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奔驰在不平的县道上面，依旧往西北方向，某个山上破庙而去。
这座破庙翻山过去，再走十来里路便是牛家村。
如果翻山越岭，那就是要绕路，大概五十里路。
天色黑下来之前，抵达了破庙。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将在破庙呆上一段时间，至少要把这个春节过了再说。
现在先避避风头，不知道城里对段天德之死有什么动向？
“你们别动重的东西。”这可是两个孕妇，虽然都还没有完全显怀，但也是前三个月期间最危险的时候。
不过这俩的身体素质还真不错，这么冷的天折腾了这么几圈，腹中的孩子一直都稳稳当当。
“大嫂？”李萍一直不搭理包惜弱，包惜弱一直试图与她说话，但不见效。
凤箫吟提着麻布口袋进来，就见包惜弱在李萍的质问下，弱弱地承认了她先前确实救了一个年轻男子，也就是邱道长留下来喝酒那一夜，大概亥时过后……
“我、我，天亮后，他就走了……我也不认识他，他倒在后面院子外面，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啊！”李萍真是气死了，她瞪着包惜弱，恨恨道：“那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金国六王爷，也就是邱道长要杀的金国贵人，也是他让段天德来咱们家行凶作恶，目的就是为了夺走你，他看上你了，害死了我们家当家的，包惜弱，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包惜弱浑身打哆嗦，而后扑通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了。
凤箫吟不管她们俩的纷争，跑了两三趟后，总算是把马车上的东西放下来了。
还有最后就是马儿，也卸了挽具后，拉到了后面一间空房子呆着。
先前买马车时，买了五天的草料，这几天倒是不担心马儿不够吃。
凤箫吟开始垒简易灶台，她就买了两口锅，一口深底锅，一口铁锅，煮汤、炒菜就足够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等苏姑娘伺候你？”李萍拉长了脸，声音恶声恶气的，包惜弱连忙爬起来，擦了擦眼眶，连忙跟着一起忙起来。
外面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不过两个灶台都燃着火，铁锅里还冒着油烟。
为了不开锅，凤箫吟干脆买的人家客栈灶台上的铁锅，不过有八成新。
“大嫂，我、我对不起你。”包惜弱现在更茫然了。
李萍看她那样子，恶声恶气道：“现在说这些都迟了。”
凤箫吟煎了肉油，煎了肉丝青菜，直接倒水煮面条。
三份热气腾腾的汤面做好了，李萍看她那样子，别过脸，摸了摸眼眶，说道：“先吃饭，肚子里还有孩子呐。”
这日子总要过下去吧？
肚子里有了热气，再把锅碗洗干净，随后又用那个大铁盆烧了一锅热水，简单洗了脸洗了脚后，再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一时间这些日子的悲喜交加起来，这两个孕妇哭得悲悲戚戚的。
李萍：“我这遭什么孽？”
李萍：“包惜弱，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李萍：“我当家的死了，杨兄弟下落不明……”
包惜弱抽噎道：“大嫂，我、我不知道……”
李萍咬牙切齿道：“你还知道什么？一天天跨着脸，就跟别人欠你钱似的……”
凤箫吟等她们发泄够了，才说道：“两位嫂子，你们打算怎么办？明天我进城去看看，段天德虽然是个武官，但朝廷应该不会为了他大动干戈，多半他的死就这么过去了。”
“这几天风声过去后，你们应该还可以回到牛家村，熟悉的地方，只要不是像段天德这样无德无形的官兵误作非为，你们在牛家村的日子应该能过得比较平静。”
李萍抽泣了两声，说道：“我知道，谢谢你，苏姑娘。”
不然，她就不知道要被段天德囚禁到什么时候？可能最后她连她夫这点血脉都保不住。
