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

    殷柳打电话是因为恰好看见一则新闻。

    扈樱挂了电话后,随手开了电视,调到松江台,回看早间新闻。

    敖仲端着菜出来时,电视里正传来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经初步分析,火灾是由于烧烤摊顾客醉酒闹事,不慎打翻烧烤架引起的。目前,当事的十一名顾客均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正在医院接受治疗。本台记者找到该烧烤摊老板李……”

    光头老板刚出现在电视中时,扈樱就啪地一下按了键,退出了回看。

    电视台正在重播元旦晚会,在热热闹闹的迎新年歌曲中,扈樱笑了下:“挺好。”

    敖仲道:“这件事已经派人去查了,最迟明天会有消息。”

    他在现场感受到了结界,也在烧烤架里寻到了已成灰烬的符,那上面还残留着术法痕迹。

    无论是那群混混,还是烧烤摊老板夫妻,都不是嘴严的人,线索这么多,应该很快能查清楚。

    扈樱立刻想到了郑霖霖的暗示,笑道:“贺家的风水大师?”

    这件事,敖仲是第一次听见,蹙眉:贺家,有些阴魂不散,己方不追究,他们反倒是主动招惹。

    贺家请风水大师这件事算不上绝密,有心人想查自然能查清楚。到了晚上,几方消息汇总过来,都指向同一人。

    确切地说,不是人,是条鱼。

    看着汇总而来的消息,敖仲问:“想亲自动手吗?”

    一条才几百岁的小鲶鱼,他自能护她周全。

    亲自动手当然更解气!

    狐狸眼里顿时满是跃跃欲试。

    扈樱抚掌而笑:“狐假龙威,当然要呀!”

    年大师不知危险已近,正悠然自得。

    他歪在躺椅上,一手刷着小视频哈哈哈,一手捻了条油炸小鱼干抛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得欢。

    他近些年混的很是风生水起,鹤发童颜,一把雪白长髯飘然于胸前,道袍一披,活脱脱一个仙风道骨的大师模样。

    他有几分真本事,几桩事办得完美无缺,自然有人深信不疑,开口闭口都是尊称老神仙如何如何,一传十十传百,慢慢远近闻名。

    身价就在这不知不觉间水涨船高,年大师变得高不可攀起来,一般人轻易求不动。通常是他身边那两好徒儿出面,随随便便打发这些人。

    当然也有需要年大师亲自出手时,比如前段时间的贺家。

    贺家又是托了数重关系相请,又是贺老爷子屡次携了贵重心意上门。

    清闲了大半年的年大师终于被贺家的诚心诚意打动了,亲自下山跑了趟松城。

    听见身后的门打开,有人进来,他只道是自己的好徒儿,头都没抬:“嗨,这单成了,我又可以歇一年了,今后有什么事你们自个儿解决,有人找我就说我云游四海去了。”

    扬了扬手里金灿灿的小鱼干,他吩咐:“还有,这个香酥鱼干不错,你去超市再买些回来。”

    来人好奇地问:“你要出远门?”

    年大师将空了的零食袋四四方方地叠成一个小豆腐干,嗖的一下扔进了墙角垃圾桶,这才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为师我是有这个打算,晚上的飞机。”

    “哎,你今天的声音怎么有点不一样?”年大师决定临走前树立一下慈爱人设,转身絮叨,“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啊,不能仗着年轻就不好好保养身子……”

    声音戛然而止,数秒后,他怒目而斥:“你谁啊?怎么随便闯进来?懂不懂规矩?”

    扈樱冲他扮个鬼脸,笑:“学得不像吗?哎,我刚刚才听他们说了一两句话,没有抓到精髓,大师您将就一下呗。”

    没等年大师再说话,扈樱摊开手掌,掌心一张黄澄澄的纸符,朱砂画就的符文熟悉得刺目。

    年大师心里咯噔一下,立时认出面前女子的身份,好在他有心理准备,也有应对之策。

    双手迅速结印,施出一道法诀。

    这术法集尽毕生所学,年大师自忖必能逼开修为浅薄的扈樱,后续也已谋算好,这只是虚晃一枪,只等对方一退,他就从后窗翻出去。

    后窗有一道水渠,引自院外河流,只要入了水,他就能顺着这道活水逃之夭夭。

    但是,年大师心里再次咯噔一下,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施出的法术如同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双脚也似是被无形的束缚死死钉在地上。

    他又惊又惧地看向扈樱,看见她冲自己笑了下,这笑容凉得他浑身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扈樱轻轻笑道:“哎呀,我刚刚才学会道术法呢,也不知有没有效果呢。”

    话音落下,她往掌上轻轻吹了口气。

    那张纸符飘起,慢慢悠悠地飘向了年大师。

    不过短短几米的距离,纸符却在空中悠悠荡荡地飘了足足三分钟。

    仿佛一道钢丝在心上缓慢却残酷地来回拉扯割锯。

    就在年大师觉得全身的神经都绷得快要断裂时,那道符终于落在他额上。体内调动起来的所有法力陡然一空,他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竟荡然无踪!

    年大师终于失了所有的风骨,双腿一软,连忙跪倒,颤声道:“小妖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老神仙,求老神仙饶命。”

    扈樱顿时皱眉道:“你才老呢!”

