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嗯?”笙笙好奇地看着他。

    按了按笙笙头顶蓬松柔软的小发包,容珩故作漫不经心,“一个已经问鼎武林,一个灭姜蜀两国,助圣上统一了天下。”

    “啪嗒。”

    小姑娘怀里的抱枕滚到了地上。

    闷闷的声音碰上她瞪得荔枝一样圆的大眼睛,呆呆的可爱。

    半晌,她在容珩好听的笑声中醒过神,郁闷地鼓起腮帮,“哥哥,你又逗我。”

    在盛国,除了尚不知事的孩童,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听过那两位传奇人物的故事。

    可好像没传过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如果是真的,那山门不是要被人踏破了吗?又怎会寂寂无名?

    “没骗你,不信你明日可以去问父亲。”容珩止了笑,眼神不似作假。

    但笙笙却垂下眼帘,有些落寞,“不问了,哥哥说的我都信。”

    “不想见父亲?”容珩将她抱高了些,俯首看她,神色温和。

    咬唇片刻,笙笙还是抬头,将委屈都映入了他眼底,“嗯,爹爹应该也不想见我。”

    “笙笙,为什么会这样想?”少年凝着她的目光深了些。

    “以前娘在的时候爹爹偶尔还是会来的,娘离开后爹爹就不再来我的院子了,府里的其他人好像也不将我当作爹爹的女儿了。”说着,笙笙眼里又现出泪光。

    知道小姑娘应该是想过世的亲娘了,容珩便将她搂紧了些:“笙笙,父亲从未禁止你去找他,更不会否认你的身份,若真的相信哥哥,明日便去寻他,让他给你讲这段往事。”

    笙笙擦了擦眼睛,却只能看到少年优渥的下颚线,而他的眼神仿佛融进了窗外无边的夜幕里,看不透彻。

    容商或许不待见很多人,也负过一些人,但笙笙绝不在其中。

    毕竟他这辈子只钟情于一人。

    而笙笙是她唯一的血脉。

    “那,哥哥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摆,小声恳求。

    垂首浅笑,容珩道:“笙笙,你自己去。”

    -

    第二日,容珩天未亮便带着容辰去后山晨练。

    原本想再同他撒会娇,让他陪自己去找父亲的笙笙希望落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鼓足勇气,主动去找容商。

    良茹给她挑了套粉色的罗裙,外套雪白的兔毛裘衣,两个圆圆的发包用精致细巧的粉水晶链盘绕装饰,瞧着格外灵动漂亮。

    出发前,笙笙坐在榻上,摇晃着两只小脚,盯着靴面上大颗圆润的珍珠发愣,秀气的小眉头时拧时松,显然还在纠结。

    到底舍不得她这么烦心,良茹边给她剥核桃,边宽慰:“笙笙,实在不想去便算了。”

    当初小姐入这城主府,接受容商的庇佑,便已亏欠他甚多。

    笙笙出生后,她们主仆更没想过要容商接纳,每每看到孩子渴望的模样,就算于心不忍,也从不带她靠近。

    而容商始终尊重小姐的选择。

    可现在小姐已经离开,无法再替笙笙做决定。

    “去的良姑姑,我们现在就去吧。”

    回应良茹的是笙笙澄净的声音。

    她一时说不清心中滋味,最后也只得放下手里还未剥好的核桃,与她同去。

    容商此刻还在府上。

    下人进来通报时,他正在看这一个月里堆积下来的卷宗。

    “让她进来吧。”容商眸光未动,似乎并不意外,也无欢喜。

    “良姑姑,我进去了。”屋外,得到应允的笙笙大眼睛都亮了起来,单纯的喜悦让良茹感到五味杂陈。

    “去吧笙笙。”

    但她只回以温柔的笑容,安静地望着小姑娘欢快的背影。

    进屋后,笙笙来到容商跟前,“爹爹。”

    她甜甜地唤他,模样乖巧。

    桌案前的男人却仍单手托腮,看着手里的卷轴,看不到眼眸,辨不出喜怒。

    笙笙心底的喜悦也被这静谧一点点消耗。

    “爹爹……”压抑着委屈催生出的泪意,小姑娘不甘心地又唤了一声。

    自笙笙进来,目光便一直定在某个字上,没再看进去任何东西的容商闭了闭眼,终是抬眸看向她。

    “笙笙。”

    不同于尚是少年的容珩独具的清润,容商的声音低沉醇厚,咬着她的名字时,又好像有一丝从前未有过的悠长。

    笙笙的眼睛瞬间又被点亮了。

    “爹爹!”她擦了擦眼睛,上前一小步,叫得更清脆黏人。

    像是做了某种无言的妥协,又像是种无法后悔的重要抉择,容商的神情很深,又有种一眼过千帆的释然。

    他从未承诺过不做笙笙的父亲。

    即使如此或许会令天上的她难安。

    可活着的人终究更有选择的权利。

    起身离开桌案,容商浅弯唇角,一步步来到笙笙跟前,近距离正面迎上小姑娘泪汪汪的,像只要被抛弃的小狗狗一般的可怜目光。

    在她的不安和错愕中,容商弯下挺拔的身躯,单臂将她抱了起来。

    不同于容珩,容商的怀抱像山一样,更加宽厚稳固,似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摇分毫。

    “找我有何事?”容商在榻上坐下,单手搂着笙笙的肩,另一只手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

