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听见易楚突如其来的问话,迟简欣睁开眼,只见他手中夹着一片浑圆状的叶子。
“我看你脑袋上长了片叶子。”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迟简欣脚趾抠在鞋子上的力道,能把地表戳穿,她晃了下手,“没有啊,我在感受夜晚的凉风。”
易楚把摄影设备递给她。
迟简欣不明就里地接过,易楚脱下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另一只手把迟简欣暂时拿着的物品收回来。
“你手很冷,”易楚看着她在冷风下被吹得绯红的脸,“不要感冒了,这里晚上更凉。”
“你忘了?我们后天还有新剧发布会。”易楚进一步解释道。
“你呢,不是很怕冷的么?”
“我什么时候怕冷了?”
“高中。”
两人沉默。
迟简欣走在前头,易楚跟在身后,两人一同来到山脚下的停车场,迟简欣坐上副驾驶,汽车环绕柏油路,风吹进车窗,带着点青山的气息,山顶上秀丽的景色,在脑海里萦绕了许久。
天已昏暗,迟简欣靠在窗上睡着了。
易楚带到一个酒店,里面已经满人了。易楚又绕了个远路,去另一家酒店,却见那儿围着一群人,似是有人对酒店有什么指控,保安在那维持秩序,却仍见混乱。
易楚看了眼熟睡的迟简欣,转动方向盘。
车再次停下的时候,是在一个宽敞的小洋房外,院子里是修剪简单的草坪,路灯光线昏黄。
易楚把迟简欣抱到主卧,他进客房拿了个毯子到客厅。
迟简欣醒来的时候,就见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双人床上。
昨天确实坐在易楚车上,但警惕心让她仍然紧绷着神经,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这是哪?”
迟简欣佯装紧急,毕竟她身上的包包还在,手机也是完好,加上这地方实在像人间桃源。
就连窗户外的灯光和景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迟简欣把门锁上,外面有人行走,声音不清晰。
声音渐渐靠近,轻声道:“是我。”他敲了下门,以示招呼。
迟简欣悬着的心这才落下,“真是易老师住的地方?”
“你每年都来这吗。”迟简欣一边问一边把门打开。
房间外映入眼帘的客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简洁的家具摆放在厨房。
“你洗漱完吃早饭。我看你昨晚睡了,没叫醒你。”
“就把我带到你家了?”
“我在这睡的。”易楚补充道,而后把投影打开,放上光碟。
迟简欣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易楚看了眼她,目光里带着点让人觉得说不上来的距离感。
易楚转头把遥控器放到桌面,整个人坐在沙发里。
“你等会吃完要走的话我可以送你。”他随意道,手上攥着遥控器,“你要继续住也可以,我去外边酒店订个房。”
“你行李在这。”
迟简欣从厕所里洗漱出来,“我打算明天就回去,等会买上飞机的票。”
她有点束手束脚的,站那像铁公鸡一样,“后天不是新剧发布会吗?”
走过几步,就见餐桌上放满了餐品。
易楚倒了杯奶茶,“刚做的,你尝一下。”
菜吃得很好,迟简欣喝了口奶茶,味道熟悉又和奶茶店批量生产的奶茶截然不同。
“你好会做。”
次日,易楚和迟简欣登上同一架飞机同一个舱,两人座位紧挨在一起。
期间空中气流不稳,飞机晃荡,迟简欣脑海里猛然闪过个画面,易楚的父亲在空难消防工作中安全归来时,坐上飞机,为给中秋节生日的易楚庆生,并和家人团圆,却在那天坠落于大海。
易楚曾说最害怕的便是中秋节,也即他生日这天。
或许,他在这样的飞机里,也会忽然想起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吧?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吧?
四处摇晃,脑袋像被什么抓住一样,迟简欣紧紧抓住临座易楚的手。
“会没事的,易老师。”
一瞬间,迟简欣感到那只手反过来抓紧了她。
“你害怕生命逝去的这一瞬间吗?”
迟简欣猛然想起什么,好像还有喜欢的人未曾知道她的心意,还有她想要好好相处的人,此刻关系处在裂缝中。
她道:“这一瞬间?我不怕。”
“当然仍希望全舱的人平安。”
易楚被甩在迟简欣的身前,此刻天地间像瞬间停滞,周遭的声响困顿,好似都被消了音量。
迟简欣侧过身,抱住易楚,“会没事的。”
易楚在这样的情况下,许是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他把她的手拨开,“你很害怕么?”
“我在的。”
迟简欣没有松手,他许是在找借口,妄图把一切事简化,或许内心还在看不见尽头的惊恐中。
她没有回话,抱得更紧了,拍了拍他的后背。
“如果我活下来了,我要做一件大事。”迟简欣在易楚耳边道。
易楚也拍了拍她的后背,“会的。”
安静过后,混乱的舱内出现了各种惊吓声,哽咽声。
易楚咳嗽了两下。
迟简欣吓得泪都要流出来了,“抱抱。”易楚的状态好像并不好。
易楚淡淡道:“你松一松,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抱这么紧。”易楚有点想笑,“我不知道你害怕会把人往死里抱的?”
