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的表情或许太严肃，路明非的叔叔谨慎地问路明非怎么了。

    我想带走路明非，但我并不想直接强行带走路明非。在水下我们录遗言的时候，路明非没有给家人留下任何遗言，恐怕和家里关系不算好，这也许是路明非为数不多能和家人修复关系的机会。

    我点了点头：“学长，是我们实习的公司，账面上没有问题，但在实际上出现了货物堆积。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账和实物不同的状况，才来找你的。”

    实习=路明非目前的任务，货物堆积=暴走族。本来计划没有大问题，但是暴走族因为一些原因聚集了。

    路明非愣了几秒钟后脸色大变，他身后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脸色铁青，呼吸急促，看起来很愤怒。

    是路明非的婶婶。这样抬高路明非，他应该在叔叔婶婶面前表现良好的吧？这样的好孩子，应该会被人喜欢吧？

    我看了看路明非，他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婶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不理解，但我觉得我做了不合适的事情。

    “你们就是路明非学长的家属吧，路明非学长平日里待人很和善的，想来是叔叔阿姨教导得好吧。”我牵动脸上的肌肉挤出笑容，眼角没有弯起，盯着路明非的婶婶。

    路明非婶婶懵了一下，讪讪地接话，说自己也没操什么心，路明非也算听话。

    旁边的一家人看路明非婶婶身边的男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看他婶婶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意外的惊喜。

    路明非惊讶地看着我，他身后的绘梨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们。

    “那么，我先不打扰你们。路明非学长，我去外面等你。”我点了点头。

    不催促路明非离开是不可能的，但也不需要立刻带走路明非……路明非不是傻子，他知道我的话意味着一定有问题发生。

    路明非应该能以最快的速度和这些人告个别吧。

    我没有真正离开，而是半路折回躲在屏风后，看见路明非和自己家的人周旋，贬低自己的存在感，吹嘘婶婶的孩子。

    我并不理解这样的做法，但路明非虽然不聪明，却不傻，他在叔叔婶婶家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是觉得自己这样做最有利。

    路明非也在尽量迅速地说自己弟弟的优点——虽然我觉得对面女孩子的家长不傻，不会相信的。

    对面的家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称赞没想到路鸣泽这么优秀。

    可能他们真的傻。就算说路明非这么优秀，我也不会相信他那个低头不知道在看哪的傻弟弟那么完美，也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想什么。

    地面突然传来了声音，是来自店外面的声音。

    有轰隆隆的汽车引擎声、嘈杂的吵闹声和训斥声。

    仍然有大量暴走族在朝这边聚集，他们被警察拦了下来，但双方冲突在升级，暴走族迟早会冲进来。

    只是我没想到，先升级的冲突是餐厅里的。

    餐厅只按照恺撒的要求准备了二人份的食材，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师长也没办法做出好几人份额的饭菜来。

    路明非的婶婶生气了。

    我不理解为什么路明非执着于讨好他那看起来无能刻薄又好面子的婶婶，只能归于他只有叔叔婶婶这样的亲人，他也许是为了留住亲人。

    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正想走进去，却看见绘梨衣坚定不容地要总经理过来。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我对绘梨衣有了一个最基本的认知——如果她对一件事完全或者基本没有做过，她会小心翼翼地看我和路明非，得到我们的肯定后，才会决定自己的行动。

    绘梨衣的从容意味着她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

    这个念头轰地一声在我脑内炸开。

    绘梨衣曾经被蛇岐八家来过很多次，也就是说，这里的老板，很有可能是能联系上源稚生的。

    总经理和行政主厨飞奔而来，他们面上的惊慌证实了我的猜测。

    ……遭了。

    现在已经能不能让绘梨衣乖乖跟我们走的问题，而是我们能否在不被源稚生发现的情况下，离开这个餐厅的问题了。

    一名侍者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惊讶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托着一个餐盘，里面有一个信封。

    信件里是酒德麻衣的话，掐头去尾，唯一有用的话语只有□□得到绘梨衣在这里的消息，蛇岐八家发布了高达三亿日元的悬赏，但悬赏是个错误，是辉月姬被入侵后下达的错误指令，源稚生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

    “时间不够了。”

    我没有心情再去帮助路明非演戏，直接朝着他伸出手，把车钥匙丢给他：“你去开车。”

    路明非看我出来，又给他钥匙，大惊失色。绘梨衣却神色不变，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汽车声音可以判断出，源稚生离我们还有距离——这声音我也听得见。

