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人·伍

    另一头只哼出了微弱的一字后就再无声响,龙仰芝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喊起来。

    【娄元川。】

    【娄元川,我知道你在。】

    【娄元川,你出来,我们聊聊。】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龙仰芝才听得那边又哼出了模模糊糊的两个字。

    【师傅......】

    初听时一头雾水,但转念一想龙仰芝不由得紧张起来,但这之后,无论她如何追问,如何说好话、放狠话,娄元川都再无反应。

    龙仰芝环抱膝盖靠在床沿,等了一夜,等来的只有后院好几声鸡鸣。

    天亮了。

    一夜未眠,除了喊人外,龙仰芝倒也不是无所事事。她推出了几种可能,除却逃婚失败这种最恶劣的情况基本可以排除,还有一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外,其他的娄元川应该能够勉强应付。

    算了,找到换回来的方法才是要紧事。

    龙仰芝推门而出,外头童婴烧饭的香味已经飘满得整座山都是,她绕过娄元川的书房,刚踏进后院就被一只大公鸡撞了满怀,她皱着眉抬眼,才发现满院乱飞的鸡鸭鹅。

    前一日她刚来时还没有,也不知童老婴在短短一天之内,怎么在这安静得像是没有生灵存在的山里挖出这么多飞禽来的。

    见童婴对修炼一事如此痴迷,虽和以前的自己比还相差很远,但龙仰芝依旧倍感欣慰。

    ***

    龙仰芝没跟杨锦年客气,用完饭后直接就去了兰台阁。

    不知是杨知渔刻意叮嘱过,还是杨锦年的面子,亦或是昨日卯州城闹出的动静,总之,兰台阁的人今日对她的态度与上次有着天壤之别,友善礼貌又热情。

    经过一番漫长的断舍离后,龙仰芝抱着三本在激烈角逐中脱颖而出的典籍来到首层的登记处,小师傅们动作利索地登记,不像上次那样刻意刁难,又是测修为,又是问东问西,还让她花了不少时间填一堆看起来煞有介事,却毫无实在用处的信息。

    抱有侥幸心理,龙仰芝悄悄从旁边又顺了一本《炼器注》,结果立刻就被拦了下来。

    奋笔疾书的小师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锦年小姐的修为是高等,只能借三本书。”

    算了,龙仰芝莞尔,把那本炼器的书放下。

    一回到澄江草庐,龙仰芝就与童婴说自己要在娄元川的书房闭关,让他在外头护法。

    见她一脸严肃的模样,童婴瞬间意识到自己肩负着何等重要使命。于修行之人来说,闭关都是大事,尤其是法修,越强大的法修,闭关时越是不容出错。

    于是童婴急急忙忙从后院拿出一堆工具,不一会儿,草庐后几两三里的空地上就出现了一个粗制滥造的围栏,随后一整个后院的莺歌燕舞、鸡飞狗跳全被他麻溜地挪到围栏里。最后,他开始着手在生机黯然的篱笆里造起一个可以睡觉的棚子。

    以上这些,都是因为怕打扰到龙大圣人闭关。

    龙仰芝坐在门口托着腮,哭笑不得地看着童婴那潦草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耳旁还不时传来小黑烦躁的叫声。

    闭关就是个幌子,龙仰芝也知道这具身体就算闭多久也修不出什么东西来。

    但时间紧迫,一方面要尽快从各种典籍中找到办法,另一方面又要等娄元川的消息,偏生这两日童婴又总是时不时冒出来打断她的思路,最无奈的是童婴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这让龙仰芝十分头大,接连两日都收获寥寥。

    无奈之下她只能出此下策,原本也只是想让童婴暂时不来打扰,没想到居然弄出这么大阵仗。

    龙仰芝叹了口气,推门走进娄元川的书房。

    书房不大,布置的也十分简洁,只有一桌一椅,一个书架,以及一面大柜子,大柜子占据着近乎一整面墙,完了还落了个金灿灿的锁,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过龙仰芝也没兴趣,她可没时间关心人家隐私。

    ***

    第三日,六月初六。

    第一缕晨光从窗外倾泻而下,龙仰芝合上最后一本典籍,站了起来。

    案上摆的《星经》《海内经》《天地道法》都是天文地理道法最基础的典籍,是南齐法修的入门读物,然而龙仰芝却是第一次见到完整的版本,虽然此前整理过众多西虞民间的残本,但在看完之后,她仍大有收获,为此还写下了厚厚几大叠纸的笔记,唯独......