    这是笙笙第一次坐在父亲腿上,离他如此近。

    甚至容商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都能听到。

    小姑娘圆睁着一双美目,傻傻的,一时回不过神。

    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哥哥真的没有骗她。

    “爹爹,我,我可以抱你吗?”正当容商俯首看她时,笙笙也抬起了头,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男人的心有了一丝久未有过的颤动,伴着痛意。

    他没开口,而是直接搂紧笙笙的肩将她带入怀中。

    笙笙鼻头一酸,眼眶一热,泪水落了下来。

    “爹爹,爹爹……”她紧抱住父亲的腰,一声声地唤着他,既珍惜,又满含委屈。

    而容商原本沉寂的瞳孔也被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曾平息。

    他薄唇轻抿,聆听孩子的呼唤,环着她臂膀不断收紧,却又极尽克制,怕弄疼她。

    良久,笙笙才止住哭泣。

    容商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便卷了宽大的袖摆给她擦拭。

    动作谈不上熟练,却能感觉到他的小心和温柔。

    “爹爹,以后,我还可以来找你吗?”半晌,笙笙用一双兔子般通红的大眼睛看着他,说了“爹爹”外的第一句话。

    见容商一直深深凝视着她,没开口,笙笙又有些不安,“我,我就像今天这样,没人的时候来找爹爹,平时绝对不会黏着爹爹的,也不耽误爹爹的事情,给爹爹惹麻烦……”

    “笙笙,你是我的女儿。”容商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声音沉厚平静,可他漆黑的瞳孔里似乎还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现在的笙笙看不懂。

    她只能靠孩子本能的直觉领悟到他这句话所包含的,最浅显简单的一层意思。

    “嗯,我是爹爹的女儿。”笙笙低下头,终于张开唇瓣笑了起来。

    或许不能常常见面,但爹爹已经不是遥不可及了。

    仅仅如此,她便已经很满足。

    ……

    父女俩又兀自静坐了一会。

    这期间笙笙一直在傻乐,直到容商又问了她来意,笙笙才想起昨晚容珩说的事情。

    虽然现在那些对她来说已经不大重要了,但笙笙还想和爹爹多待一会,于是她忙开口问:“爹爹,哥哥的师父也是你的师父吗?可是这样讲辈分好像不太对。”

    说着,笙笙还想够案上的茶暖手,却被容商轻按住胳膊制止。

    “烫,一会再拿。”指腹碰了碰杯身,容商低声道。

    笙笙点点头,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

    许是这双眼睛太干净清澈,容商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好像陷进了遥远的回忆之中,与那双相似的眼眸重合。

    但斯人已矣,容商也不再年轻,许多事逐渐习惯了轻拿轻放,鲜少再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

    他敛了神思,专注于眼前的小姑娘,“师父收徒不问出身来历,只阅天赋资质,阿珩通过了他的测试,便可拜入门下。”

    “那冠军侯是爹爹的……?”

    “师兄。”

    不知是不是错觉,笙笙总觉得爹爹看她的眼神好像有那么一瞬出现了变化。

    可当她眨了下眼睛后,他还是与先前一样。

    笙笙心想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爹爹现在是武林盟主,爹爹的师兄是冠军侯,这位师父好厉害。”笙笙双手合十,眼里星星亮亮的,既钦佩又好奇。

    容商被她的模样勾起了唇角:“想见他吗?”

    “嗯……可是话本子里都说,这样的高人不轻易见人的……”笙笙又有些惆怅。

    “其他人未必,但你,他一定会见。”

    “只是还未到时候。”

    面对笙笙不解的目光,容商却没有再给出更多解释。

    他抬手将已经不烫的茶水递给了笙笙。

    好奇心没有得到及时的满足,小姑娘多少有点失落,但她还是乖乖地道:“好吧……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容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笑意慵懒,“等你长到这么高以后,才有可能。”

    盯着他的肩看了两眼,笙笙指尖轻点下巴,仰头构想着他口中的高,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很快她便郁闷地耷拉下小脑袋,鼓起嘴巴,“那要等好久。”

    长到这般高时,她差不多也到了及笄之龄。

    约莫就是八年。

    末了,小姑娘又将脑筋动到了容商那位师兄身上,“爹爹,冠军侯呢?”

    话音落,也不知是自己敏感,还是容商无意泄漏了情绪,笙笙很真切地感觉到了寒意。

    可容商垂眸看她的神情依旧平静。

    “他?”

    最终,容商弯起唇角,语气微深,藏着几分清冷的讽刺。

    “笙笙,我们身处江湖,而他高居庙堂,已经变成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刃,所求有别,路也不同,距离便会越来越大,直至今日,我们与他已是,”离开怀中小姑娘清澈中又透着懵懂迷茫的眼睛,容商看向窗外万里无云的长空,“形同陌路。”

    凑巧此时,院中树上,原本还靠在一处啄食虫子的几只鸟被一阵风惊起,展翅高飞,去了不同的方向。

    跟随容商的视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笙笙似懂非懂,但她还是点点头,默认父亲的话,不再探究。

    毕竟“形同陌路”这四个字的意思,她心中已有些概念了。

    只是不知为何,笙笙心里却有一点莫名而来的空落感。

    但很快,这感觉便被另一种担忧取代。

    “爹爹,大哥哥以后也会与我们越来越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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