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了地点之后，伊集院有纪亦步亦趋地跟着早川纱奈前往月峰神社。
幸运的是，她们两个都处于虚无的灵魂状态，没有一定力量等级的话是没法看到她们的。
于是她们一路坐了新干线回到了友枝町。
一路上有纪反复斟酌，她有满腹的疑问想要问出口，但是每当要开口的时候，早川纱奈朝她投射过来的视线总会让她将话给咽了回去。
虽然在时空里和自己认识的人相逢这件事，给了有纪内心莫大的安稳感，让她因连续穿越时空而产生的恐慌有了些许缓解，但说到底，她跟早川纱奈只有一面之缘，她仍旧无法信任对方，那些在时空中见证的事情自然也无从说起。
初见的时候，早川纱奈一看就是刚刚从工作的地方赶过来，身穿一身职业装，带着眼镜，看上去格外的疲惫，又是在那样的场合，所有的人都是一副憔悴悲伤的样子。
有纪记得早川纱奈，正是因为她以那样苍凉的口吻告知她“我那一届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的声音清冷又疲惫，让有纪听上去就感觉分外难过。
她似乎是一个格外沉默的人，每个人在上前给远山小姐献花的时候，她都远远地站在一边，直到所有人都献完，她才走上去半蹲下，将一束满天星轻轻放在了墓碑前。
她穿着黑色的风衣，衣摆被风吹得飞起，可她却毫无所觉，一直站在那里，就像自己也要立在那里，成为一座流动的墓碑。
那天直到有纪撑伞被五条悟催着离开，早川纱奈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她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似乎扭头在看着什么。
所以有纪一直以为，早川纱奈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但内心柔软的人。
但再见的时候，有纪却敏锐察觉到了某些变化。
一念及此，有纪偷偷扭头去看身边的人，却被早川纱奈逮了个正着，面对有纪的视线，早川纱奈不自然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不自然的弧度，轻声问：“怎么了？”
有纪仓皇地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她下意识地在逃避早川纱奈的目光，总感觉，对比初见的落寞，此刻的早川纱奈让有纪觉得更加陌生和恐惧，对方的身上总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她本人也更加凛冽，让有纪忍不住畏缩。
但这是不对劲的。
伊集院有纪很少会出现这样畏缩的情绪，在她的人生中，受到咒灵的影响，或者是面对死亡的威胁，她才会有这样的情绪出现。
可是早川纱奈是她的前辈，是远山小姐曾经的同期和挚友，甚至对方还在刚刚帮了她一把，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出现呢？
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有纪麻木地抱着刀，和早川纱奈一同站定在了月峰神社的鸟居面前。
“跨过这里，你就要踏上归程了。”早川纱奈再次带上了自己的面具，面具下传来的声音沉闷阴郁，让有纪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有纪也是归心似箭，她强装镇定朝早川纱奈点了点头，和对方并肩踏入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月峰神社和有纪记忆中没有区别，作为屹立几百年的神社，十几年的沧桑变化并不能展现得明显，可是有纪知道，这个时空的观月歌帆都尚且年幼，她无法去找寻对方，只能循着自己的记忆前往神社中央的灵树处。
此刻已经是夜晚，夜幕繁星点点，穿过鸟居在树林中行走的时候，森林无声自动，它就像是有生命的整体，一草一木都在为有纪指引方向。
萤火虫为她照亮了一条陆地繁星的道路，她循着这条路走过，在尽头果然看到了灵树。
树下有人。
穿着平安京时代术师服饰的男人和穿着一身中华唐装的男人并肩跪坐在树下，面前的一方小桌上摆放着和菓子和清酒，似乎在把酒言欢。
有纪走近的时候，二人正在抬头观星，互相交流着什么，见到有纪的时候，身着唐装的男人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
有纪莫名感觉对方给她的感觉非常像木之本先生。
都来不及和早川纱奈说什么，有纪就小跑起来，走到二人面前，这才发现二人的对面还摆放着两个坐垫，一看就是为了来的人准备的。
在唐装男人的示意下，有纪跪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等到早川纱奈慢悠悠地走上前来坐下，那穿着平安京服饰的人才率先开口了，他看向有纪，欣慰地点了点头：“看来童子切安纲放在你这里很好。”
有纪惊讶地抬头看向对方，视线触及到对方服饰上的花纹和家徽，突然福至心灵：“晴明公？”
安倍晴明颔首：“正是。”