    她瞥了眼手边那本刚翻完的《连山经》,这是南齐甚至整个华夏法修权威组织——连山堂编撰而成的,讲的是连山圣母黄桑祈的修习法门,

    连山堂相传由连山圣母的亲传弟子创办,在天下法修中地位极高,几百年来已经成为南齐一方不可忽视的势力。虽然在祝家桥之战中损失惨重,但连山堂的根基犹在,地位依旧不容小觑,如今南齐皇帝的宠妃就是连山堂的嫡系传人。

    相比于其他几本典籍,龙仰芝将《连山经》翻完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期间连笔都没动一下。

    半晌后,她皱了皱眉,把《连山经》叠在所有书的最底下。

    龙仰芝推门走出草庐,坐在田边晒太阳,连着几夜不眠不休,又滴水未进,这会被风一吹才觉得这武修的身体也与常人差不太多,头有些发昏,肚子好像也有点饿。

    也不知童婴又去山中哪个角落里找飞禽走兽去了。

    龙仰芝又开始在心里默默喊娄元川的大名,这几日那家伙仍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困意一上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没有得到回应的龙仰芝索性半眯着眼靠在木篱旁,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娄元川,你可真会选地方。】

    这草庐不设结界,也没人来,清净,真好。

    说到此处,困到意识朦胧的她好像记起之前童婴说过,原本的澄江草庐建在前山,是被人砸了之后才搬到后山来的,于是她恍恍惚惚道:

    【娄元川,你师父的事情,对不住啊......】

    过了一会儿,靠坐在田头睡到一半的龙仰芝觉得日头有些毒,便往阴影里挪了挪,神志倒是清醒了一些,不过眼皮还是重得很,迷迷糊糊的视线里映着那只水牛。

    【娄元川,这小黑倒是挺有意思的,你从哪弄来的?】

    被龙仰芝点名的水牛神态慵懒,正在晨光的沐浴下悠闲地在田间走来走去,像极了一个超然世外的老者,很难相信它每日都会与童婴上演斗智斗勇的场景。

    想到此处,龙仰芝忍不住笑了起来。

    【童老婴煮的菜虽然好吃,但都是素的,不知道小黑的味道怎么样?】

    语气好像在偷偷同好友分享秘密一样。

    【老鹰?小黑?】

    龙仰芝被冷不丁的一声吓得一个激灵,登时就醒了。

    欣喜,激动,但很快就变成心虚。

    这人怎么总是每次出现都这么不合时宜?!!

    龙仰芝有些抓狂,也不知道娄元川这小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毕竟刚才自己还戏言说要吃了他家宠物,此外,她刚刚好像暴露了童婴的存在。

    【娄元川,你......还活着啊?】龙仰芝脑中一团乱麻,索性将娄元川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地丢回去。

    【托你的福,死不了。】那边冷冷回道,话也是从龙仰芝这里学的。

    两人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和平时一样,龙仰芝率先开口。

    【这几日你出了什么事?】

    【哦?龙大国师这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你的身体?】娄元川这小子说话的底气倒是比前日那哼哼几声足得多。

    【你......】龙仰芝顿了顿,试探道:【因为来葵水吗?】

    那边沉默了好一阵。

    这是龙仰芝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发生的事。

    龙仰芝格外耐心地等待,在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后确信娄元川是默认了,于是她又自觉揽上打开话头的重任:【怎么好像提前了七天?难怪你会......】

    另一头忍无可忍地打断:【你身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一般人不至于此。】娄元川的语调极冷。

    龙仰芝闻言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你一个男子,自然是没有体会过,女子来葵水时多多少少都会难受,但其实也还好啦,只不过我体质寒凉,可能会稍微不好过一点,若是遇到提前几日,就......】

    【不是。】娄元川许是意识到若自己不再说出实情,龙仰芝将会好心地朝他普及这些他完全不想知道的“常识”,直到他发疯为止。

    于是他硬着头皮道:【几日前掉水里了。】

    果然不出娄元川所料,那边瞬间安静下来。

    这几日,娄元川总算知道为何时雨那么怕她家姑娘受伤了。

    那夜他不慎将龙仰芝藏得格外小心的手镯碎片丢在潭中,在时雨离开后,他想都没想就跃入水中想把三块碎片捞起来。

    娄元川五行属水,加之武修体质较常人好得多,所以也没太大在意。但入水的一刻他却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这夏日的水潭不知为何竟如此冰凉,四肢被冻得僵硬且迟钝,他这才反应过来这身体是一名法修的。众所周知法修的力量源泉并非自身,因此在修为用不出来的情况下,单靠体质其实与常人没什么分别。

