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年后的裕城，已经开始逐渐回暖。

    午后微带着倦懒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一身雪白实验服的程意身上。她正给一组吸附完的样品做对照检测，实验室的门却被敲了两下。

    师妹手里拿着两个小袋子，在实验室门口探出了头：“程意师姐，今天有人给我们实验室带了一点小礼物，我给你们送过来啦。”

    “什么东西呀？”一旁分析数据的孟雪抬起头来，问，“谁送过来的？”

    “就是师姐今天叫我们去接的那个两个姐姐。”师妹把小袋子搁在门口。里面是果干，她不敢带进实验室：“一些果干和糖块，挺好吃的。师姐，我放外边啦。”

    “好的，麻烦师妹了。”程意看过去，想起来研究所的几个人是上午的飞机，“你们带她们逛了学校吗？”

    “还没呢。”师妹说，“院里给裕城研究所的人另外拨了一间小实验室，当做办公室。她们现在在整理办公桌，其中一个姐姐说要去买花，男孩子们带着去了。”

    她想了想，又问：“师姐，之后她们是要和明师兄一样，和我们一起做项目吗？”

    “是的。”程意笑了笑，说，“所以之后我们还要开一次会，交流一下项目的进度。”

    等师妹走后，孟雪凑上来，酸溜溜地说：“院里干嘛给他们单独开一个办公室呀，是咱们实验室太小了吗？”

    “可能之后还有其他项目想合作吧。”程意收回视线，看向仪器上显示的吸光值。她记录着数值，说：“上午听见生工那边，也要和裕城研究所的人一起合作养细胞了。可能学院是想长期发展的。”

    “环境和生科的实验楼可不在同一栋。”孟雪指尖一点，指着门口装着果干的袋子，意有所指，“收买人心。”

    “我不也常常给你买咖啡么？”程意测完了最后一组数值，关掉了分光光度计。她笑着问孟雪：“收买你的心啦？”

    “你收买我的心还要靠咖啡？”孟雪接过数据看了一眼，都还正常，她稍微舒心了些，“对了，学院给环境研究院单开一个实验室的话，明师兄不是要和她们一起工作了吗？”

    程意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嗯，这么看来是的。”

    “今天晚上，我来请大家吃顿饭吧。”孟雪观察着程意低落的神色，说，“裕城研究所里面虽然都是老油条，但是毕竟派了人过来，我们还是要有礼貌一些。”

    “这话不像是你说的呀。”程意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孟雪，“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们呢。”

    “我可没说喜欢。”孟雪低着眼睛，在手机屏幕上打字，“明师兄从一开始就来帮忙还好。我们组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况且现在我们已经找到自己的节奏了，任何人忽然空降实验组来横插一脚，我都会不舒服的好吧。前期他们都没参与，之前那么多麻烦事都是明师兄和我们一起解决的。在我们不需要的时候加入，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她是想来好好工作的吗？她是想来谈恋爱的。”她发了消息，说：“师弟跟她们在一块儿。我跟他说了，组里晚上一起吃顿饭。”

    程意想起来本科和孟雪一起做实验的时候，有人走后门空降竞赛组，孟雪也持续和她输出了大半天。她一向不太在意队内名次排序和项目归属，是因为这么多年根本没有人来争。

    只要程意在的课题组，项目就是她的。

    况且，她心中微微发酸，觉得自己在意的，似乎根本就不是项目的事情。

    下午的样品已经全部检测完了，接下来只用把数据导出来分析就好了。两人收拾好实验室的材料，准备一起挑晚上的餐厅时，孟雪的手机忽然跳出来了一条消息。

    是师弟发来的语音：“师姐，言姐说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就是可能要晚一些。”

    孟雪晃了晃手机，给程意看，语调阴阳怪气的：“你看看，这就叫上言姐啦？”

    程意安慰她：“或许她性格比较好。都是女孩子，还算是我们前辈，别想太糟了。”

    “有些女孩子阴间着呢。”孟雪嘀咕了一声，“又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像我这么可爱。”

    程意不习惯在没有接触时，就去评判他人。她只是笑着去哄搭档：“你最可爱。”

    孟雪低头看向手机，指尖啪啪打字：好的，我们一会儿把餐厅名发给你，晚上七点钟她们有空吗？

    师弟很快回了消息：可能要七点半。对了，言姐说她不太能吃辣。

    孟雪：好的。

    两个人做了一下午实验，这会儿其实已经有些饿了，去实验楼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了小杯的关东煮，一起分着吃。

