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天气总是这样，忽至狂风急雨，又忽而转晴明朗。

    张知文认识聂鸿博是在高考结束那个暑假，天气一如既往闷热，四周的山峦包围，如同被丢在蒸笼里，任人宰割的生饺。

    芜宁这种坐落在山与山之间的城市，尤其不适合暑假出门，直线距离一公里的教室，弯弯绕绕，每天在路上能花去半个多小时时间。

    家里人常说渝州是拥有导航都会迷路的城市，芜宁虽然不比，但有些时候，它盘在山腰，绕过小区的路同样不容易识别。

    前些天，张知文高中外省的同学来她家附近游玩，顺道找过她。

    在距离一两公里的地方，硬生生耗费一个小时才回到正确道上，见到面已是满头大汗，满口骂骂咧咧，极为文明。

    又是同样的路，张知文每天都要走上几遍，去驾校，去舞蹈班代课，顶着酷暑每天重复。

    从小被家人要求学习舞蹈，高中毕业后算是得有所用，某种意义上用自己代课的钱赚取一笔零花钱。

    她没有说很喜欢跳舞，学舞蹈只是妈妈从小的愿望，加在她身上付诸实现罢了，不过她好像除了舞蹈也没有什么追求，所以不算排斥妈妈的安排。

    七月下旬，还有半个月就是舞蹈班的汇报演出，张知文代的有三个班，演出节目的舞蹈动作需要她自己编。

    为着演出节目的编舞，她最近几天中午都没有回家，既省出时间编舞，又躲过正午最难熬的日头。

    “你的外卖到了。”

    一上午的练舞动作，张知文总是饿得很早，学生一下课，她就早早定了外卖。

    推开舞蹈室门，一波热浪迎面扑来，连同面前的空气都染上高温的变形。

    外卖柜在舞蹈室稍远一点，需要多走几分钟，张知文出来得匆忙，没有带伞，两步三步一小跑躲着太阳直冲外卖柜。

    大中午的，多在外面待一分钟都是煎熬。

    张知文拿着外卖，转身就要往回走，商场门口一抹红色猝不及防闯入视野范围。

    “帆帆？”走近看清，小女孩蹲在商场门口，在商场内冷空气和外面热浪交界处孤孤单单，“还没回家，是爸爸妈妈还没来接吗？”

    小学一二年级的孩子，看得人心疼不止。

    张知文另一只手牵着女孩，“下次爸爸妈妈来晚了，别坐在商场门口，在咱们自己教室等他们，有空调吹，还有老师作伴多好。”

    空荡荡的教室，一大一小盘腿坐在瑜伽垫上，旁边摆着张知文领到的外卖包装袋，以及刚吃完饭后的残局。

    “老师你每天中午都不回家吗？”

    小女孩盘着腿，看着平板上看不太懂的舞蹈视频问出口。

    张知文放开平板暂停视频，起身收拾好外卖垃圾丢在一侧，耐心解答，“没有哦，老师在给你们编排舞蹈，这样在演出时你们就能让爸爸妈妈看到你们在舞台上跳舞的样子。”

    其实挺奇怪的，她们两个人在教室里已经吃完饭，还是没见到有大人来接孩子。

    “帆帆，记得爸爸妈妈电话吗，要给他们打电话吗？”

    女生低落的情绪不难察觉，尤其是还处在心智不成熟的小学阶段，张知文脸上浮现几分担心小心询问。

    聂筱帆双手把玩身上舞蹈服，流苏被拧在一簇，不轻不重咬着自己下唇，一双眼睛掺着水汽，被人关心的委屈突然涌现，一片湿润。

    “老师，我下午也能待在这里吗，爸爸妈妈在吵架，没人会接我的。”

    女生强忍着不落泪，小脸上咬着唇倔强。

    张知文更加心疼，抬手落在女孩发顶，轻轻抚拍安慰。

    家家有本难念经，她还这么小，就见识到家长之间的争吵不休，失去拥有享受被爱的权利。

    “帆帆愿不愿意和老师一起给大家编舞蹈，下午咱们和大家一起好不好？”

    张知文蹲下，和聂筱帆保持着同一水平线，顺手帮女孩脸两侧的碎发别到耳后。

    两个小时的课程，聂筱帆跟着比她稍大一些的女孩做热身，自己在一边有模有样的学她们的舞步，偶尔休息时间围着张知文看编舞视频。

    聂鸿博是什么时间来的，张知文其实没有注意到，后来听班里的学生说，是上课到一半时，他便已经在教室外面的前台处等着。

    张知文牵着聂筱帆从教室中出来时，教室门侧边摆着的沙发上，他正坐在那里，低着头玩游戏，嘴角坏笑说着只有他们男生才懂的游戏内容。

    已经有些落下的大太阳，从窗帘缝隙射进，打在男生侧脸，脸颊轮廓被镶上金色，错落无序的碎发投在睫毛眼睑下。

    后来很久，张知文在回想起有关他的一切，她依然会想起这一幕，那张深入心底的阳光少年。

    “哥哥，鸿博哥哥”

