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1

    “若非曼齐克尔特的惨败,我们或许有一日能参观以弗所的阿尔忒弥斯神庙。可惜现在它被罗姆苏丹的阴影覆盖着。”伊西多尔指尖拂过那抄本页缘的笔记,感受着墨水干透后留下的凹凸痕迹,字迹不算流畅洒脱却很是工整。

    抄本下绘有一张阿尔忒弥斯神像的图片,笔记在其下方延伸:“他们给丰饶女神雕刻了太多乳/房,我起初以为是一排鹅卵石吊坠,越看越觉得怪异,还有那雌雄双相。说实话这风格我不太能接受。”他能够回想起当年鲍德温的心情,因为如今的他见了这幅图画依旧复杂。

    在少年的笔记下有一行灵动娟秀的字迹,“早期希腊雕塑脱胎于古埃及,这座阿尔忒弥斯像除了过于密集的乳/房外肩背处线条也显得生硬。可是这种成排的乳/房除了丰饶之神的代表外还有神话象征,阿尔忒弥斯的形象揉和了巴比伦在水中诞生的女神阿塔伽提斯,传说那是她身上的鱼鳞......”看得出字迹的主人在回应他,但语气认真严谨,并非他那种闲谈游记风格。

    伊西多尔不用翻都记得下一页写了什么。

    “在有关圣索菲亚的介绍旁,他会告诉你关于耶莱巴坦地下水宫的传闻,”他合上抄本,沉静地望着对过的高迦米拉,“336根柯林斯石柱,上下左右俱是同貌,犹如被镜子环绕。向东行经47根石柱,你会看见美杜莎的头颅。为了不让行人石化,它被倒着放置。我知道你一定会试着直视其双眼。”

    坐在他身边的萨克森女子大为惊诧,仿佛是别人正借他之口诉说,“你为什么会准确知道他在后一页写了哪些内容?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见到这抄本。”

    “因为我知晓他是怎样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我和他是一样的,”伊西多尔坦然道,从未如此自然地把那些话倾吐,“他从不是自由的,未曾离开过这狭小的领地。他倾向于认为自己是个外来者,梦想着走出黎凡特,回到他应处之所,然而由于身份他必须对领地负责。他希望你离开,并代他走过那些不能前往的目的地。”

    这是十四年前达芙涅离开时,他最后留给她的东西,是他想触及却无法触及的彼岸之地。

    高迦米拉已经冷静下来了,“不,你没有见过他。你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与状况。”一个人声称理解从未见过的另一人,并拥有其记忆,没有人会相信。更何况那是一个如此疏离淡漠的人,她不信他会与谁交心。

    “还是要谢谢你把他的遗物留给我,同时让我了解他未达成的夙愿。”伊西多尔淡然一笑,今天他说得实在太多了,“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互相了解,并向你证明.....”证明什么呢?证明她下定决心忘记的人与同她重新开始的是同一人?

    “达芙涅!”

    突然有人大喊着摔门进来,“我已经找过了奥地利公爵,但他的态度和意愿模糊不清。我们现在必须去劝劝英王陛下,必要的话还得带上他那群虔诚善良的女眷,希望他会看在女士的份上松口。”

    “您是?”那人这才注意到坐在科穆宁夫人身边的黑发青年。

    伊西多尔率先站起来,要先和这个年轻的贵族认识一下。瞬间他便清楚来人是谁了。当年有一种说法,倘若达芙涅是个男孩,定能迷倒从不列颠到波斯的所有女孩。

    这个说法现在看来毫不夸张,眼前的年轻人和高迦米拉太像了,发色瞳色和轮廓都相近,只不过那种冷峻深刻更加英朗斯文、更完美地贴合大家对一位美男子的想象。如果德奥贵族都是这副好相貌,他便彻底沦为中人之姿了。还有个问题是,达芙涅的这位兄弟实在是太高了,他目测自己的头顶堪堪超过对方的眉骨(刚才冲进门时竟灵活地低了头没有撞到门框,值得称奇)。

    “这位是旅途中结识的根特领主,伊西多尔.德.提尔。”高迦米拉作为中间人把他们介绍给对方,“这位是我的同胞兄弟,尤里乌斯,随腓特烈陛下前来的德累斯顿领主。你也可以喊他约内斯。”

    “幸会。”尽管已压抑过情绪,他仍看得出主动上前握手的尤里乌斯行色匆忙,向姐姐(或者妹妹)递了个眼色就直接开始交代来意。

    “现在的消息是,由于大军南下,城内多出两千多名无人看管的穆/斯/林俘虏,提尔的领主康拉德拒收俘虏,于是英王在决定如何处置.....”

