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人·叁

    ——“这就是娄元川?大叛徒姚之楠的徒弟?”

    ——“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上市集来?”

    自打那路人认出了娄元川,裁衣店的大门就砰的一声关上。后路被断,偏僻的小巷被蜂拥而至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更甚者,连街旁的屋顶上还有人堵着,似是在防止这位“大叛徒”的徒弟逃走一样。无论如何看,今日都难以脱身。

    被腾腾杀气重重裹住的龙仰芝,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是笑了起来:“同是南齐人,我怎么就不能来?”

    ——“你还好意思说是南齐人?如今南齐的法修衰落至此,还不是你师父害的!”

    ——“大伙不知听说没?前几日他和西虞国师那一仗,也不知道为什么中途停战,然后又天裂了!”

    ——“我看就是商量好的!和当年一模一样!”

    ——“武修都应该滚到西虞去!”

    此话正中龙仰芝下怀,她笑笑,冲人群眨了眨眼,眼底溢出的情绪依旧温暖得不着调:“诸位都是忠君爱国之辈,那为何上战场的不是你们啊?”

    “武修若都应该滚到西虞,照这么说,那西虞的国师是个法修,就是南齐人了?”

    ——“一派胡言!”

    ——“妖言惑众!”

    人群中带头的,是那个第一眼就认出娄元川的汉子,他一身文人打扮,折扇、玉佩文人该有的都有,唯独没有文士应有的气质。

    他怒目横眉,振臂高呼:“大伙别跟他废话!一起把这叛徒拿下!”

    这些南齐人简直是天才,刚才还是大叛徒的徒弟,现在直接叫叛徒了。

    龙仰芝今日穿了件白衣——这是娄元川没有颜色的衣柜中,她能勉强接受的一件,此时的她正靠在墙上,慵懒安静地看着一群南齐平民和民间法修喊得面红耳赤。

    娄元川完美清俊的轮廓,加上龙仰芝独有的高雅又不失亲和气质,单看外表,竟是所有人中最像法修的。

    说来可笑,这些人虽然一个个义愤填膺,却无人真的敢动手。

    稍有些真本事的法修都无一例外被网罗到军营中,而众人肯定也听过他打擂台那日的情形,这等场面,龙仰芝早有料到。

    “不就是一个武修嘛!我们一起上,还怕他不成!”精神领袖见状身先士卒,率先拿出了一个木匣子,看上去是个木系法修。

    “对!”众人纷纷附和,平头百姓纷纷自觉退到两侧充当摇旗呐喊的角色,而法修则都不约而同凑到前头,掏出各自压箱底的法宝。

    每个法修都有自己独特的门道,跟武修有人练拳,有人用剑用刀一样,只不过除了将修为注入刀枪剑戟之中,法修还有许多花样。就如驭兽师、炼器师、炼丹师等流派,便不是用来直接同人对打的,民间也以这类法修为主。

    “算了,讲理你们也不听,打架又怕伤到你们。”龙仰芝站直了身子,叉着手上前一步,气势汹汹的众人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龙仰芝侧头一笑:“既然你们执意如此,要不我们换成文斗?若是你们赢了,我以后便再不踏出澄江草庐一步,但若我赢了,你们以后见我,便要尊称我为娄将军,如何?”

    为他们上战场不顾生死的是娄元川,结果回来被说成叛徒的也是娄元川。南齐国人的举动如此让人心寒,龙仰芝作为西虞国国师,本应幸灾乐祸,甚至煽风点火搅动民情才符合常理,但她做不到。

    不仅因为这样胜之不武,更重要的是,娄元川他不该承受这些。

    就因为他师傅,就因为他是武修,他就一定是叛徒?

    可笑。

    这一趟来市集,袍子看样子是补不成了,但娄元川的名声,她龙仰芝今日护定了。

    自己几斤几两在场之人都心里有数,突然有了现成的台阶,岂有不下的道理。

    那领头的问:“赌什么?”

    “不是说法修有多厉害,观星、看相、占卜,门类可多了。这几日,我为了打败西虞国师研读了《星经》,颇有所得,昨夜我便试着夜观天象。”龙仰芝指了指头顶万里晴空,“今日午时三刻,有一道惊雷响起,继而会下近半个时辰的大雨。”

    ——“你开玩笑吧?这么毒的太阳还能下雨?”

    ——“你一个武修,还研究起星象来了?”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

    龙仰芝也不恼,好脾气道:“那要不就按你们法修平日里文斗的规矩,要不就射覆如何?”

    射覆,是让旁人猜出覆在器皿之下的物件,自古以来都是文人骚客闲暇时的玩乐活动之一。射覆与观星一样,无需修为,只要用铜币、蓍草得到卦象,再通过对卦辞爻辞的分析,进行解卦。

    所谓“占卦容易解卦难”,最难的恰恰是解读卦象,推算出器皿之下物件,而八卦是法修的一门必修功课,于是法修自然而然就占据着优势,据说当年的连山圣母就是个射覆的高手。

    也因此,射覆一直以来都是南齐最风靡的休闲活动,甚至还有专门供人射覆的馆子,卯州市集里就有不少。

    这是龙仰芝昨夜在《连山圣母传》中看到的。

    “你一个武修?要跟我们射覆?”那首领第一次露出笑意,很明显含着嘲笑的意味。

    “是。只不过我们武修的方法不一样。”

