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组划分的场地不同，基本是分开训练。

    温璃的百米短跑成绩持稳，浮动不大，临近运动会的前几天下午训练，她甚至打破了一次自己的记录。

    佟笙跳远的训练场地和温璃靠得很近，训练完就黏一起休息、闲聊，回家也有伴。

    运动会前天训练结束后，俩人骑自行车出校门时被宁筱截停了。

    她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了很多，被欺凌那段时间丧尸似地总压着头，脖子像有千斤重。后来学校酌情处理霸凌者，父母又带她去看了知名的心理医生，经过两周的疏导和调理，总算是看出点效果来了。

    至少现在学会放学拦人了。

    “温、温璃！”宁筱在校门口堵的她，俩姐妹骑着车一前一后从她眼前飞驰而过，看着温璃远去，她在身后着急大喊。

    叫喊声夹着风声送来，温璃靠右骑到无人的路边，猛地一个刹停，回头去看喊停她的人。

    宁筱小步跑到温璃跟前停下，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艰难开口：“我……”

    “麻烦你干脆一点，我们还有事。”温璃倒是能忍她，佟笙跟她可没有任何旧情，看宁筱支吾半天说不来话，一点也不客气。

    宁筱的解释声越说越低：“其实、其实我那天想跟主任说你没有参与的，但是主任在说那几个男生，我一开始站旁边插不上话，没、没来得及说，然后你就来了……”

    “哦，她来了就不能当面解释了是吧？”佟笙呵笑，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尖酸刻薄地挑错和评价：“说到底别人对你多好，你都很难把别人放心上吧？”

    “……”宁筱也不反驳，一味咬唇低头。

    温璃拦不住佟笙要释放的天性，只是静静看着她们，也不胡插话。

    “不是你凭什么啊！”佟笙松了车把手，被联想到的过往种种给激怒了，下了车跑到宁筱跟前与她对峙，眼眶红了一圈：“我家香梨初中为你打过两次架，她要求你为她做过什么吗？她替你出头的时候，为什么她就可以那么勇敢？你却连替她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两道眼泪滑出眼眶，佟笙用手背胡乱擦去，越想越替温璃委屈：“还有为什么到高中就对她视而不见？你以前天天黏在她身边的那股劲儿呢？把她当没用就丢掉的工具，你想过她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吗？！”

    “我跟她玩了十几年，她都没为我打过架，你就趁我不在缠了她两年，她就替你出头……”

    “……”怎么越听越有点像争风吃醋？

    宁筱本来听得心一坠一坠的，佟笙说到后面跑偏了主题至少八百米，她原本蓄起的眼泪也渐渐潮退了。

    佟笙一发泄完，立马愧于刚才忽而高昂的情绪，吸了吸鼻子，不作声了。

    于是三根电线杆子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沉默了很久。

    宁筱整理心情，简单做了个深呼吸，表情真诚，对温璃说：“……对不起。”

    温璃从包里翻出纸巾，手上边拆包装边回宁筱：“其实你不用跟我道歉的。”

    面对宁筱，温璃的心绪平静得不起波澜，她只对佟笙说的那些话动容，佟笙几乎替她把敏感尖锐的那一面都展现了出来。

    她震撼于佟笙对自己的理解同时也感激她，所以温璃眼下心情还不错，微笑说：“我当初帮忙是出于当时的情谊，是我愿意做的，这段时间也是，我之所以介意你没替我澄清，是我高看自己帮你这件事。”

    “我想明白了，帮不帮是我的问题，既然我选择帮，就要承担后果，而不是把所有责任转嫁到你头上。而接不接受应该是你的事情，我无权过问，万一我的帮忙是雪上加霜呢，我也没法设想后果怎样，所以我也有不对……”

    “不是……”宁筱下意识否定，毕竟温璃这次确实帮到了自己，可对方的态度好像是在表达‘她们两清了’这层意思，所以宁筱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也不敢再问以后还能不能跟温璃做朋友。

    毕竟到了高中，她再没受人欺负了，跟温璃又不在一个班，确实慢慢淡忘了温璃对她的那些保护。当时一起玩，也不全是为了不被欺负，或者她其实记在心里，久而久之她又觉得那不重要了。

    “耽误你们回家了，再见。”宁筱挥别，失魂落魄地转身，与她们背道而驰。

    “擦擦，不要用手抹，进细菌。”温璃截断佟笙抹眼泪的手，递给她一张干净的纸巾。

    “我刚才那么说她，是不是很该死啊，本来她被人欺负就很不好受了……”佟笙情绪一平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抽抽噎噎说了一串。