“你不恐惧吗?”迟简欣哽咽道。
易楚的右手被她攥着,他抽出手,将迟简欣眼尾的头发拨开点,“所以你是?”他的语调很轻。
于是这时候,迟简欣才松开手,她刚刚一直在屏息凝神。
此刻眼泪像洪水一样汹涌而出,“我以为你很害怕,我以为你有心理阴影了,我怕你会……”迟简欣有点语无伦次。
看她脸上通红,易楚眼里像蒙了层水汽,“这种时候了还在担心别人。”
“你高中不是说,要一起克服害怕的事物吗。”
“我早就,不恐惧乘坐飞机了。”每年他都会在世界各地到处飞,当年的女生说,“离去的人已经无法再次回来,但如果还在,他的父亲最不愿的,或许是自己的至亲仍活在痛苦、阴影中,如果积极过活,便是最能让逝者安息的了吧。”
飞机被安全停在旷野,野外杂草丛生。野草四处晃荡,风吹日晒,却依然破土而出。
迟简欣下了飞机,眼里还闪着泪花。
易楚给她擦掉掉下的一滴泪,“怎么跟以前一样爱哭?”
“不是。”她想说,不是爱哭,是会因她在意的人哭。
落地的人,亲人间互相拥抱,甚至素不相识的邻座也抱着,哭声和笑声混杂其中,又像在生命中度过一劫后,完全重生的模样,人们的喜悦和各种复杂的情绪奔涌上来。
直到后来,易楚再谈及今天的事时,他说事实上,他那时也不知道事情将会往何处发展,只是能明确感知到,这一次和以往任何的意外都不同,有着更多的意外,和更多的不确定性。
但唯一确定的,是眼前的人,是他毕生所爱。
迟简欣回国下机后,就见机场最外边站着姜皓磊和姜曜。
“欣姐,我来接易楚的,你们不是同一班飞机吗?”姜皓磊左顾右盼。
“你怎么知道?”
姜曜也不掩饰:“我跟他联系的,听说你们在法国偶遇了两次。”
“真的?”姜皓磊也不看四周了,问他哥道:“确定是偶遇?”
曲落落刚从车上下来,站在一旁听这几人对话,见姜皓磊又问出什么直男问题,她一拍姜皓磊,“你说呢?哪来那么多巧合。”
“那你打我是不是巧合。”姜皓磊摸了下自己被拍的衣服,“这是亿万个分子和分子之间的相撞。”
“耳朵痒了是不是?”曲落落做势要弹他耳朵。
姜皓磊抬手捂住左耳,“怎么,你想唱歌反击?”
“还是想用海豚音震住我?”
姜曜拉住身旁姜皓磊后颈的领口,“能不能成熟点,这么大人了。”
姜皓磊笑出声,看了他足足三四秒,“哥,你很成熟。”
易楚出来的时候,大家一起上了姜曜的车。
《将军》定档于下周日,这周末将会举办一场由主创共同参加的新剧发布会。
发布会上,人声鼎沸,剧组的主演们齐聚一堂。
许多原著党和剧作粉丝、演员粉丝在台下,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顶上一个追光灯晃荡起来,易楚的耳朵动了下,敏锐地在嘈杂现场察觉到这道声响。
灯正对迟简欣的方向落下,易楚一手伸过去,把迟简欣捞在怀里,随着灯落地声响,易楚倒下来,迟简欣整个人往易楚身上坠。
主持人上前,拉起两人,“有没有伤到?”
“有,有。”迟简欣指了指自己身下的易楚,这下巴一磕,牙得多疼啊。
易楚一瞬间僵住,没有动弹。
一排人看向他,“易老师?”
迟简欣已经站起身,顺手将易楚拉起来,“我没事。先检查一下场地,大家都小心点。”
然后就见迟简欣右手滴下几滴血。
原来刚刚两人倒下的时候,易楚背部着地,迟简欣被他抱在怀里,是以她在他身上,倒也没有受伤,只是在两人倒下的同时,迟简欣右手托着易楚的后脑勺。
坠落的灯光碎片刚好有几片摔在易楚脑袋旁,迟简欣的手便在易楚脑袋和这些碎片间短暂地触碰了下。
医护人员紧急地跑上来,迟简欣笑道:“不……不用紧张,就是个刮伤。”她又转而对看着她的一群演员道:“大家不用担心。”
主持人在维持着现场秩序,安排工作人员上来检查舞台布置。
“易老师,谢谢啊。”迟简欣朝易楚小声道。
要不是他及时发现,估计她现在脑部开花了。
易楚看着她,目光带点肃穆,他拿着消毒后的钳子在上面夹掉碎块,小心地包扎好纱布。
旁边两个医护人员面面相觑,“易老师,你手也受伤了?”
他们侧头看了一下,易楚手腕侧边确实有划伤。
“创可贴用上就行。”易楚仍低着头,帮迟简欣伤口上的纱布扎了个松紧度刚好的结。
“谢谢。”易楚朝那两个递送医用药品的医护人员道。
他看着迟简欣的手,正要开口说什么,言卓过来提议道:“简欣姐,等会我和你的节目要不别上了。”
“我怕你……”
迟简欣把包扎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下,“我不用这手撑地板,不影响的。”
“是啊,得好好宣传,好不容易能看到欣宝这么帅气的节目,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苏恬站在一旁,搭话道。
“加油,”苏恬给了迟简欣一个拥抱,“我信你。”
半小时后,舞台布置人员把追光灯全检查了一遍,发布会正式开始。
开场易楚演唱了一首歌。
“《我在时光尽头等你》,掌声有请。”
“宇宙群星闪耀,以光年缠绕。
天地万物生长,存粒子相撞。
直到群星陨落,万物凋零,跨越理智,你我凝聚。
与落日共沉,抬头乌云遮蔽,却在回望时,彩虹一同道喜。
我不曾离去。
我在时光尽头等你。
人间花开满地,阳光与暗同行。
丛林飞鸟争鸣,生气与哀齐乘。
直到气已衰朽,尸横遍野,跨过心海,再次相聚
待破晓来临,我们追逐光明,当回首往日,心中明媚尽是你。
未曾与你相拥。
惟愿憾事消弭,
时光尽头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