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初春就曾听林梵说起，古崤镇两百里外的玉溪镇夏日里白荷花盛开，颇为壮观，正因此得了玉溪的美名。更吸引这群少年的是，那小镇盛产一种名为碧芳蕊的时令美酒。
这碧芳蕊制作颇为讲究，乃是采用玉溪当地盛产的白荷花蒸馏所得的芳香水配比莲子、精米制酒，再经十年山洞窖藏。在玉溪白荷花开得最旺盛的时候启出，最后将整朵荷花浸入美酒，以激发碧芳蕊的荷香。
趁着这难得的休沐日，早打定主意要前往玉溪镇的一行人，早早便下山去了，只可怜若璃要独自一人留在学宫中受罚。若璃站在山门口，望着五人御剑下山犹如结成法阵一般，广袖飘飞，齐步并进，美观之极，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将右手中的纸鸢轻轻一送，便送至凌空，转身便往月宬去。
苏沂顿住步伐回首，已瞧不见山门前若璃的身影，只看见那只纸鸢正盘旋着飞往更高的地方。显然，那纸鸢没有被丝线牵绕，而是被若璃的一丝灵力缚住，纸鸢便如有生命一般，自顾飞往九霄，而那丝灵力的另一头，自然便是他所在的位置。
“以往只要是若璃一人不能下山，他都是要这样放个风筝。”若瑜见苏沂停下脚步，解释道，“说是纸鸢游空就是替他下山了。”
苏沂盯着空中的风筝，温声道：“可纸鸢终会被结界挡下。”
若瑜一笑，道：“是啊，不过这倒是方便我们回来时找他。”
苏沂点头，没再说什么，两人便转身跟上队伍往山下去。
穿过学宫，若璃来到月宬，接着昨夜的地方继续开始誊写。道术略的书籍应当是月宬占比最多的，涉及仙门世家、求仙问道、道术方略等，起初若璃还饶有兴趣地翻阅一些借阅者众多的书籍，现在已经提不起兴趣，只想着赶紧将这道术略档案誊抄完毕，最终不至于三个月过去，才抄了大半个道术略记档。
不知抄完第多少个书架，已经近亥时。他抄完最后一本书的记档，突然凝笔不动，盯着档案中的“苏皙武平一千零六十年三月初九至次年九月十五”，顿时来了兴趣，拿起书就翻阅起来。
抄过这么多的借阅档案，若璃对苏无昧的读书速度很是了解。浅显的书籍一般当天便归还，再难读的书籍也最多翻阅月余。可他看完整册书，内容写得十分简短，提出的很多问题也没有得到解释。这怎么就值得苏无昧花一年多去研究呢？
将空中的卷轴和笔收好，若璃拿着书找了个位置，开始一字一句重新认真翻阅。书很短，他仅花了不到一个小时便通读一遍，全文主要探讨植物休眠术在植物化妖后修炼之术。可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左翻右翻，甚至连注解都不放过认真研读。
不知不觉一夜已过，新一轮的太阳已爬出积云，在这日光照耀下，整个西畴学宫像是浸在佛光之中。若璃经过一夜研读，最终的结论是：苏无昧忘记还书了。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他一想到自己浪费整夜时光在这本书上，毫无所获，不由得有些不快，抬手就将书送回了原位，也不想继续誊抄书籍。于是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便出月宬，往后山去。
前去玉溪的一行踏着落霞余晖归来，其他人直接回了住所，但若瑜和苏沂则寻着若璃那丝灵力，直奔后山去。
穿过后山几片竹林，在乱石穿空的半山，两人终于找到了若璃。他正睡在一株粗壮的榕树枝丫上，袖袍与榕树须一同垂下，显得十分清冷。若璃身上的余晖渐渐褪去，反倒像是正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见他没有往日期待美酒的兴致，若瑜便嬉笑道：“你何时改求修罗道了？”
“玉溪镇如何？”若璃眼都不睁，翻了个身改为右侧卧躺，声音太轻反倒像是呓语。
若瑜依旧笑道：“名副其实，白荷花开得旺盛，连荷叶都难寻，一眼望去当真像是玉雕的水乡。”
苏沂渐渐摸清若璃的喜好，补充道：“上汤荷鱼藕梢十分鲜美。”
若瑜则掏出一壶酒，才刚刚打开盖，荷香就四散开来，他还故意拉长吐字说：“搭配碧芳蕊……”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若璃一把扯下遮在眼前的帕子，从树上跳下来道：“走，找地方吃饭。”话音未落，伸手就要夺若瑜手中的碧芳蕊。
若瑜抬手一举，抢先朝山下走，边走边说：“先说谁惹你不高兴？”
苏沂微微蹙眉，像是没听懂若瑜在说什么。
见夺不到酒，若璃伸出去的手往身后一甩，拂起袖袍，迈步跟上若瑜，有些恼怒地说：“我自己。”
苏沂站在原地不动，轻声说：“再往上走一段路，有一座亭子，风光不错。”
若瑜闻言驻足，回头看着苏沂，有些惊讶道：“还有这种地方？”