“我倒是没什么，我回牛家村，我也能过下去，惜弱这样子，她根本担不起事儿，杨兄弟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凤箫吟也觉得挺奇特的，杨铁心如果没死，他跑哪去了？被人救了后，还在养伤么？
但他就算能跑，也跑不出方圆百里吧？他不会回来打探一下情况么？
“而且那个狗王爷既然是金国六王爷，如果他以后再来大宋，再跑来骚扰惜弱怎么办？”
包惜弱又抽泣起来了，李萍声音一沉：“不许哭了。”
包惜弱一把抱住李萍，呜咽道：“大嫂，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救人，连累郭大哥……”
李萍眼眶泛红，好一会才说道：“算了算了，你救人原也没错，这世上好心救人本就没错，错的是对方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包惜弱哭得更大声了。
后面这俩人哭着哭着，就抱着一团睡着了。
凤箫吟叹了口气，无论什么时代，都有过得悲苦的人们。
她们仨是睡一个石床上，这石床很大，足够两个成年男人脚对脚睡下，所以她们俩睡一起，凤箫吟睡对面。
第二天，早上，风依旧很大，天气依旧很冷。
简单做了早饭后，让这对异父异母的妯娌呆在破庙里，凤箫吟骑着马儿进城了。
她一个人赶路就快很多了，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后，尤其是绕到段天德住的那地方而去。
他家已经挂起了白幡，有几个秃头和尚进进出出。
外面有不少围观者，从他们那里知晓，段天德前天夜里就死了，但昨天早上才被赶到他家做短工的帮厨发现，进而报了案，但上面查了查后，发现这家伙罪行累累，也懒得去查是谁报仇雪恨杀了他，也没有立案，就直接叫人通知了段天德的叔叔枯木大师。
枯木大师不愧是好叔叔，花了钱从段天德的上司、下属那里询问了一圈后，得出结论，这家伙阴沟里翻船了。
上司没有立案，是因为牵涉到金国六王爷。
当初跟着段天德一起去行凶作案的官兵，在喝多了酒的情况下，讲出了那天晚上本来他们成功了，但不知道是哪路江湖女子，劫走了那杨家娘子，导致他们功亏于溃，没有领到赏金……
半下午，段天德被装进棺木里，草草送到郊外墓山埋葬了。
今天可是除夕，枯木大师给大侄子连了转生经后，带着徒弟们回了云栖寺。
凤箫吟转了一圈，仍然买了一些东西，主要是衣服，尤其是给包惜弱、李萍买的换洗衣服。
又买了一些年货，挂在马背上，过午后，才骑着快马返回破庙。
知晓段天德真的死了，而且官府并没有追究，李萍松了一口气。
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能回牛家村，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她想着，还是先在这破庙里住下来，等孩子生了后，再回去也不迟吧？
在凤箫吟离开这半天，李萍已经和包惜弱说好了，她就算心里怪她，但也没法时光倒流，回到半个多月前，让她不救人……这样她的夫君就不会死了……
“你得想想，你拿什么养活孩子？”
包惜弱弱弱道：“我也不会种地，不会打猎……”
李萍送她一个白眼：“我可不会白白养着你，想想你会什么？女红呐？绣个手帕这些当着额外来钱的营生，我们暂时住在这破庙里，倒是可以种点小菜……”
“惜弱，你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遇到苏姑娘，你就惨了，肯定被那金国六王爷带走，还有你肚子的孩子认贼作父，将来就惨了。我也惨了，或许也没那么惨，这个世道啊，大家活得都不容易……”
“大嫂……”包惜弱那眼泪说来说来了。
“不许哭了，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李萍自己抹了抹眼泪：“好歹还有孩子，如果没有孩子，我可怎么活下去？”
好歹还有孩子，她把孩子养大成人，以后她入了阴曹地府，也能去见她当家的了。
“我把孩子养大成人，以后拜个厉害的师父，他如果有能力，再去杀了完颜洪烈给我夫君报仇！”
李萍忽然身上就有了精气神，感觉日子还是不那么难过，还算是有盼头。
包惜弱闷闷道：“那…就拜苏姑娘为师父，苏姑娘那么厉害，以后两个孩子也一定很厉害，到时候一定可以杀了那狗王爷……”