    “你也知道呀？”反问的语气却听不出责怪，倒是有些宠溺，温璃笑她。

    佟笙停下擦泪，眼眶又红了：“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当时都忍不住了，我总不能让你憋着不说吧，而且你很早就想说她了吧？”温璃无奈摊手。

    “我……”佟笙把脸扭到一边，继续用纸巾抹泪，一想到展现了不好的一面，谁也不愿意面对。

    温璃语气平静，缓缓道来：“她有自己的遭遇，我们也有，没必要因为她经历了什么而认为她是弱者，我们都是平等的，你如果因为怜悯她而选择委屈自己，那这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不友好，也是对她的轻视，何况人和人之间的争执是避免不了的，道德感不要太重，因为在同一个矛盾里，大家都受一样的伤，没什么好同情对方的。”

    “你……这话不像你能说出来的啊。”听了一耳朵新鲜话，佟笙像盯陌生人一样凝视温璃，像不太认识，或是要重新审视她。

    温璃反而更加莫名其妙，把剩余纸巾塞回包里：“又不一定非要亲身经历才能知道。”

    “……”

    “书上读来的啊。”温璃补充道。

    十来天的赛前准备训练，在三中学子们每个挥汗如雨的清晨与朝霞变换中一晃而过。

    运动会当天。

    开幕仪式上，学校拉拉队激情拉响了鼓舞士气第一弹。

    比赛流程通过广播通知，跳高、跳远，标枪和铅球四个项目同时举行。

    三中运动会通常划分年级与分组，每个年级的成绩只和同级比，确保比赛应有的公平性。

    11班准备比赛的男女同学都已经摩拳擦掌地在热身了，恨不能一口气比完就冲上领奖台接受全场欢呼。

    他们现在身上穿的都是运动会统一发放的比赛专用运动服，男生是热血红，女生是纯洁白，一红一白在球场上交织，像行走的血液和盛开的花，款式宽松，方便运动员们比赛时做各种大幅度的动作。

    “紧张么佟笙同志！”温璃手背在身后，在已经穿好赛服的佟笙面前像个不苟言笑的军官，左右踱着步子。

    “报告组织，完全……”刚热完身就被整治精神面貌的佟笙前一秒还绷着张毫不畏惧的脸，举手敬礼，下一秒就原形毕露了：“有点。”

    温璃无视佟笙脸上的慌张，跟个不会变通的收音机毫无区别地走出下个流程：“明确目标！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超越自我！”佟笙面不改色地应答，右手不安分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角。

    “很好！思想觉悟极高！去吧！佟笙同志！”温璃大臂一挥，直直指向眼前的跳远比赛场地。

    “呃。”佟笙实在没法谨遵圣意，气球一样泄了气，缩了脖子又耷肩膀：“比赛还没开始。”

    “……噗。”从头到尾忠于角色的温璃也演不下去了，仰天大笑，形象尔尔，统统抛诸脑后了。

    按照从低到高的年级往后延序，高一级的跳远比赛结束，高二级就接过场地开始了。

    温璃守在一边，从第一位等到了拿到末尾号的佟笙出场。

    一个班就派两个女生出场，高二12个班，此时项目全年级参赛人员拢共就24个人，她还拿了个吊车尾的21。

    好在温璃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无声地给佟笙打鸡血，她原本紧张的心态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体育老师终于念到了她那个吊车尾号，佟笙深吸一口气，原地跳了两下。

    眼神坚毅如英雄赴刑场，她走到起跑线上蓄满了力助跑，起跳和腾空的技巧经过训练，她也掌握得不错，落地后也不忘调整姿势迅速站起来。

    第三次落地后，她臭美得展开双臂做了个大获全胜的动作。

    “第三次成绩，191。”裁判念完佟笙那个听起来还不错的成绩，但一看她尾巴飘上天，就没再给好脸色了，替天行道地打断她光明正大的显摆：“下一个。”

    “……”佟笙高兴没一会儿就蔫儿了，用耳朵领完成绩，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沙坑。

    捧场观众温璃从佟笙结束比赛就一直为她鼓掌。

    可惜这位运动员心情不太美丽，一走到她跟前停下，温璃立刻察言观色地献上崇拜的神情，两个大拇指在鼓掌间竖起：“笙儿，棒！长得漂亮，十项全能，将来定是大用之材！”