    “那么萨拉丁的决定是什么?”伊西多尔问道。

    尤里乌斯的神情颇有些无奈,“他多次提出延期支付赎金。”

    “那就是希望把南下日期往后拖,拖到九月雨季不能开战,空出三四个月的休整时间。你觉得理查会怎么做?”黑发青年骤然抬眸望着更为高大的年轻人,神色严峻。

    既然尤里乌斯形色匆忙地来找他们,心里已有过最坏的打算。只能说,即将交锋的这两人都在赌,赌对方是否爱惜自己的名望信誉。可那个词他说不出口,它是残酷与非道义的象征。他还不相信一向致力于树立光明磊落形象的理查会做出这种事。

    “这可不是最虔诚的修女能用仁慈改变的。”伊西多尔快速道,“我们现在就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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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穆宁夫人住处的门口已等候着德累斯顿领主的五名轻装随从,因为原本是打算找理查,不方便带太多人手,可高迦米拉坚持认为要直扑问题本身。于是来不及再请任何人,两位领主径直去找即将被放弃的穆/斯/林俘虏。

    他们并非全部都是在战场上投降,其中多数人原本都是阿克城内的居民。他们多半自愿被扣押以求家人能够平安出城,现在正等待着哪日强大的阿尤布苏丹能赎下他们与家人团聚。

    “为什么不让奥地利公爵和伊贝林男爵的人手管理这批俘虏?”

    看见这两千多个倒霉蛋时他们正被三百名英格兰士兵驱赶着往城外走,有骑兵也有步兵,都身披重甲带着盾牌,长剑照例挂在腰侧,甚至为了维护队形许多人带了长矛。几个由于开澡堂招待过法兰克骑士、会拉丁语的穆/斯/林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还兴冲冲地向身边的士兵打听何时能重获自由。当然他们得到的只是敷衍的答案。

    “巴里安根本没多少人手。利奥波德那个老狐狸根本不想管这烂摊子,再说战俘都是理查收的,也只能由他来管。”负责管事的将领骑着一匹灰色的岛国马懒洋洋地跟在最后,是个谢顶瘦弱的小老头,就算经验丰富也不太可能与大军南下面对激战了,显然他要是有选择也不会留下来管理战俘。

    尤里乌斯驱马上前再次询问他们的目的地。

    “都说了是提尔城了!你有完没完?”小老头很不耐烦地说,一夹马腹往前赶企图离开两名高大的不速之客的无意间包围。然而伊西多尔听出了他的心虚。

    “我们已经得知提尔的蒙费拉侯爵不打算接待这些俘虏,所以.....”

    “住口!”英格兰守将一边低吼着打断了他,一边环顾四周留意着战俘们的神色,“你在嚷嚷下去给他们知道,如果发生暴/动我们一个都别想逃!他们可有两千五百人,即使手无寸铁,我们也有生命危险!”

    “所以理查的命令,真的是杀俘吗?”他说的确实在理,于是伊西多尔也压低了声音问。

    “两千五,我们真的供不起啦!还要给自己人吃喝,萨拉丁都拖欠赎金几个月了?打仗就是烧钱,打输了打赢了都得烧!说实话我已经不那么指望......”小老头一直在絮絮叨叨,好像自己是被强行绑来压榨财力的洗衣婆,没有给出任何正面答复,但他给出的暗示懂得都懂。

    “你们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尤里乌斯急切地问道,“你可以就把他们送到提尔,我不信蒙费拉的康拉德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哎呀你不知道,这群异教徒狡猾得很,”英格兰人拿出在生意场上被骗了的懊恼语气,依旧是拖延时间的絮叨,“他们一出城门得了机会就要逃的!到时候我们血本无收,还不如把他们放在这里等赎金。”

    “逃了就逃了,这已经是双方能达成的最好结果了!一定要闹得无法和平解决吗?”听得出这位德累斯顿领主已经是急得语无伦次了,他确实只图解决不图后果了。

    周围战后空荡荡的街巷一直在后移,这一路谈话中他们都在快速前进。黑发青年远望城墙,他们已经过那片他尚不能完全区分开的塔楼,这意味着他们正在往南部城门走,提尔在北部,即使是出城也应该从城北的圣安东尼门或者魔足门走。我主在上......他压抑着内心渐强的不安。

    “上帝啊,我们缺的是钱吗?”面对在此类事务上毫无经验的尤里乌斯小老头也很急,乱糟糟的胡须都在打颤,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音量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就是兵,女兵童子军都可行!他们如果逃了,萨拉森人的军力就强了,我们就要吃败仗了!”

    “所以,”伊西多尔驱马上前挡住两人继续向前的路,打断了他们趋于无效的交谈,低声道,“出城处决,是吗?”

    这时,战俘队伍的前端催生出一阵骚乱,几个萨拉森人嚷嚷了起来,可法兰克人都听不懂他们的话。于是目的被归结为最有可能的那个。

    “安静下来!去提尔城!”伊西多尔再也抑制不住了,撞开挡道的步兵与平民催马至最前端用阿拉伯语吼道,“会有领主安顿你们的!”

    “没有别的解决方案了!”英格兰守将近乎绝望地对他大喊,并示意他退回来。对其他士兵和萨拉森人来说这句话语焉不详,可两名领主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暂时没有下一步动作,伊西多尔的承诺犹如一勺冷水浇进即将煮沸的锅里,使人群安静了些。他自问到底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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