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

    其他人或许不了吴曜何出此言,只当他意气用事。

    毕竟在场也有不少侯府的人为赵凝伤怀郁愤,谁能受得住随随便便被一素未谋面的僧人指着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晦气话。

    只不过没人有吴曜此般身份替侯府叫板国寺高僧。

    赵令先却晓得吴曜所述败寺之忧并非意气之言。

    外人大多不知,近日寺庙与逆党勾结敛财正于大理寺与户部手中大力查办,各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荐福寺的高僧想必该是知晓一二内情。

    吴曜能点出此事说明他并不简单,他此般告知明净,除了替侯府叫板,更有警告之意。

    以败寺之忧警告明净缄舌闭口。

    如此吴曜提醒了赵令先,眼下不该纠结明净所言真假,而是......

    堂下所立除了赵家人外,还有侯府的各房奴仆,更有明净此等外人,不管预言真假,若是有只言片语对外流出,对赵凝来说不啻预言成真带来的恶果。

    待嫁年纪背上大劫之命的流言,她这些年还如何安生。

    赵令先眼瞧着方才万事云淡风轻的明净此刻脸色铁青,手上的佛珠抖颤不停,却又不敢向冷眸相对的吴曜吭半句不满。

    他示意赵福荣出来打番圆场,而后朝着众人郑重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半句,否则他不会客气。

    一个素来温和的朝臣,头回下了死令。

    对于明净,他更是亲自拉下脸去求他缄口。

    赵令先做至如此,侯府的人自是纷纷应是保证,不敢多言。

    明净也表明自己只是按天命行事,天命外的东西他没必要去做。

    这厢罢了,赵福荣便要送明净下去,走前,明净还是来到吴曜跟前,肃容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也望施主慎言。”

    吴曜却没给他半分眼色,周身似罩了层寒冰。

    明亮的眸色一瞬暗沉如乌潭,双唇紧抿,蜿蜒的唇线压成锋利的刀刃。

    一旁的赵凝晓得吴曜这是真的生气了。

    在她的记忆里,吴曜素来是脾气平和之人,甚少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

    是以有关吴曜生气的回忆寥寥,仅有一次在她面前失控,她还记得。

    那时,吴曜方说完自己二哥前线定当大捷的豪言壮语后,不久便传回吴家二郎乘胜追击寇敌时因朝廷粮草断供被敌方反杀,被迫带着吴家残兵只身杀出活路的消息。

    而边关战事,军士的死活、退路的艰险素来不是朝廷关心之处,他们只关心最后是追还是逃。

    逃,便是败。

    十一岁的吴曜已渐渐有了少年的棱角。

    星曜般的眼眸瞬息间黯淡如夜,眼角浸着水光,倔强地抿着双唇不肯向国公爷认下自己斥朝廷不仁的错。

    他说错在奸佞,错在人心,以后定要亲自手刃不轨之徒。

    赵凝只记得,当时的院子里有少年声声不服,与国公爷响彻屋子的板子声。

    国公爷留他思过,一夜过后,吴曜再也没提过有关二哥的战事,也没再信誓旦旦地说过战事大捷。

    思绪回笼,赵凝看着身旁冰霜般的吴曜,不知其当下为何会如此生气。

    思来想去,怕是他方才言语间对和尚提的败寺之忧背后另有隐患,隐隐约约有关前世的一些记忆从脑海中划过,她知道那不是件好事。

    又或者,他是为了有关她的谶语生气......

    赵凝下意识抓住吴曜的袖口,轻轻扯了扯。

    吴曜侧眸看她一眼,女子一双黛眉微蹙,眸里有委屈还有湿润润的关心。

    他这才将眼落向那和尚,冷冷道:“珍重。”

    不像是祝福,倒像是再一次警告。

    送走众人,赵令先单独留了吴曜说话。

    赵凝先出了卷思堂,并未急着离开,挪步到了附近的池边站着。

    一枝红艳露凝香,沉香亭北倚阑干。①

    陆续从卷思堂出来路过的人见到此等娇人无不是生起怜悯,感叹造化弄人,忍不住与赵凝道尽关切后再离开。

    赵凝始终淡淡回应,偶尔静静看着池里的水,什么二十的谶语似乎对她并无影响。

    吴曜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他注意到她时,只是脚步稍顿,随后视线一掠便欲提脚离开。

    赵凝喊住他,“你先前在前堂生气了?”

    吴曜停步,没说话,对她摇了摇头,“未曾。”

    赵凝却并不理会他的回答,又问:“为何?为何生气?”

    大有不回清楚便不放人之势。

    崔福从远处小跑而来准备接人。

    吴曜眺了眼远处,似有急事,他轻叹,淡淡与她道:“纯粹厌恶说过的话被别人推翻。”

    他看她的眼睛,“我说过,你会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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