    佟笙一开始还善于接受这些溢美之词，慢慢就被她鼓励得都不好意思了，脸一热就推辞：“哎呀，也就那样啦，这次我冠军无望了，我前一个的成绩是两米。”

    “佟笙同志，可别忘记咱们的目标，你刚才的成绩已经打破训练时的最高纪录了，咱们的口号成真了好吧？”温璃一把揽过她肩，轻拍，大放厥词：“不管，反正你在我心里已经是第一了！”

    温璃一张巧嘴给她找圆了借口和安慰，佟笙被她逗乐，噗嗤一声，笑了个弯腰捂嘴。

    成绩统计是当场就能公布的，前三名会直接报给学校备奖，安慰奖隶属于第四和第五名，多的就没有了。

    一群人围着统计成绩的高年级学姐帮找，她烦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按照成绩高低念名字，佟笙在第三个名字里找到了自己，她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拉过温璃双手：“我第三！”

    “祝贺祝贺，佟探花。”被迫跟她转起圈来的温璃恭喜道。

    佟笙龇着牙，朝她笑得灿烂：“功劳分你一半！”

    “哦对了。”佟笙换下运动服，拾掇好了自己才想起来流程：“我们结束之后是不是就到你们了？”

    “等广播通知，现在短跑那边还是男生们的天下，我们先去场地候着。”温璃单手把自己和佟笙的包揽在了怀里，另一只手还搭在她肩膀上，往左边方向使了个眼色：“一会儿我提前热个身。”

    “哎，等等，我还有个包。”佟笙躬身后退，逃开温璃的禁锢，往后一路小跑又原路返回，扯开拉链点了点东西：“我给你准备了纸巾、湿巾，还有各种水和饮料，一会儿跑完给你补补。”

    “可我是短跑……”温璃觉得她简直太小题大做：“不是八百。”

    “干嘛？一百米就不是跑了？”佟笙拉过她手臂，拽着她往场地赶去，碎碎叨：“不管啊，反正我都准备了，浪费可耻。”

    温璃的比赛进度很快，五人一组一跑，她的号码又靠前，第二轮跑完就拿到了成绩。虽然没能再破记录，但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

    她们在观众席坐了会儿，等最后统计结果出来。

    学姐温柔却有力地喊出第一个名字时，把温璃轻松送上了高二级女生组百米冠军的宝座。

    佟笙当即搬出温璃惯用的那套说辞，对她抱拳道：“过奖过奖，温状元。”

    温璃喝了一口佟笙准备的水，第一口就全喷了出来。

    她跑完休了一阵，才和佟笙到阴凉处坐了下来。

    佟笙从附近场地搞来两张海绵垫，随手扔了一块给她，就对着手机沉迷网络世界去了。

    今天没带题册，也没有课外书可读，温璃环顾四周，没有主任一类严抓纪律的，干脆也光明正大地掏出了手机。

    村民小白：「学神大人，好久没联系了，近来可有图谋大计？」

    机灵：「啧，我们学校这股妖风都吹到你们那儿了？」

    村民小白：「没办法，我的业余太过专业。」

    机灵：「雁过拔毛是吧？」

    村民小白：「见笑，见笑。」

    机灵：「我们学校最近运动会呢，正热闹，过来看看？顺便跟我分享一下你的小道消息。」

    村名小白：「不了，我们学校运动会也就这几天了。对了，我还真有个消息，跟你有关，青蓝街的监控被人调了。」

    温璃吸饮料的嘴一顿，一阵心惊肉跳，心想完了，难道是上回揍人被掘坟了？

    不过谁那么无聊啊去调人监控，神经，温璃愤然咬住吸管，低头继续打字。

    机灵：「谁调的？」

    村名小白：「你猜呀？」

    机灵：一个盖棺表情包。

    村民小白：「不逗你了，是姜枫。」

    机灵：「？」

    村民小白：「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调这个用处何在啊。」

    机灵：「？」

    村民小白：「我是万能，不是无所不能，我不能隔空读取人心好吗baby？」

    机灵：「那你说跟我有关？？？」

    村民小白：「姜枫调的啊，他是你同桌啊。」

    机灵：「……」

    这他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给它贴金。

    机灵：「我有一个想法。」

    村名小白：「？」

    可别说是为了你。

    机灵：「应该是为了我，吧？」

    小白：「……」

    温璃从屏幕中抽离视线，仰头接受穿过树叶缝隙的光线，第一次觉得原来脸皮不厚的自己也可以这么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