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父母爱情01

    八年前。

    容雁声是第一个觉察到不对劲的人。

    某个普通的秋日午后,管长离躺在阳台的秋千长椅上,在和煦的阳光下摇摇晃晃地昏昏欲睡。

    容雁声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拿着剪刀修剪着蔷薇花枝,不知不觉间视线就隔着花丛落到了管长离的身上。

    她盯着管长离看了许久,然后忽的问了一句:“长离,你是不是怀孕了?”

    管长离掀起了一边的眼皮,脸上是纯然的疑惑:“你说什么?”

    “你最近一直在睡觉,但胃口变好了,戒备心也变强了。”容雁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除了寿命和力量以外,管长离平日里的行为习惯和普通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没有什么强烈的领地意识。

    只要周围人没有展露明显的杀气与恶意,就算身在恶魔巢穴,她也能毫无顾忌地一秒入睡。

    普通且无知的人类都可以在她的住处来去自如,甚至能在她的卧室楼下直播鬼屋探险。

    当然,那是她刚回来时候的事了。

    自从容雁声开始定期上门拜访,原本破败的屋子里里外外重新修缮了一番,终于像是住着活人的地方了。

    管长离也结束了漫长的旅行,开始真正在这里定居下来。

    不过会主动上门的人不多。

    除了容雁声以外,就是为了棘手的任务而上门求助的人。

    可能有时候还会有某只神出鬼没的恶魔。

    幸运的是,容雁声在定期上门的日子里,从来没有直面过对方。

    否则很难说她还能不能继续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眼不见为净。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让容雁声不得开始考虑更多的细节。

    从今天进门开始,就处处透露着违和。

    容雁声于清晨时分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彼时管长离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没关的电视正播放着早间新闻,盖在身上的风衣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大开着。

    容雁声才注意到院子一角的野菊花被薅掉了一撮——今天大概又是某个故人的忌日。

    换做往日,管长离会一觉睡到午后。

    她对容雁声的气息很熟悉,低落的情绪也让她更愿意在沉眠中慢慢消化,然后直接遗落在混沌的梦境里。

    但就在容雁声进入玄关的一刹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也让管长离立刻惊醒过来。

    容雁声第一次直面她眼底冰冷的戒备,也清楚她抬手的动作是要抓刀。

    在看清进来的人之后,管长离很快又放松了下来,恢复了懒洋洋的神色,啪得一下倒回了沙发,准备抓握什么的手指舒展开,敷衍地冲她挥了两下。

    魔力凝成的长刀虚影随之淡去。

    ——这实在不同寻常。

    容雁声为此呆愣了一阵子,但真正让她开始有所怀疑的,是管长离身上那种莫名的虚弱感。

    她看起来疲惫、饥肠辘辘,而且比往日更为倦怠。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精力平白吞噬了一大截。

    按照常理来说,没人能做得到。

    容雁声思索良久,才问了出来:“你上次见到那只恶魔是什么时候?”

    管长离回忆了片刻:“大概几个月之前。”

    ……

    四个月之前,某对夫妻给她寄来了求助信,说他们最近遇到了一些诡异的事情,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帮助。

    偏僻但安宁的小镇上连日出现了人员失踪,深夜里还能听见尖锐而怪异的叫声,看起来很像恶魔作祟。

    管长离在先前的旅行途中偶遇了那对夫妻。

    因为更多年前——在那对夫妻还只是青梅竹马的少年时,他们在外出旅游时卷入了恶魔事件,被恰好路过的管长离救了下来。

    长大之后,再一次在小镇上碰到管长离的时候,他们立刻就认了出来,但贴心地帮她隐瞒了身份,并且热情地招待了她。

    管长离因此在那里待了好几年的时间。

    在离开之前,她还给那对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夫妻留下了联系方式,以免她过长的停留会带来什么麻烦。

    小镇在天寒地冻的极北,通讯并不怎么发达,管长离也总换电话号码,所以她留下了几个可以联系到她的通信地址。

    但时隔了十几年,他们才寄来了那封求助信。

    管长离还记得他们,也知道他们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所以在接到信之后就立刻赶了过去。

    然后她迎面就撞上了鹿屿。

    那对老夫妻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同时联系上了这位家在魔界的恶魔。

    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

    毕竟鹿屿有事没事就爱跑到管长离面前晃悠。

    当初在这座小镇上,他们也当了好几年室友。

    当然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情侣,甚至是夫妻关系。

    按照普通人类的观念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一部分符合这种说法,因此鹿屿从不否认,而管长离已经懒得跟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解释。

    只要鹿屿不在人界惹事,管长离对这方面相当的宽容。

    所以管长离仅仅只是意外了那么一下下,然后就将注意力转到了委托上。

    那对老夫妻已经步履蹒跚,最后是他们的孙子接待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管长离和鹿屿当年离开时,这个孙子还是个小豆丁。