    比张知文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聂筱帆。

    她站在张知文身侧，半高的个子，迎着落日扬着最灿烂的嘴角，留给阳光下的那人。

    聂鸿博听到动静，摘下一侧耳机，又对着手机说几句后将手机息屏收起。

    “老师，这是我哥哥”，小女孩热情摇着张知文胳膊，拉着她到男生面前介绍，“哥哥，这是教我舞蹈的老师，很漂亮吧，这次你相信了吧！”

    小孩子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总是要讨个高低，下巴高高抬起，很是骄傲。

    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小孩子才能找到自己的优越感。

    聂鸿博戴上眼镜，额前没有碎发遮挡，属于五官的线条更加明显，眉眼掺夹朝气，是少年初露锋芒的桀骜不驯。

    “下午谢谢你照顾帆帆了。”

    他声音懒洋洋的，和刚刚坐沙发上打游戏一般，眸色淡淡的，似一潭幽静湖水，没有波纹。

    张知文想说没什么，只是小女孩已经着急着分享她的趣事，叽叽喳喳说道不停。

    他们一大一小，男生帅气，女孩可爱，身为哥哥眼神宠溺，对女孩的分享有说有答。

    聂筱帆是幸运的，她还有一个哥哥宠着惯着她。

    “老师，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见啦!”

    张知文提着小女孩的背包，里面装着舞蹈鞋，从教室拿出来提醒正要离开的兄妹俩。

    “帆帆，背包不拿回家了吗？”

    “咦，忘记了，谢谢老师”，小女孩双手推着玻璃门，回头说话。

    聂鸿博听到声音转身，正对上张知文的动作，顺手从她手里接过背包。

    教室空调凉风从指尖吹过，转瞬即离的温度才会更加惹人留意。

    男生声音很清澈，在头顶似乎浅笑了下，“谢谢张老师了，小孩子忘性大。”

    他好像没什么感觉，手垂在身侧，拎着背包转身跟上女孩脚步，时不时低头说话，嘴角的弧度一直维持着。

    张知文看着他们的身影被横穿马路的货车挡到，缓缓收回目光，看一眼右手回教室收拾东西。

    在那之后每天下午，张知文都能见到聂筱帆哥哥，准时在下午出现，从不会在上课时间打扰她，只坐在沙发上拿手机打发时间。

    小女孩对张知文喜欢得紧，什么话都和她说。

    从聂筱帆口中，张知文知道，男生名字叫聂鸿博，是她大伯家孩子，现在她正住在大伯家。

    至于不回家住的原因，可能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每次都会被接去大伯家。

    舞蹈室备的有矿泉水，有时候聂鸿博来得早，在外面要等很久，张知文放学时会捎上一瓶带给他。

    聂鸿博不会拒绝，只说等暑假班结束，一定要请她去吃饭，表示感谢。

    张知文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每次都会被聂筱帆的话声打断，索性不作回答。

    兴趣班汇报演出的时间如约而至，学生家长踊跃前来，满脸期待自家孩子的表演，拿着工作人员发的灯棒落座。

    有的家长张罗不停，带着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抽空看表演，一同开心。

    张知文在后台组织着班里的孩子，听她们说台下她们的家人位置。

    这种场合里，聂筱帆总加入不进去，在队伍站着，目光停留在一片区域黯然无色。

    她家里的情况......还是不算好的吧......

    张知文走过去，蹲在她身侧，“帆帆是C位，一会儿在台上一定要拿出最漂亮的舞姿，好不好？”

    “老师，我会的，一定!”

    聂筱帆面色坚定，视线依旧不停在观众席上徘徊，寻找她期待的身影。

    张知文看看手机时间，起身去另一边看看准备情况，刚走出两步听到声音。

    “我哥哥也来了，你们看，他在那里，还有他同学也一起的，就在那边第一二三...第六排的位置。”

    安静许久的女生突然加入说话，对着周围的同伴叽叽喳喳炫耀台下来看表演的家人。

    孩子都是轻易能满足的，张知文看着聂筱帆笑笑，替她开心。

    视线顺着望去，在心里默数六个数，意料之中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范围，连同他的目光。

    他看过来了？

    张知文疑惑着再次确认望去，正撞上他勾唇笑着投来的视线。

    聂筱帆已经在另一边开始准备上台，而他的目光明显是不在她那边，张知文暗暗猜测。

    下一秒再看去台下，男生正歪头和身边的男生说话，目光缓缓移开，回归正轨，落在舞台上。

    汇报表演节目完成得很顺利，张知文编排的舞步与她们的年龄相符，将可爱与成长完美表现。

    今天结束，张知文这个暑假的代课也面临结束，能迎来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休息时间。

    走出表演会堂，张知文也没想过，在门口会再见到聂鸿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