    我深吸一口气，用蹩脚的日语勉强对路明非表达意思：“源稚生发现了这里，提前离开对谁都好。”

    在亲人面前过着正常人生活，这样最后一丝的体面，还是给路明非留着吧。

    绘梨衣看着我，又看了看路明非。

    路明非脸色一白。

    我朝着另外六人的方向点了点头，在几人惊讶的氛围里面无表情：“发生了点意外。路明非学长需要立刻离开解决问题。”

    说完我抓过绘梨衣的手向外走，路明非慢了几步才跟了上来。

    路明非的叔叔走了几步追了出来，觉得路明非惹到了□□，硬塞给路明非一万日元。路明非愣在了原地。

    我看出来路明非只是在讨好他的婶婶，便也没在演戏，皱着眉头：“别发呆，源稚生马上就要到了，要不是外面被封路了，我们现在已经被一窝端了。”

    路明非像是梦里醒来一样，立刻动了起来。

    他叔叔也往回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叮嘱他注意安全。

    “……有人关心真好啊。”我羡慕了一下，但不多。

    我拉着绘梨衣迅速前行，看见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侍者突然窜了出来。

    这个侍者的脸上，带着丑陋的，几乎刻入皮肤的面具，端着银盘子。

    是源稚女说的「王将」。

    绘梨衣的手在我的手心颤抖。

    她在害怕，一个蛇岐八家龙血比例最高的混血种，在害怕一个可以被她轻易杀死的鬼——不考虑复活的话。

    我手里没有武器，不能在这里暴血龙化杀了王将——倒不是担心会被普通人看见这件事，反正源稚生得负责收拾这摊子——我担心我若是在这暴血，没人能控制住我。

    路明非很愤怒，王将却保持微笑，揭开了手里银盘子的盖子，盖子下是一对黑色的梆子，形状令我熟悉。

    一个念头在我脑内炸开。

    我突然明白了，绘梨衣害怕的原因。

    黑天鹅港在二十年前炸毁，邦达列夫离开时带走了很多混血种胚胎和幼儿，而绘梨衣今年二十岁左右。

    整个黑天鹅港基地只有我和雷娜塔两个人没有被做脑桥分裂手术，其他孩子都受到那对梆子的控制，安东尼被控的时候，对梆子做出的痛苦的反应，和绘梨衣很像。

    为什么王将会知道只有黑天鹅港的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事情——我也是在卡塞尔搜查了医学资料还问了诺玛，才明白那东西是脑桥分裂手术——为什么这个侍者拿出来的梆子那么眼熟，为什么绘梨衣如此惧怕王将手里的梆子。

    这一切都解释通了。

    上杉绘梨衣是邦达列夫离开黑天鹅港带走的幼儿之一，被橘政宗养在了蛇岐八家，作为赫尔佐格试验延续的试验品，通往白王的钥匙。赫尔佐格没有被邦达列夫杀死，他活下来后，不知道为什么也来到了这个国家，化身为猛鬼众背后的王将，继续着自己的试验……他的试验品又是谁呢，那个和绘梨衣相似，有着高比例龙血的混血种会是谁？

    源稚女。

    如果源稚女也像那些孩子一样可以被梆子完美控制，那就说明……

    源稚生，源稚女，上杉绘梨衣，这几人都是由邦达列夫当年带回来的，黑天鹅港的幼儿！

    源稚生没有表现出受梆子控制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做脑桥分裂手术——不然那样不稳定的精神也当不上蛇岐八家的家主——但如果源稚生从一开始就被赫尔佐格计划去做蛇岐八家的下一任家主，也没必要进行控制。

    可他们为什么都能找到源稚生和源稚女这一对兄弟呢，按照源稚女的说法，猛鬼众是依靠着王将，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换句话说，他是知道王将如何培养了猛鬼众——在此之前，蛇岐八家同时保护源稚生和源稚女，王将本不该有机会接近源稚女。

    除非在蛇岐八家内部有人把消息告诉给王将。

    邦达列夫和赫尔佐格……也许他们都知道对方活着，早就和对方联系上，或者故意走漏了自己在做什么的风声。

    他们的计划，是一致的。

    而能够联系邦达列夫和赫尔佐格，又同时取得两人信任的人，只有像曾经黑天鹅港的孩子们一样，被他们操控意识，完完全全当做他们道具的人。

    这些人不会具有任何自我意识，只会像一部部手机。

    最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其实很明显了。

    源氏重工下的死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