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苏夫1

    9月4日十字军离开凯撒利亚。从该地至阿尔苏夫的一段路上沿海悬崖高耸,舰队无法靠岸。一路上伊西多尔都在观察靠岸地点,然而理查没有再次下达粮草和人马的周转命令,于是之后的夜间议事海路领主们都没有参与。

    伊西多尔倚在舷侧望着黎凡特的海岸山脉久久沉默,杰弗雷过来问他在想什么。

    “很快就要与萨拉丁交锋了,”他划了个十字,双手交握抵住下巴,神色却是黯然,“我们却....像是没有做什么。”

    自俘虏事件后他一度非常抵制流血,并时时充满罪恶感。可是这一路上与萨拉森人交手时那种不适竟然消减了,仿佛作战才是本能,以至于此刻他不清楚在决战时置身事外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回想起十六岁那年在蒙吉萨,一些片段从眼前划过:阳光倾泻而下、向主请愿赐予力量、平持的长/枪和嘶鸣的骏马、沙丘上粗砾的风沙.......趁着萨拉丁的人马只顾劫掠,他在长途奔袭后以五百骑冲垮十倍于己的敌军,并一路追击至西奈半岛。彼时病痛与疲惫仿佛消弭无痕,面具与兜帽不是他的伴侣,马枪与诺曼剑才是。是了,那种渴望像熊熊烈火,只要躯体尚能支撑他便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心中有两个人在争吵:今天你应该感到庆幸,而不是失落,别告诉我你爱上了这种生活;不,只是出于担心,他们不一定能够获胜,他们需要我.....

    鲍德温是怎样的人,伊西多尔又是怎样的人?成为一个将领是责任还是爱好?他自问到底是不是个好战的暴徒.....主啊,请洗涤我混浊的心,使我耳聪目明.....

    摈弃杂念,周围又安静下来。杰弗雷在他身侧一起祷告,“相信在理查的带领下他们能应付一切。”

    9月5日夜,他们在凯撒利亚和阿尔苏夫的三等分点处扎营并商议决战安排。各个诸侯首先报上自己麾下的人马,英王从各地征兵八千人,数列首位,其次是耶路撒冷国王路西尼昂的五千人,法王及勃艮第伯爵等诸侯的三千人,两大圣地骑士团的一千五百人,以及神圣罗马帝国遗留下的一千人。总共不到两万。而萨拉丁有近四万人马。

    “你猜他们为何选择此时动手?”腓力审视着兽皮上的黎凡特地图,饶有兴趣地问身边金红色头发的男子。近来他排遣侦察兵探测地形,修正了这副上一次东征地图上的过期信息。

    理查的剑尖从塞浦路斯一路划下,摩挲着兽皮,划过阿克、海法、凯撒利亚,直至阿尔苏夫,剑锋堪堪停在立于地图下的腓力肩头,他却仿佛未察寸步未动。

    “阿尔苏夫城内的穆/斯/林尚未撤离,物资也充足,足以提供援助。还有,”他思索片刻,浓眉微皱,“平原利于骑兵列阵,萨拉丁不至于在狭窄地带浪费他那四万人马。”

    “但是平原上重甲骑兵的冲锋威力更强,仅凭地形他占不到多少便宜。或许你忘了这点,”腓力目光一凛,以中指和食指夹住那剑刃,将其向左移动半寸。英王大惊,现在他剑锋所指是阿尔苏夫东北处的一片树林。

    “萨拉丁是想把我们诱入树林,再凭借林地中更灵活的轻骑兵合围!”莱斯特伯爵罗伯特*对让.德.罗克鲁瓦激动地说(他们在瓦迪的交锋里打了场漂亮的配合,因而相识交好),仿佛没有他的解释这位新朋友便不能理解。

    (*莱斯特伯爵是理查的部下)

    要知道,为防止被敌方骑兵背后偷袭,熟悉长弓的英格兰人一向让弓兵在树林前方就位。重骑冲锋从来不是万能的。

    “或者他冲我们放火也可以。”来自香槟地区的年轻骑士认可地点点头,令他惊奇的还有一点,两位国王似乎因为战友身份暂时冰释前嫌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顺便一问,萨拉森人的梣木箭是哪里来的?”提到树木,罗伯特继续问让.德.罗克鲁瓦,想起那一身接近报废的锁子甲他的心情顿时不好了。

