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任务

    弯刀反射着炽烈的阳光从左上方挥来。与此同时,通体雪白的阿拉伯马擦身掠过,扬起一阵尘土。他后撤半步稳住身形,仓促举剑横格,先是听到沙土敲击在刃面上的阵阵细碎响动,不由自主地眯起眼防止它们激出自己的眼泪,如此他便只能模糊看到在头顶扩大的阴影。不过,如此近的距离也不需要“精准”格挡了。

    既而萨拉森人的弯刀当头劈下,刃与刃相互接触、摩擦,他甚至能感受到古老诺曼剑的每一个豁口在刀口的蹂/躏下震颤、战栗,连带着手也发麻,几乎再也撑不住那把双持重剑。

    昨日再临。

    他真切感受到那个白雉羽冠的主人带来的威压,如果当时在理智的带领下做出决定,他可能根本不会去救下杰弗雷。先前他曾认为自己已经是成熟的统帅,如今这个想法被现实打得粉碎。一名真正的统帅可能产生恐惧,但不会被死亡的威胁击垮,既而萌生退意。

    咬死了。

    刀剑相格后陷入僵局,战局有两种发展可能:其一,弯刀充分带动了长剑,使其脱手,下一步便是枭首;其二,刀从剑刃处滑落,两人暂时分身,下一局再决出胜负。

    弧形的刃一路向下刮擦出刺耳的噪音,最后在护手处撞击出一声清响,瞬间拉开一段距离,他脚跟抵地站定准备迎接下一击,然而很清楚自己讨不到任何好处。骑兵有高度优势,对方的气力绝不在他之下,而且手腕处麻木散去,细密的疼痛像藤条攀上,剑身的颤抖也爬了上来,几乎握不稳剑柄,若再逞强必然脱手。

    头戴白羽盔的萨拉森武士没有给他喘息之机,纵马上前借着冲力反手一刀劈下——是刀背触身都能打个趔趄的力道,他连人带剑扑倒在沙地上。

    运气很好,剑没有被击飞,还有机会。闭眼、闭嘴、别吃土。

    再次睁眼的一瞬他已将濒死恐惧从脑内洗去,以剑拄地利落起身,剑锋直指马背上的对手,某个可怜的陪练。

    “再来。”

    “耶稣基督啊,还来?”那人一把掀开萨拉森制式的头盔,露出一头被汗水黏住的生姜色卷发,“不如我们换换?这破皮革头盔真的闷死我了。或者我们干脆练练H的音怎么发?就是Merci*当中的那个被吞掉的音发响一点......”

    (*法语“谢谢”。以及,法语h不发音的梗。)

    “你不如告诉我把大笑中的“哈”单独拿出来。”站在马下的黑发青年同样狼狈不堪,汗珠挂在额前,却依旧稳稳维持着标准起剑式,身形绷直犹如上紧了弦的欲发之弓,“是我的问题。下次遇到这种突然发难我不一定活的下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英格兰人跳下马来,饶到对方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令其不得不松懈下来,“预备剑式之类的基本功你学得很好,也能根据自己的身高优势调整为高起手式,劈砍势强又能把控尺度,应对一般的敌人是绰绰有余了。可你刚才练的那几招必须放弃所有优势,去直面有高度优势的迅猛攻击,”

    “如果败了,我只有一死。”伊西多尔还剑归鞘,金属鸣声清亮却犹带主人的郁郁,他略微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近日来蓄得长些的额发遮住了冷锐的眉眼。

    “可你完全能够选择不去决一胜负。”陪练敏锐的目光捕捉到黑发后那双蓝眸透露出几分担忧,“你不是非要送死不可。我们要做的是杀伤敌人并活下来,从来都不是表现得更英勇。”

    “这不一样,”伊西多尔严肃道,“对你们来说,这就是基本功,尽管动作狼狈些,还是能防住的。可我早年出于某些原因错过了太多训练,在这方面我是个连常人都比不过的弱者。”

    “所以,我们这些活过百十场战役的老兵在你看来是常人咯?”陪练说着理了理他滑稽的小卷胡子,自带表演效果。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知道对方语气戏谑并没有生气,“我有必须活下来的理由又不想后退。”

    “可是,两全一向是贪婪而不现实的。”陪练想把弯刀收回鞘中又抱着头盔腾不出手,干脆把头盔往地上一扔,又扬起一片教人皱眉的沙土,“你看,我只是暂时放下了,想拿还能随时拿起来。要先活下来才能提升技能,该退必须要退,你又不是棋盘上的卒子*。”

    (*国际象棋小兵不可后退。)

    “再说,”他继续道,“每个人的天赋各不相同。我虽然有些沙场经验,在统帅能力上却与你们不能相比;巴里安大人原先是个强壮的铁匠,又了解武器构造,可剑术实力也并非一流;至于马上比武的能力,贵族们大概是个个比我们强,可真刀真枪地拼命或许又比不过我们了。”

    “伊西多尔大人在吗?”这时远处有人来传话,边跑边喊,“他们在讨论隐蔽路和防卫坡坡角之类的构造,有些问题需要问您。”仿佛是怕黑发青年推辞,又加了句:“科穆宁夫人也在参与绘图与角度分析。”

