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莱尼斯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三个人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看着屋内很明显被人发泄地破坏过的模样，谁也没有先踏入一步。

    凯莉和菲利普不约而同地看向艾拉，眼里带着询问。

    “现在怎么办？”凯莉用口型问艾拉。

    艾拉摇摇头，然后又打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先离开。

    凯莉和菲利普对视一眼。

    凯莉有些不放心，亚莱尼斯前不久对艾拉做过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她担心艾拉和他独处还会再出什么事——更何况眼前的这一屋子乱糟糟的景象足以证明他有多强的破坏力。

    菲利普识趣地拉住凯莉，对她摇摇头。

    现在这样的情况不是他们想插手就可以插手的，还是让艾拉本人来解决的话可能更好一点。

    菲利普半拖半拽地带着凯莉离开后，艾拉这才把目光再次落到亚莱尼斯身上。

    她绕过地上四散的玻璃碎片，轻手轻脚地走到亚莱尼斯身边，在他旁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抱着膝盖，几乎是挨着他坐了下来，只留下一个拳头的距离。

    亚莱尼斯视若罔闻，艾拉也安安静静靠着墙，一言不发。

    天空的浅蓝逐渐染上橙红，墙上破碎时钟的指针悠悠转了几个圈。

    走廊透过来的光越来越少，房间又要逐渐被黑暗吞噬。

    亚莱尼斯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艾拉也一言不发地陪在他身边。

    只不过和亚莱尼斯不同——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有些太过无聊，她不由自主开始犯困，差一点就要直接在这里睡着。

    但是她不敢，她怕自己不小心睡着后被亚莱尼斯偷偷扔出去。

    眼看着光线越来越暗，艾拉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亚莱尼斯，他仍然无动于衷。

    她实在没忍住，还是爬了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线，从地上摸到一根只剩半截的蜡烛，然后又费劲地找出一根火柴。

    倏的一下，小小的烛火点亮了大半个房间。

    艾拉把那根蜡烛放到亚莱尼斯面前，让蜡油把它固定在地上，然后又缩回原来的地方，继续挨着他坐着。

    她偷偷瞄他一眼。

    这么久不动，他真的好像一尊雕像。

    和雕像不一样的是，他在盯着烛火看。

    艾拉观察他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火的原因，他原本死寂沉沉的眼眸终于有了一点亮色。

    “……饿吗？”

    脑海里流转过各种各样的话头，艾拉却只找出这一句说了出来。

    亚莱尼斯可是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但凡他是一个普通人，这会都不应该还好端端地在这儿坐着，他应该躺在医馆里。

    神明不愧是神明，哪怕这么久滴水未进，他看上去也只不过是有些精神不好而已。

    然而，艾拉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

    亚莱尼斯喉结缓慢地滚动一下，似乎在吃力地吞咽，然后才缓缓吐字。

    “……不。”

    这句话出来，艾拉和亚莱尼斯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被太阳曝晒了三天三夜的枯树。

    “我去给你拿点水。”艾拉无奈，借着微弱的烛火，她小心地绕回房间门口。

    门口放着两份饭菜，这是菲利普在晚饭的时候送过来的，为了不惊扰到亚莱尼斯，他只站在门外和艾拉悄悄打了声招呼，然后把它放在门口。

    今天的晚饭是碳烤培根煎牛排和奶油蘑菇汤，还有奶香芝士土豆泥，异常地丰盛，似乎是菲利普在无形鼓励艾拉劝亚莱尼斯吃点东西。

    于是艾拉端着整个食盘，把两人份的餐食一块儿端到亚莱尼斯面前。

    黑暗中的一根烛火，地毯上丰盛的美食，席地而坐的两个人，如果忽略掉光线昏暗处的狼藉，这里看上去就像是在进行一场烛光晚餐。

    食物被施加了保温魔法，哪怕已经距离做好，也依然维持着刚出炉的状态，几乎是艾拉把盘子放下来的一瞬间，亚莱尼斯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没有清水，要不然喝点汤也可以。”艾拉把亚莱尼斯的那一份往他跟前挪了挪，然后拉过来自己的那一份吃了起来。

    亚莱尼斯没有动，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旁边的艾拉神色自若，似乎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晚餐。

    “为什么？”

    问出问题的是亚莱尼斯，疑惑的却不止他一个。

    “呃……因为汤也能润喉咙？”

    艾拉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喝汤也会让他感觉不解。

    亚莱尼斯沉默半晌，他这才微微偏头，将艾拉的身影映在自己的眼里。

    微弱的烛火将她卷曲的金发照亮，朦朦胧胧，轻轻浅浅。

    哪怕是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她似乎也和金子一样，只要给一点点光亮，就能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又换了一个方式问出问题。

    “您……不害怕我吗？”

    他前不久才差一点掐上她的脖子，这一点无论换成是谁，都不可能毫无芥蒂。

    他本来以为她之后会怪罪他，甚至会想把他赶走，但是没有想到她居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在这里独处一个下午，甚至在这里要和他一起吃晚餐。

    还问他喝不喝汤。

    “也不是没怕过……”艾拉小声地嘟囔，虽然不是很想这样回答，但这种事情如果说谎的话，亚莱尼斯一定不会相信。

    与其说假大空的话，还不如痛快地承认自己的内心想法。

    “但是！”眼见着亚莱尼斯又闭紧嘴，艾拉又赶紧凑近他，补充道，“我现在不怕你！一点都不怕，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

    亚莱尼斯并不觉得这有多少可信度，他有多坏他自己心里知道。

    他只当艾拉这句话是为了刚才说的话找补，最多只不过是想安慰一下他而已。

    艾拉一眼就读懂了亚莱尼斯那满脸不信的表情。

    “我说真的。”艾拉一脸认真，“那不是你的本意，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想杀了我，就不会在我抓住你手腕的时候停手，而是无论如何都要扭断我的脖子。”

    “更不会在你这么做了以后还把这里搞得一团糟，谁会觉得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以后还发泄一般地破坏东西啊？”

    亚莱尼斯无言以对。

    他当时确实犹豫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他一直以来都寄希望于能通过艾拉把他的契约解开，但是他却自己亲手斩断了这条路。

    他这几天一直都在和自己置气，痛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下不去手，一直以来的言听计从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还有那天下雨那个晚上。”艾拉继续说着，一点点把之前的事情翻出来讲给他听，

    “真正的恶人才不会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跟着我挨家挨户去道歉，还替我挡那些臭鸡蛋呢。”

    “对啊，还有那天那个小女孩……”

    艾拉一一细数着亚莱尼斯来到她身边以后的那些小细节，竟然还真让她说得他无法反驳。

    亚莱尼斯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啦？你笑什么？”艾拉有些奇怪地停了声，她难道说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吗？

    还是他觉得她这样认为他挺可笑的？

    虽然亚莱尼斯有的时候确实有些可怕，她也知道他的心和石头一样硬，但她真的认为这个阶段的他还是有很大的感化机会啊！

    没有也得有，不然她的任务怎么完成？她还想全须全尾地回家呢。

    “没什么。”亚莱尼斯默默收了笑，只留一缕淡淡的弧度挂在嘴角，“您说的对。”

    那些听话和顺从都是他装出来的。

    但是她居然全都信以为真，并且还觉得他只不过是不小心走了弯路。

    压下心里莫名翻涌的苦涩，刻意忽略掉某天可能揭露真相的害怕，亚莱尼斯放弃了否认和说破的机会，在艾拉的误解中选择沉默。

    算了，机会还可以再有，她既然不介意，那这个主仆游戏他也可以陪她玩下去。

    一直到什么时候呢？

    一直到他演不下去的那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