    年大师倒也乖觉,忙赔笑改口:“是小妖口拙。仙子您正青春风华,求仙子您饶了小妖,小妖以后定当为仙子马首是瞻,粉身碎骨……”

    他一面口中求饶,一面飞速思考怎样才能从扈樱手中保存自己。奈何他平日里虽巧舌如簧、智计百出,此时却偏偏蠢钝如猪,只能尽显谄媚讨饶。。

    看着眼前这个迅速滑跪、满脸谄媚的妖,扈樱忽然失了兴致,扁了扁嘴,只道:“真没趣!”

    她隔空拍出一掌,纸符化作一簇浅蓝火焰,片刻燃烬。

    像是被猛地抽出了所有精气神,年大师顿觉浑身发软,陡然落了下去,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黏糊糊的啪嗒。

    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他下意识地动了动,直到尾巴在地板上再次甩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声音时,他才发现自己已变回了原形。

    靴尖轻轻踢了踢这条足足有两米长的鲶鱼,没能踢动。

    扈樱笑了笑:“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长这么重的鲶鱼呢,不知道一锅炖不炖得下?”

    鲶鱼精慌得连连扑腾,一头一尾急地直翘,长长的胡须在空中甩得只剩残影:“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仙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妖吧。以后您但有何吩咐,小妖都愿肝脑涂地。”

    扈樱轻哼一声:“那就涂地吧。”

    鲶鱼精顿时一僵,大张着嘴,真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干涸得无法呼吸。

    扈樱意兴阑珊,转头去瞧敖仲:“该怎样就怎样吧。”

    “好,我再问几句。”敖仲笑看着她,随手一指一旁的太师椅,“你先坐会儿。”

    他原本敛去了所有气势,见扈樱坐下后才重新低头看向地上的鲶鱼。转头瞬间,笑容消失,威压顿释。

    鲶鱼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随后竟克制不住地越颤越厉害。

    敖仲声音淡淡地问:“符制卸气术是谁教的?”

    鲶鱼精抖得连回话都不利索了,短短的几个字硬生生地磕巴了有一分钟:“是……是……位……老……前辈。”

    敖仲不耐烦等他这般不着要领,沉下脸道:“说清楚。”

    鲶鱼精本就没义气风骨,立刻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交代起来。只可惜他心中恐惧太甚,说得不仅结巴,还颠三倒四,扈樱和敖仲听了许久才费力弄清来由。

    鲶鱼精口中的老前辈是位中年男子,中等身材,长相普通毫无特色,在一个月前的某一日深夜凭空出现在鲶鱼精面前。

    鲶鱼精特意强调:“他不似二位神仙这样俊朗美貌,他长得平平无奇,扔人堆里都寻不出来。但声音略有些特色,倒也不是不好听,只是单听声音有些男女莫辨。”

    鲶鱼精当时尚未睡,见这做派,知道遇见了高人,立即虚心下拜。老前辈道自己曾受人恩惠,所以在上苍前立了誓言,每隔百年会随机挑选有缘人传道。

    于是,鲶鱼精作为百年一遇的有缘人,幸运地跟随老前辈学习了三日术法。

    鲶鱼精道:“那位老前辈展示了许多法术,但小妖愚钝,一时都记不住,三天只学会了符制卸气术。”

    第三天,鲶鱼精正苦留老前辈再多盘桓几日时,贺家再次求见。

    他原不耐烦此时见贺家,正要找理由婉拒,是老前辈叹一声:“罢了,瞧你如此诚心,我且多留半日,替你瞧一瞧为人解难时有何不足。”

    贺家已经来求过多次,鲶鱼精已经动了心,曾偷偷替他们算了算,却参不透原因。

    贺家无论阴宅阳宅风水都极好,家族必定蒸蒸日上。贺家人的八字面相也都不错,特别是贺老爷子和贺家小少爷,一个一生富贵尊荣;一个命中必得贵人相助,更上一层。可偏偏贺家这一年命途坎坷,有行至顶峰陡然落崖之势。

    鲶鱼精也不瞒老前辈,将自己的困惑一一说清。

    老前辈到底是老前辈,细细瞧了一回,又叉着指卜算了一番,就胸有成竹地一笑,告诉了他原因,又一番嘱咐该如何应对,听闻他不会避人耳目,又传了一套结界阵法。

    鲶鱼精道:“起初我也是不敢的,但那位老前辈……”

    说话间,他不忘努力瞪圆鱼眼去瞧扈樱和敖仲。这位置倒也巧,扈樱和敖仲恰好一左一右在他两旁,瞧得正正的。两只眼觑见神色不对,他立时改口道:“是那男的,那男的本事比我大,我当时就鬼迷了心窍,就什么都听了他的。小妖我知道错了,不该听他谗言,下回我再也不敢了,求您二位饶我这回吧。”

    敖仲问:“既然教了你三天,他可留下东西?”

    鲶鱼精立刻摇头,灰心丧气答道:“没有……”

    敖仲想了想,随手捻诀将鲶鱼精重新变回了人模样,吩咐道:“你画道那卸气术的符给我。”

    鲶鱼精忙不迭地取了符纸认认真真地画了道符,恭恭敬敬地递给敖仲。

    扈樱一时好奇,凑过来瞧了又瞧,很是疑惑。好容易忍到敖仲喊了下属将鲶鱼精带走后,她迫不及待地问:“你要这个作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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