    英格兰老兵将他朝来人的方向推了出去,带着一脸慈祥而明了的微笑(仿佛在说:“去吧,孩子。”)

    所以,他们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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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需要城防师和工兵描述到口干舌燥,高迦米拉已经在羊皮纸上复原出他们所说的“棱堡”以及“三角堡”、“王冠堡”之类的防御工程。

    “啊,对了,这里按照比例,锐角更尖一点,为了让石砲能够覆盖到城墙内部。”

    她轻轻抿唇,笔触娴熟地从两座玫瑰花苞形的棱堡壁垒旁绘制出弧线,并使两条弧线在城墙向内城凹下处汇合、交叉,既节省了石料也将一切城墙段置于石砲保护内。

    然而这只是一张概念图,如果要将此类城防设施投入使用,还必须测算量取特定角度与长度并再作调整。并且,为了能将石砲移至城墙上使用,还要把女墙加宽;如需在塔楼里使用,需要开个石洞,如此外部进攻目标很大,而想摧毁堡垒内的石砲却很困难。

    这时一位工程师带着崇拜的语气道:“阿克城的外围,城墙太过平直,也应该修筑成骑士之城的星形或锯齿形。听说伊贝林男爵曾参与过仿造骑士之城而建的阿喀巴城堡设计,请浅谈一下阿克城墙的改造问题。”

    于是冷不防被揪住、几年没从事过城防工作的巴里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并分析手头的问题。

    “说实话,圣那撒路门到圣安东尼门一段墙线太过平直,需要向外延伸出棱堡段以形成锯齿构造,使石砲和投石机能覆盖到整段城墙。但石料是个问题。”他略一沉思道,“虽然我们掌握了黎凡特北部的控海权,从亚平宁半岛长途运送大理石终究不可行。拜占庭的石料援助.....也不是几单生意就能解决的。最近的石源可能是,英王暂时所辖的塞浦路斯。”

    “啊,我王那边,没有问题。”索尔兹伯里大主教回答得干脆。诚然,要帮大忙的事,这位国王一向没问题。

    “结合巴里安在耶路撒冷守城的经历,我们也可以考虑清出有限的泥土和尽可能小的砾砂加固墙面。”伊西多尔补充道,并指了指从威尼斯人塔到屠夫塔一段塔楼林立的城墙,“对于这些糊不上泥的死靶子,是时候把防护措施做到城前去了。”

    对于射程远而高度低的石砲,可以用上防护坡使石弹仅能落在平缓的坡上被卸去冲力(与此同时,女墙上飞来的石弹有高度优势,只要能飞过坡道上沿就能击中下方),并在防护坡的尽头挖壕沟,而壕沟尽头则是他们的防御工事。这和棱堡相比工程量减小了些,也没必要占用运来的大理石了。至于投石机,只能寄希望于测算后的壕沟分布使石块仅能落到墙角下。

    这时,高迦米拉又开始和一个测算师聊起确定坡角的仪器,半圆形木制,用铆钉固定一根木条在标有刻度的弧条板上滑动,可以水平放置并通过视线调整到木条与所测角度的非水平线平行。

    伊西多尔还发现那日和他聊过天的负责投石机的老头也在这里,正在讨论石弹射向城墙的角度与高度。他是参与过阿克攻城战的,自然知道将来守城时需注意什么。说来有些讽刺,这又是一次易位,变了又好像没变。

    “诸位,我们今天还需商定的是,圣战军之后的走向与分流。”大主教休伯特郑重道。理查多日来的各地士卒融合策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作为东征军的统帅,他会率领大批法兰克军队南下与萨拉丁决战。

    以勇猛著称、来自黎凡特王国的圣殿骑士团作为前锋,英格兰本土以及安茹、普瓦提埃(作为金雀花王朝在大陆的领土)坐镇中军,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耶路撒冷的国王居伊——那个绰号美男子的懦夫,负责殿后的则是同样熟悉敌人的医院骑士团,还有英王的老对头法王。

    他们将从阿克南下沿海而行,没人知晓会停驻何处,战役会在何处打响(也有可能只是沿途骚扰,毕竟该种游击在哈丁之战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在轻骑兵的一次又一次骚扰下队伍散了便一败涂地了)。

    与此同时,由于蒙费拉侯爵康拉德更愿意负责他现有的辖地提尔,已故红胡子老皇帝的代理人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与伊贝林男爵巴里安一同坐镇阿克。且理查俨然将自己视作阿克城真正的主人,将一众女眷从塞浦路斯迁来,她们将由这里唯一的女贵族科穆宁夫人负责。“考虑到弗兰德伯爵和根特领主在海上的战绩”,休伯特转述了他的原话,伊西多尔和杰弗雷被安排去沿海运送物资以及防御可能来袭的埃及海军。

    “又要上路,真是永无宁日了。理查定的日子真好,已经是八月了,很快雨季和泥地又要缠上东征军。”得知这个消息后年轻的弗兰德伯爵摊开双手叹气,“我们这会成了他的私人管家了。抓不了战俘收不了赎金,我们该拿什么吊住腓力在黎凡特的胃口?”

    “现在还不能上路。”伊西多尔从窗口转过身来,光是乌云密布却憋不出一滴雨的天空衬得他脸色十分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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