    孟雪订了一家粤菜。两个人在便利店分析了一段时间数据，看着天色已经彻底沉下来了，打车过去了餐厅。

    两个人进店，依照以往大家的口味点了菜。七点半的时候，大家都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研究所的两位还没有到。

    服务生上前询问是否要上菜，程意看见孟雪黑成一片的脸，试探性地询问：“再等一会儿？”

    孟雪冷笑一声，说：“迟到还有理了？全组等着他们吃饭，弟弟妹妹们不饿的？”

    程意也很不喜欢迟到这种行为，礼貌性地对服务生笑了笑，说：“上菜吧。”

    等言清秋和付妍姗姗来迟的时候，实验组的人已经在讨论要不要再加条鱼了。

    两个人一到，包厢的门打开，带来外面微冷的一阵风。

    餐桌上欢快的氛围微微滞住，程意抬头看去，一眼对上了来人那双似水的眼。

    她一身米白色长款大衣，及肩长发散批着，下面黑靴挺拔，第一眼给人的印象是温顺的，不会太有攻击性。

    言清秋旁边跟着她的搭档付妍，进了包厢却不着急落座，反倒是先和大家道了歉：“对不起大家，我们不太熟悉南大这个区的路。坐车过来的时候堵车，司机又绕路了，所以迟到了一些，实在是不好意思。”

    孟雪向来不吃这套，也带着笑回应：“没关系。但是我们组弟弟妹妹都做了一天实验，没怎么吃东西，现在也有些晚了，我就叫大家先吃了。两位前辈不会介意吧？”

    言清秋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不会等自己入桌，但还是笑着说：“没关系，是我们不应该迟到。一起吃饭吧。”

    孟雪叫来服务生，加了程意喜欢吃的那条鱼。

    程意喝着奶白的汤，在抬碗的间隙里不动声色地朝言清秋看去，却正好与她对上视线。

    她也在看着自己。

    言清秋深黑色的眼睛里温顺全无，带着一种面无表情的、审视的态度。

    但随后，她就笑起来，身上的气质重新变得温柔可亲。

    程意喝汤的瓷勺微微一顿，并不觉得刚刚那一眼是错觉。

    这顿饭到尾声，组内的弟弟妹妹们都吃的很开心，言清秋却似乎没有动几筷子，不知道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程意压根没注意她吃了多少，孟雪添过来的鱼汤实在是太香了，她喝得好幸福。

    等晚饭过后，大家一起约车回学校，言清秋坐了另外一辆，走时喊了一声程意的名字。

    车里的言清秋摇开窗户，抬头笑着看向外面的程意：“程意妹妹，是要回学校吗？”

    程意应了一声，又听她说：“回学校的话，顺便来实验楼的办公室找我一趟吧，在三楼，9316。”

    “我根据自己的理解，对我们的实验进度和项目，做出了一些建议和规划。实验组可以参考一下，我听说之后要开会是吗？准备什么时候开？”

    “我们准备开会，是为了让前辈熟悉实验进度。”程意闻言微微一笑，语气也稍带强硬，“这样看来，前辈已经对我们的实验了如指掌。暂时我们也不开会了，等下次遇见问题的时候再说。”

    “好，程意妹妹安排吧。”言清秋话语一顿，没再说话，摇上了车窗。

    等汽车疾行而去，站在身后的孟雪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她的项目吗她就规划上了？我真的是鬼火冒上天。”

    “她什么态度啊。”孟雪愤愤道，“导师这么跟咱说过话吗？院长这么跟咱说过话吗？”

    程意抿了抿唇，说：“她不喜欢这个实验组。”

    “看出来了。”孟雪啧了两声，说，“你看她那个心高气傲的样子。走，我倒是要看看她之前一个搞纳米材料的，到环境这边不到两年，能给出什么好规划。”

    两人到实验楼时，言清秋已经到了，正在独立的小办公室里泡茶喝。

    程意敲门进了办公室，一眼看见了两人旁边的第三个位置，空荡荡的，似乎在等着谁搬过来。她隐约有猜测，却还是走向言清秋的位置，说：“前辈。”

    孟雪跟在身后，看见言清秋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在抽屉中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根据研究所的项目资料存档，对目前实验的一些看法和建议。两位妹妹可以看看。”

    程意走过去，正要拿起文件夹，抬头时却猛然注意到了办公桌上的相框。

    里面放着一张封存已久的照片，是几个人在裕城环境研究院门口的合照。

    照片里的言清秋站在最中心的位置，正笑盈盈地抱着一束花，挽着旁边男人的胳膊。

    而旁边一身白色衬衫，因为站在夏日灿烂阳光下，而在镜头中微微有些模糊失真的人，是明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