    不过毕竟只是行动受阻,水性极好的他很快就没当回事,轻松捞起第一块碎片后,他又开始潜入水底,游向被水草紧紧缠住的第二块碎片。

    就在此时,因为极寒的水温他不慎呛了口水,那一刻的感觉他此生难忘,宛若千万把锋利的冰刃同时扎入他七窍,贯穿他的喉咙,直捣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浑身似是被冰封了一样,即使他压箱底的大招“坚冰至”,也决计没有此等效果。

    娄元川心中只存了一个念头,上岸。

    好在他的水性绝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拼尽全力拖着龙仰芝的身体上了岸。

    醒时,娄元川发现自己躺在龙仰芝花团锦簇的闺房里,床下点着许多小炭盆,纵使如此,却依旧未觉半分温暖。

    听着时雨一面哭一面埋怨她家姑娘怎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娄元川才知道自己连发了几日高烧,烧得不省人事,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除却浑身沉重加上极度畏寒,他感到下腹处泛起一阵又一阵疼痛。

    对,来葵水这件事,也是真的。

    他迷糊的脑袋艰难地思考着,此前被雷劈时好像也没这么大反映,怎么如今这具身体却比常人之躯还更脆弱。

    正想着,他便听到心头传来自己的声音,那是自己绝对不会发出的语调,时而颠来倒去念着他的大名,时而满怀愧疚地跟他道歉,时而还说些有的没的,比如吃荤的还是吃素的。

    看来龙仰芝在南齐过得还不错。

    娄元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莫名地松了口气。

    【受寒有时候会有点难受,你......好好休息,多喝些水,热的最好。】另一头那位安静许久后终于开口,语气倒是是娄元川从未听过的笨拙。

    【受寒会浑身跟冰冻了一样?会差点死掉?】

    娄元川把话说完才惊觉自己好像有点生气。

    【让时雨燃一些炭火吧。不然百宝囊内有个黑色的瓶子,很容易找的,里面装的归灵丹,吃上一颗就成。】

    【归灵丹?】

    娄元川听着觉得耳熟,发烫的脑袋转了许久才从记忆里翻出来这个名字。前几日他在龙仰芝的残卷里见过,似乎是西虞特有的圣药,当时酉州漕帮送来的好像就是这种药。

    龙仰芝此时还在耐心地解释:【吃完你就安心睡上几日,醒来的时候就好了。但千万千万不能让时雨看到!】

    娄元川皱眉。

    【还有,你手臂上的纹理,怎么回事?】娄元川冷冷问道。

    他虚弱地靠在床边,垂眸看着从衣袖下露出的左手手背。

    那夜在水潭中,他挣扎着游上岸时,忽然注意到龙仰芝的左臂上隐隐浮现出类似枝蔓一样的图案,但在那之后就消失无踪。

    【你先好好养着,别管太多,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换回来的事情我好像有点思路了,南齐这边你放心,我没空去招谁惹谁。】

    【还有,你那件袍子,我还在找挽救之法......】

    娄元川的眉头越拧越紧,心中越来越烦躁,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就在这时,娄元川忽的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

    坐在田间已然精神抖擞的龙仰芝听到娄元川又一次撂下一句话就走,颇为无奈,又觉得有什么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这个家伙肯定和自己八字不合——这种情况就是此前她认为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仅次于逃婚失败的糟糕情况,好在娄元川的声音听起来生龙活虎,想必已经无大碍了。

    这时候,远处林间忽的冒出来一个潦草的黑影。

    “龙大圣人!您出关啦!”

    童婴两眼放光地朝她挥手,他脚边的两只大鹅闻言也跟着兴奋地叫起来。

    “我这就给您烧菜去!”

    龙仰芝笑着点头,暗中庆幸娄元川一个字都没问及童婴,应该是还没暴露。

    哞——

    澄江草庐外,一人一牛又开始在田间对峙起来。

    ***

    西虞雍都,钦天监。

    “阿芝!”门外传来青年人焦急的声音,继而高大挺拔的影子投在门上,落到娄元川眼里。

    娄元川不笨,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器宇轩昂的身影,还有听起来令人心烦的称呼,不用想都能猜到来者是谁。

    趁那人还未进屋,娄元川手脚利索地把被子拎起来蒙到脖子处,随即又觉得不放心,把被角再往上提了提,遮住了龙仰芝大半张脸,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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