    “亚美尼亚和拜占庭的巴尔干就有梣木,”让冷笑着回答说,“再不行还有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基督徒里从来不缺喜欢做生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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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日由理查组织的战斗序列行进:香槟伯爵亨利率领先锋反而受到较少冲击,因而负责辎重以及营帐,他们的任务是稳定前进全身而退;中军里防守东线的是圣殿骑士以及安茹人,是此役的主力;中线是路西尼昂两兄弟和理查在阿基坦的人马;西线由腓力统帅,是其他法兰西贵族和德意志骑兵;殿后的则是沉稳而经验丰富的医院骑士团,由团长加尼埃尔负责。

    此外,理查还以一百人为单位分出小队,每队之间保持百来英尺的空间,保障了骑兵的机动性。

    9月6日,在经过沿河分布的长条形树林时勃艮第公爵主张直接焚毁林木,以防敌军借掩护从林中杀出。然而在侦查后却出人意料地发现萨拉丁并未在其中布下伏兵,直到一天后他们才发现这不是个好消息。

    9月7日上午,法兰克人又一次听到了“安拉至大”的高呼,接着萨拉森人的第一招依然是万箭齐飞。不过使十字军松了一口气的是,敌方似乎不敢把阵线布置得太近,那些梣木箭并未穿透锁子甲。

    “那又是什么?”全副武装的索尔兹伯里大主教用马鞭指着出现在东面树林前的一群敌人。他们不像弓兵也不像轻骑兵,更不是罕见的萨拉森重骑马穆鲁克。“天哪,这是有几千人吗?”

    那群人分布得和整条林木带一样广,前赴后继地狂奔着逼近。从装备上看他们和底层的朝圣者差不多,褴褛衣衫下是黑瘦得可见肋骨的身体,头戴因污迹而发黄的破洞头巾,左臂上绑着一根绣着真主徽号的绿布。

    “是狂信徒,不要命的东西!”阿韦讷伯爵雅克回答着,不由得以马刺压紧马腹,随时准备加速甩开这群人,“他们像胡狼和鬣狗一样难缠,目的不是胜利也不是活着,只为拖住我们!”

    “Allah Akbar—————”

    他们嘶哑地大吼大叫,举着缺刃的弯刀向法兰克人扑来,犹如饿了许久的野兽看见羊群,面黄肌瘦的脸上却生着发出绿光的瞪大的眼,其中满是病态的兴奋。

    “上帝啊!这群疯子不应当存在!”恐惧与愤怒搅和在一起袭来,大主教休伯特纵马迎上抽出长剑就奋力向下劈砍,好像他砍的是爬满道路的荒原荆棘,它们在巫术的作用下伸长触角张牙舞爪。

    一剑又一剑,对付民兵中的民兵不需要什么章法,动作越发粗暴蛮横......他以臂甲横肘便将一名狂信徒那可笑的弯刀击飞,第二下剑锋直接将另一人的右臂其肘砍断,这时终于有个幸运儿的小刀划穿了他的披风在锁子甲上刮擦出声,休伯特回身就是一剑劈裂了他未着头盔的颅骨!

    真是爽快!这就是萨拉丁所谓的大军吗?一路以来被贝都因人骚扰的愤怒得到了宣泄,许多人都和休伯特一样杀疯了。

    “快停手前进!他们不值得你失去理智!”雅克一面应付攻击马腿和马腹的狂信徒一面试图劝说他们收敛情绪,“如果被黏住,萨拉森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一批羽箭和他的话同时到达。尽管弓兵慢慢靠拢,已进入两百五十码的射程内,出人意料的是没有一个人中箭(准确来说只有法兰克人,狂信徒显然被抛弃了)。因为被瞄准的是他们的马。

    能够破甲的梣木箭撕裂更加脆弱的马衣刺入马腹,一些战马直接倒毙,更多的受惊扬蹄横冲直撞,搅乱了整个队形。

    “该死!”雅克大骂出声盖过他坐骑的垂死嘶鸣。先是视线瞬间降低,狂信徒扭曲丑陋的脸被无限放大,断了半截的弯刀朝他脖颈甲缝里刺来。雅克迅速低头让残刃刺了个空,借助摔倒的冲劲用钢盔猛地撞上对方的脸(听声音鼻梁和颧骨都会断),干脆扑倒这个倒霉蛋作肉垫就地一滚躲开坐骑庞大的尸体。如果一条腿被压在下面就等死吧.....