见有机可乘，若璃再伸手去夺，却被若瑜一个跃身躲开，他嘴角扬起，笑着说：“不错啊，进步不小。”
“那是。”
两人跟着苏沂，穿过乱石林，先是见稀稀疏疏几颗琴丝竹，后来越来越密集，沿着山峰逐渐成林，最后被巨石挡住去路。苏沂点地跃起，若瑜若璃紧跟其后。原来巨石上便是一座飞檐凉亭。
亭子四周都是琴丝竹，因为巨石将亭子抬高，视线却没被遮挡，在亭中视线刚好能越过竹林，看到整个西畴学宫。
若璃环顾四周，满意道：“这位置当真不错。”坐下后，他用手拍了拍桌面，示意若瑜赶紧把酒拿来。
若瑜笑着摇摇头，当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便召出三只酒盏，依次满上，道：“你怎么惹自己不高兴啦？”
并不答话，若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在手中转了又转，轻啧一声，道：“玉露琼浆不过如此啦。”
苏沂端着酒盏，耐心解释道：“这碧芳蕊最妙之处就是饮用前才将白荷浸入，时间越久，香味反而会消散。”
带回的美食一一摆上桌，若瑜还特意将上汤荷鱼藕梢摆在若璃面前，说：“尝尝这个，应该对你的胃口。”
“多谢师哥。”若璃拿起筷子，先是挑着荷鱼尝了尝，再捡一块藕梢送入嘴中，说道：“荷鱼细嫩，藕梢清甜爽脆。怎么崤山的鱼都格外好吃些吗？”
苏沂笑着摇摇头，补充道：“应当是名厨将不同的鱼搭配不同的时蔬，再以最为恰当的烹饪手法，才能烧制出这些菜肴，重点还是名厨。”
若璃忽然搁下筷，拿起酒壶便为若瑜斟酒，甚为恭敬地说：“左右师哥你已经用过晚膳，在这琴丝竹中抚琴一曲，岂不是更为美妙？”
若瑜抬手挡住他的手，拿起酒杯，不让斟酒，道：“你自己的徒弟，你自己教。”说完便夺过若璃手中的酒壶。
若璃对苏沂苦笑道：“还想诓你师祖传你琴艺，可惜不上道啊。”
二人听他这么说，都笑出了声，然后一起举杯相碰。
席间若瑜边喝酒边同若璃讲此去玉溪镇的趣事和怪事，若璃听得认真，将桌上的菜都吃了遍，下筷最多的果然是上汤荷鱼藕梢。
放下筷子，若璃轻呷一口碧芳蕊，道：“你说往时开得最盛的荷塘才刚刚冒尖？”
“当地人说许是冷泉改道流经的缘故，那荷花就延迟开花了。”
“冷泉改道？是南星他们之前下山游玩的那个冷泉吗？”
苏沂放下酒盏，道：“正是。”
“何时改的道？为何改的道？”
若瑜继续斟酒，缓缓道：“这倒没打听，不过既然是才刚刚冒尖，自然是长新叶之前就受到了冷泉的影响。”
“苏兄也不知？”见苏沂摇头，若璃抿了口酒，“你们没再碰到那个古榕妖？”
虽然话题转得生硬，但苏沂依旧温声道：“下山都有仔细搜寻，没有再碰到。”
“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看了一夜有关植物休眠的书籍，听他们说起这些事，若璃脑子又开始细细回忆起书中的内容。
若瑜疑心起，道：“哪里怪了？”
若璃握着酒盏不动，回忆道：“说不上来。那日交手，他看似妖力浑厚，却又内浮气虚，完全没有古榕应有的欣欣向荣之态。最奇怪的还是他妖气封印被破时，我倒感觉他的妖力有枯竭之态，又感觉正在内蕴重生。他应该跑不远啊，可你们却没发现半点踪迹。”
若瑜饮尽杯中的酒，嗤笑道：“管他什么妖，最好别让我们再碰到，不然非得拿下，看他怎么跑。”
若璃为若瑜满上，微蹙双眉道：“我倒想亲自会会他。”手中的酒顿了顿，“话说，是不是每次休沐之后都要比试一场啊。”
虽才是第三次安排休沐，好像确实是这么个规律。
苏沂：“嗯，休沐之后第二天都是直接在桃李广场集合。”
“怪不得。”
“上次你养伤时的休沐，我没下山，都没注意到还有这样的规则。”
若璃已经摸出折扇，开始把玩起来，笑道：“是啊，我也没注意。看来明天得和你好好较量一场，看看你进步多大，说不定啊，只需要一招，便把我打倒在地。”
见他已经吃好，若瑜便将桌上的碗碟收好，浅笑道：“要打便打，你别再乱来就好。”
若璃笑着说：“哪还敢啊？”
盖好食盒，若瑜拿起酒壶在耳边晃了晃，就放下说：“我先回芝兰园。”
若璃迟疑一下，恭敬地说：“帮我问师娘好。”
若瑜点点头便向苏沂拱手告辞，提着食盒往学宫去。
见若璃在若瑜转身后就凝眉沉思，苏沂心生疑窦，问道：“若瑜兄这是？”
望着若瑜离去的背影，若璃微微皱眉，假装不在意地说：“忙着回去找师娘指点呢，应该是遇到瓶颈了。”如果若瑜瞧见他这副神情，都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句话中没有可信之处。
将酒满上，若璃掏出昨夜写好的减字谱，递给苏沂，叹口气道：“要是若瑜肯教你，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