    转眼之间,他就已经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强壮男人,热情地充当起了周到的导游。

    因为怪叫和人口失踪的情况只在夜间发生,而且总会隔上几天,所以管长离暂且在镇上住了下来。

    当年他们在镇上时住的房子还在——虽然位置偏僻,但勉强还能住人。

    这起委托耗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作祟的恶魔十分弱小,但善于隐匿。

    它抓走那些人也并不是要将他们当做口粮,只是觉得太过于孤单寂寞,想要有人陪伴。

    于是它在半夜里偷偷掳走感兴趣的人类,藏进自己的洞穴,并去深山打猎投喂他们。

    最后结局倒是不坏,某个猎户进入深山打猎时不慎跌落悬崖,那只恶魔救下了他,并且因此暴露了行踪。

    管长离原本准备带走它,但被掳走的人类反而跟它产生了感情,担忧它被带走之后会被立刻杀死,拼命地阻拦。

    镇上大部分人都愿意收留这只像小孩子一样有感情的恶魔。

    哪怕它的外表很怪异。

    那只恶魔也愿意留在镇子上。

    管长离便没有强求——那只恶魔太过弱小,魔力也趋近于无,除了面貌吓人和力气大一些以外,倒也没什么为祸一方的能力。

    委托结束后,他们又在镇子上多待了半个月,参加了那对老夫妻的葬礼。

    不是意外,也没什么病症。

    就是纯粹的生老病死、自然轮回。

    ……

    听起来一切都还算顺利。

    但这就是最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容雁声问:“然后呢?”

    管长离说:“然后我就回来了。”

    容雁声:“一个人?”

    管长离:“对。”

    “那这个……”容雁声的视线微微下移。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管长离的身边,试探着伸手,在后者没有拒绝的情况下,摸了摸她的小腹。

    那里还一片平坦,但柔和的魔力一点点探入身体,很快她们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团新生的、柔软的、火苗一样的微弱魔力,正安静地寄宿在管长离的身体里。

    容雁声:“……”

    管长离:“……”

    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管长离尝试提出其他猜测:“也许是我梦游的时候不小心吃了几只恶魔?”

    “你的饮食习惯完全人类式的。而且,你知道你要吃出这种程度的魔力堆积,需要吃多少高阶恶魔,而现在又还存留着多少高阶恶魔吗?”

    容雁声冷静地指出:“除非你把那个恶魔头子给生啃了。”

    管长离:“……”

    ——除了怀孕,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容雁声的表情管理几近失控,她默默地盯着管长离的肚子,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

    剧烈变化的表情,足以窥见她脑海里的滔天巨浪。

    平心而论,容雁声并不支持管长离和那位魔王的“恋情”,后者明显还不懂感情为何物,做事全凭心血来潮。

    最初吸引他的,只是管长离远胜于寻常人类的实力。

    他喜欢挑战强者,后来管长离成了最强的那一个,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黏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因为“爱情”,仅仅只是源于骨子里的战斗欲。

    他和管长离每一次或长或短的相遇结局,无一不是在浓郁的血腥气里终结。

    因为魔力过于强盛,他们都没有办法真正杀死对方。

    但一场尽兴的战斗能让魔王稍微安分上一段时间。

    战斗的欲|望得到满足之后,他也不会再生出什么征服人界的闲心。

    与前代魔王不同,他视人类仅如蝼蚁。

    他对蝼蚁毫无兴趣。

    容雁声向来认为管长离是为了人界和平牺牲良多。

    但另一个事实又摆在眼前——

    如果真的丝毫没有感情,恶魔也好、混血也罢,都是没有办法真正孕育出后代的。

    即便有那么一点例外情况,那些不被父母所期待的怪物早该在母亲的腹中躁动起来,挥舞着利爪,毫不留情地将“母亲”开膛破肚。

    这些最低劣的怪物全然不懂审时度势,更不可能隐忍安分至今。

    但有感情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认知到了这种感情的存在。

    容雁声从管长离叙述的任务细节,想到最后她独自回来——肚子里还揣着个崽子,脸色最终定格成了黑锅底一样的颜色。

    “他对你始乱终弃?”容雁声控制不住地拔高了音量。

    “……”管长离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因为容雁声的描述。

    管长离的表情介于恶心和无语之间。

    她很少谈论她和鹿屿之间的关系,因为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界定。

    但绝对跟这种苦情剧一般的形容词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们最后打了一架,在离开那个镇子的时候。”

    “为什么?”

    “他觉得我们应该结婚,并且准备把整个镇子连人带地一起搬到魔界去,给我们的婚礼做个见证。因为那个镇子上恰好有一个年代久远的教堂,那里的年轻人都在那里宣誓结婚。”

    容雁声:“……”

    管长离的表情里只剩下了嫌弃:“我觉得他脑子有病,所以跟他打了一架。”

    当然不能指望恶魔懂得怜香惜玉。

    更何况他们对于彼此的第一标签其实都是宿敌,其次是人类和恶魔。

    总之不是男人和女人。

    管长离还不忘强调:“结果当然是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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