    虽然她自己也不相信,但,豁出去了。

    ***

    午时,夏末的太阳依旧毒辣,就算偶尔飘过几片云,也依旧酷热难耐。

    按照往常来说,此时大街上的行人应是极少,但今日却大不相同,一个武修竟要跟法修射覆,还是大叛徒的徒弟娄元川。人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全城的老百姓几乎都倾巢出动,人群之中还不乏住在南齐其他地方的消息灵通者,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就为了看一看娄元川的笑话。

    风暴中心是位于卯州市集中央的曲水园,虽被叫做“园”,其实也只是附庸风雅而已,说白了就是卯州城中供人射覆最大的的馆子。

    好巧不巧,曲水园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精神领袖”,龙仰芝这会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曲琼。

    如今的他宛若回到主场,神采飞扬,连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其实最初的射覆过程十分简单,无非就是两个作为谜底的物件,两个器皿,外加上笔墨纸砚而已。但毕竟发展了这么多年,又被成日里爱搞无病呻吟那套的文人雅士所钟爱,硬是凭空添了不少繁文缛节。

    这些倒是那本《连山圣母传》中没有记载的,龙仰芝也算是大开眼界。

    曲水园的大厅正中有个大台子,台子正中打横摆着一张长长的香案,一盏香炉摆在中央,大台子两旁则置着两扇屏风,比试的二人就坐在屏风之后。

    观看的人则坐在台下,亦或是在阁楼的雅座中,其时早已爆满。晚到的人只能在园外探头探脑,当然这些已经算是前排,有些甚至连市集都挤不进去,只能靠里面的人口口相传。纵使如此,他们亦是心满意足。

    随着台上主持的侍童宣布开局,两个侍童各端着一个华丽的盘子从屏风后走出,盘上皆摆着一个倒扣的器皿,器皿较人脸稍大一些,上面用金漆绘满了图案,花里胡哨的,龙仰芝怎么看怎么喜欢。

    “燃香——”

    一炷香的的时间内,屏风后的两人需将答案写下纸上,并放入信封中,等待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揭晓答案。

    就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之下,龙仰芝俶尔站起,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台下登时一片哗然,许多人坐不住了,不少直接破口大骂。

    “停步!”主持侍童朗声制止。

    龙仰芝倒是听话,当即抬起双手,还退了半步。

    “之前我可说了,射覆,法修靠的是起卦,我们武修也有自己的方法。我都如此迁就你们了,怎么,还是怕啊?”龙仰芝的话是冲着对面屏风上的人影说的,语气分外无辜,但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其中夹带的胁迫之意,“你说呢,曲老板?”

    对面的人影冲主持的侍童点了点头。

    “请——”主持侍童得了令,只得不情愿地喊道。

    龙仰芝缓步走到曲琼放置物件的盘子旁,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开左手,虚虚搭在器皿之上,装模作样地“感受了一番”后,龙仰芝昂首阔步地回到屏风后,旋即提起笔来。

    戏,还是要做足的。

    “香尽——”

    适才两个侍童又分别从屏风后端出来两个盘子,盘上各放着一个信封。

    主持侍童取出信封上的纸,朗声念道:“娄元川:春蚕丝尽。”

    “曲琼:仕女图。”

    四下开始喧闹起来。

    ——“我刚没听清楚,这娄元川放的什么?仕女图?”

    ——“曲老板可是当今南齐射覆的第一高手,他怎么可能会猜错?”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龙大国师的画像?”说罢,周围一圈人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开——”

    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下,主持侍童将第一个器皿打开,里头是一只白色的飞蛾。

    骤然见光,飞蛾兴奋不已,扑腾了几下翅膀,便径直飞走了,只留一个蛹孤零零地躺在盘子中央。

    台下倏地炸了锅,大多数人是幸灾乐祸,极尽嘲讽,但其中也不乏有几个紧皱眉头的,二楼的一个雅间中一群服饰统一的蓝衣法修就是如此,他们紧紧握住手中拂尘,眉眼中颇有些怀疑人生的感觉,大概是没想到一个武修竟然能做到如此——那蛾子很明显刚刚才破茧而出,若早个一时半刻,可能这名武修的答案便是正确的。

    虽然有些不讲道义,但他们也暗自庆幸和由衷赞叹,这曲琼果然是南齐射覆第一人,就算对一个武修还是留了一手。

    “下一个......”

    “且慢!”龙仰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小兄弟,我的信封里不只有一张纸吧?”

    众人闻言心都提了起来,那位主持侍童忙再次打开信封,只见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的心脏狂跳着,适才未曾细看,竟没发现里面还藏有半张纸,他将那半截纸取出,摊开一看,上面还是四个字:

    “破茧成蝶——”

    台下一片死寂,适才那几个皱眉的,如今的脸色更是沉得不像话。

    “下一个,开——”主持的侍童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仅仅慌了一瞬,复又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还覆着器皿的盘子上。

    打开之后,只见那盘中赫然是一副女子的画像,那女子美若天仙,体态婀娜,气质无双。

    远处已有人开始喝彩,赞叹曲琼这个射覆第一人当之无愧。

    但近处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的目光在一瞬之间由震惊,难以置信,到燃起熊熊烈火。

    “大胆娄元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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