤咛出声,赵淮做了一个苏泉万万没想到的举动,他上前一步伸手护住元宝的后脑,摩挲中轻轻道:“别哭。”

    此时苏泉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不考了,这劳什子军医爱谁当谁当,大不了就杀了那几个小毛贼,趁着天黑撒完化骨水往后山一扔,总好过被这修罗一般的军医把孩子抢了。

    此时的苏泉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高鼻深目的玄衣男子就是威震大宋的大将军赵淮,还以为只是军营中的某位军医。诚然也不能怪苏泉猜错,毕竟叶广安一身书生气又天生一双笑眼,比起军医更像是军中的小使官,而高大魁梧却不失几分清贵的赵淮则更符合普通人眼中的军医形象,毕竟谁能想到能在这不起眼的小院子里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定海神针!

    说来也是巧,赵淮竟然真的如苏泉所想,一把将孩子抢到了自己怀里。待娘亲反应过来后劈手就往回夺,随即一柄雕着麒麟的玄铁刀鞘霎时横于喉间!

    刀鞘带出的风划过苏泉的脖子,引得她不自觉哆嗦。郎中救人,将士杀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天然相对的。就比如此时,苏泉要夺回孩子,赵淮不给。

    这边的动静引得同场的考生纷纷侧目,连叶广安都快步从台上往这边来,苏泉一万个不想苏元宝成为众人的焦点,她咬牙切齿小声道:“你是何人,为何抢我儿子?”

    赵淮失笑:“你儿子?”

    苏泉点头,“不是我儿子难道是你儿子?”

    几句话间叶广安已经来到二人身侧,他本来就喜欢孩子,特别是对这个孩子,更是莫名的亲近。他来了也不问缘由直接从赵淮手中接过元宝,颠了两下笑叹:“这胖的!”

    一见叶广安来了,赵淮几乎快冲出嘴边的话生生咽回,憋着一口气大踏步离开时“不小心”踢翻了被苏元宝一路拎来的小药箱。

    还在叶广安怀里的苏元宝一见自己的小药箱咕噜噜滚出去好远,顷刻间大眼睛一眨,“哇”地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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