    幸亏剑也没脱手,起身途中他又是一记横劈解决一个前方伺候的狂信徒,对方拖着扯出身外的半截肠子依旧向他挥刀,雅克只能再次起手斩断对方右腕。

    有几秒他没再应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没有坐骑逃不掉了。脖颈后侧感受到挥舞利器带来的劲风,拼杀多年的本能驱使他飞速转身用剑架住那利器。他成功做到了,但那一瞬间恐惧侵袭了内心好似刚刚与美杜莎打了个照面:虎口传来的震颤使得整条小臂都麻木了,上帝啊,那是什么武器?不是刀不是剑,而是一根粗重的掺铜铁棍!

    周围传来阵阵闷响与痛呼,伴随着萨拉森大军出动的战鼓钹铙,震得人头脑发昏。原来就在狂信徒将他们缠住、弓兵射死骑士们战马的同时,一批贝都因轻骑兵从树林中绕了出来越过弓兵以铁棍攻击坠马的骑士,因为他们已失去了机动性与高度优势。这是根据法兰克人的盔甲专门设计的武器,破甲箭至皮外伤却不致死,而重型棍能够将铁甲击打至变形的同时甚至能造成骨折等重伤。

    自保都难,不太可能有战友支援了。雅克只能更加认真地应对四处袭来的重棍,期间这位久居黎凡特的西欧骑士听闻苏丹的乐手正用阿拉伯语高歌鼓舞士气:

    “绘有安拉名号的战旗遮天蔽日,

    晴空中飞扬如鹫鹰盘旋、层浪翻涌;

    英武的突厥武士数以万计,盔甲明如霜雪;

    战马嘶鸣且快如闪电、迅捷如狮鹫;

    紧随其后的是各地勤王的埃米尔*;

    呐喊震天犹如天主之雷现世......”**

    (*埃米尔,阿拉伯诸侯/领主。**出自法兰克骑士安布鲁瓦兹的记述。)

    “我主在上,垂帘您的子民吧!”雅克一边奋力拼杀,不顾血污模糊了视线、头盔绳结松脱摇摇欲坠,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杀啊,为了主的意愿!为了耶路撒冷!”

    这是一个死局,没有出路,唯有殉道。他的右肩挨了一棍,有些拿不住剑了,便改为双手持剑,劈、砍、刺、捅、捣......凡所应用无所不用。儿时武师所授的标准起手式与防御式却已然超脱于大脑之外,手臂的每个动作都会顶到别人的后背与肋骨,根本没有额外的空间使用这些或花哨或使用的招式,对于一般的士兵来说能够保证自己不被挤晕就已经很厉害了。

    哈,怪不得下棋时小兵不能吃对面的子而只能斜着吃,现在他也只能斜着刺,从腋窝下刺,从臂弯里刺,从裆下刺.......你根本没空间把近三英尺的剑插进对面敌人的胸膛!

    期间他凭借一身坚固的链甲与板甲不断与落马的敌人身体对抗,头槌肘击膝顶背撞踹膝窝......一切不入流的招式都用上了,麻木取代了疼痛后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力,他还能抽空往身侧哪匹战马的腹部捅几下——只是他已很难分清是敌人的马还是战友的马了——直到晕眩与窒息犹如藤蔓慢慢攀爬上来......

    与此同时,突厥骑兵和马穆鲁克重骑趁着乱局已经向十字军的一头一尾咬去,不止是雅克所在的中军与医院骑士团接洽部位都遭到了攻击,合围正在慢慢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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