李萍哼了哼道：“那……晚点等苏姑娘回来，问问她？”
这是除夕，凤箫吟回来后，她们仨就在做丰盛的年夜饭。
李萍提都没提为夫守孝那话，因为她有孕在身，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他们底层人，那那么多繁文缛节？
“苏姑娘，你收徒弟么？”
今夜外面还有月亮，三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但气氛很安静，看不出一点过年的氛围。
凤箫吟看了看这俩妯娌，说道：“你们想让你们腹中的孩子跟我学武功？”
两人狂热点头，她们自己不成了，但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凤箫吟笑了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开年后，我要去一趟江陵，了结我的一点私事……”
在两双热切的目光之下，她简单讲了一下原主的遭遇，引得两人再次泪洒满襟。
原以为她们已经够惨了，原来她们心目中仙女一样的女子遭遇比她们更惨十倍。
“我要把我的孩子带回来，我不相信他们家会真正对孩子好。”这是原主的执念了。
“那…那位霍公子呐？”
凤箫吟笑了笑道：“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末了，她补充了一句道：“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会杀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剧毒之苦，就还给他本人吧。
“等从江陵回来，如果你们想跟我走，那就跟我去庆元府那边。那边靠海，我们选一个有山有水又靠海的地方定居下来，离着皇城远一些，想来安全一些。”
咳咳，实话自然是不能告诉她们。
花满楼的方向，就在庆元府那边，会有一点误差，但不会太大。
戌时过半，这俩孕妇就回屋休息了。
凤箫吟也睡了，不过后半夜，总有一些武林人士路过这座山，还有隐约的打斗声。
不过都没有打到破庙这里来，她也就懒得去管了。
天亮后，新的一年开始，开禧三年。
过几天就立春了，不过已经了春天的影子。
初二这天，李萍带着包惜弱去了最近的小镇，一来一回花费四个小时。
初五，她们俩偷偷摸摸地回了牛家村。
没敢去见牛家村的村民，怕给他们带去麻烦。
两人去祭拜了郭啸天，就在村子后面的坟山上面。
李萍嚎啕大哭，包惜弱跪在坟前哭着说对不起……呜咽声引来了瘸腿的邻居曲三。
曲三背着背篓，撑着一个木头拐杖走了过来。
“郭大嫂、杨大嫂，你们俩……既然逃脱在外，回来做什么？”
曲三心中叹了口气，那天晚上他不在牛家村，否则怎么也不会让郭啸天被那恶毒的官兵给害死。
他无牵无挂，大不了换一个地方住，但郭啸天、杨铁心他们可就不是了，他们虽然会一点祖传的武功，但只是本分的老实人，也不知如何招惹了段天德的毒害？
“我打听过了，段天德已经死了，官府那边并没有立案追杀凶手，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两位大嫂，近几年还是不要回来。”
想起了什么，曲三又说：“没有看到杨大哥，我到处问过了，没有发现杨大哥的尸首，杨大哥约莫被人救走了……”
顿了顿，他又说：“先前官兵追杀杨大哥去的方向，我后来一路问过，约莫有一队乞丐路过，不出意外，杨大哥应该被那群乞丐带走了，但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包惜弱吸了吸鼻子：“谢谢曲三哥，我知道了，我回头去找。”
她偷觑李萍，李萍眼皮都耷拉下去了。
再次向曲三道了谢后，李萍和包惜弱跟着下了山，天色比较暗，杨家、郭家不在牛家村正中央，周围没什么邻居，斜对面就是曲三的小酒馆，两人连忙偷摸着进了自家屋子。
别的东西没拿，也拿不走，只拿走了家里的金钱。
他们家不富裕，但也不是特别贫穷，尤其是李萍持家有道，家里还存了十两银子。
而包惜弱家就少一些，但家里也有七八两存银。
这点银子，先凑合着过几个月，至少把孩子生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