“哎呀，这么快就认出来了。”唐装男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状似伤心道：“那就只能籍籍无名的我来做自我介绍了。”
他笑得温柔，一抬手，灵树上系着的一纸签文从红绳上飞下，飘落到他的手中，有纪清楚地看到那张签文就是自己系上的那张。
他抬手将签文撕成两半，将“死生隙间”放到早川纱奈面前，将“遇难呈祥”放到了有纪面前，轻笑道：“我叫做库洛里多，是一个魔法师。”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库洛里多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端坐着的安倍晴明，“但命运的轨迹是有定数的，很多事情未来的你会知道，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认真地对有纪说：“你的旅行的确要画上句号了。”
“可是我——”有纪急切地开口，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得不到解答，这让她一向聪明的脑子也有一点转不动了，她更想问安倍晴明，为什么要把刀交给自己，但是库洛里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有纪的疑问。
安倍晴明看向有纪，眼神是一种超脱的虚无，有纪分明感觉他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又将那半纸签文往有纪面前推了推：“回去吧，孩子。你的家人在等你。”
有纪轻咬着下唇，左看了一眼安倍晴明，右看了一眼库洛里多，两个人都用一种催促的眼神看向自己，她求助地看向了早川纱奈，却见到早川纱奈毫不犹豫的伸手朝签文而去。
……看来是没办法从这两个人口中得到迷题的答案了。
有纪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拿起签文准备和早川纱奈一同离开这里，却见对方伸向签文的手径直越过了签文，拿起桌上的清酒给自己也到了一杯。
察觉到有纪震惊的视线，她举杯敬了有纪一下，轻笑道：“再见，伊集院有纪。”
……
送走了伊集院有纪，早川纱奈才慢吞吞地吃起了桌上的和菓子，库洛里多见此抱怨道：“这是给晴明公的供品，早川小姐太不见外了。”
“有什么可见外。”早川纱奈喝下一口清酒，调整了一个让自己感觉舒服的坐姿，用酒杯把面前的签文往前推了推：“今天我是来做客的，我可不打算这么快就走。”
沉默寡言的安倍晴明先于库洛里多开口，不赞同地说：“身为最后一个长谷川，你不应当同次元魔女做交易。”
早川纱奈喝酒的动作顿住了。
她“咚”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挑眉看向安倍晴明：“所以千年前的大阴阳师晴明公，连后世的事情也要管？”
“我非有此意。”安倍晴明说，“实在是难见一个家族的凋零。”
“没有什么是长盛不衰的。”早川纱奈接道：“你，我，他，这世间的万物都不可能永恒，长谷川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既然晴明公提到了，我倒是想问问您——”
“千年前尚存活于世的您，是否也在弥留之际祈求过长谷川为您续上无尽的寿命？”
安倍晴明抿唇不言。
早川纱奈见此，双手环胸冷笑着：“瞧，就算是您也无法抵抗永生的诱惑，那后世呢？到底有几个长谷川能填补你们永无止境的贪婪？”
安倍晴明闭了闭眼，终是叹息道：“罢了，我已预见了千年的凋零，这都是命数。”
早川纱奈还想说什么，却被库洛里多截住了话语：“你和壹原侑子的交易还没到时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这纸签文尽可带走，在你想回去的时候自会回去。”
“早川小姐。”库洛里多不再微笑，他的神情严肃得可怕：“与次元魔女交易的代价并不是每次都负担的起的，下一次，我不希望再在时空的缝隙中见到你。”
早川纱奈没有说话，半晌，她取走桌上的签文，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多谢款待。”
旋即拂袖离去。
库洛里多再次仰头观星，他同样叹息道：“晴明公，我们已经是弥留于世的泡影了，至此，这场千年棋局的白子已经尽数下好，往后只能听天由命了。”
安倍晴明看着面前杯中的酒，酒液映照着星空，却无法映照出他的身影，他无力地将清酒一饮而尽，身体逐渐虚幻了起来：“库洛里多，多谢你帮我，我这一执念弥留到如今已实属勉强，往后这个世界的未来，请你替我去见证吧。”
库洛里多静静地看着这位千年前的大阴阳师彻底消失在了世间，千年前的灵魂，因为偶然窥见的那一角命运的未来而执念至今，也终于到头了。
不爱喝清酒的他自顾自斟了一杯，敬那消散的执念：“一定。”
可实际上，这个世界的未来，到底如何，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往后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