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负云天 > 梦中身

梦中身

    苏绾又做起那个反反复复的梦。

    她于混沌中缓缓睁眼,看见一片郁郁青青的竹林。

    这片竹林很密,几乎遮住了半片天空,细碎的阳光从叶间缝隙中透过。高高的老竹随风轻轻摇晃,细长的竹叶相互摩擦,沙沙作响。

    她站在原地等着,果然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急不缓,像是木屐踩在竹叶上那种声音。

    她回头,与那人目光交汇。

    他看起来很年轻,身着苍青色宽袍,腰上悬着花纹繁复的玉环,身后背着一把古琴,墨发束起半数,神情浅淡,肤色像浸入凉水中的白瓷。

    山风拂过,衣角飘动,上面的一片暗色竹纹起起伏伏。

    苏绾叫住他,他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走过,她走上去想碰他,每次这个时候就会惊醒,醒来总会有种淡淡的惆怅。

    苏绾看了眼身侧,两个小姑娘还在熟睡。她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打开木窗。

    清明的雨总是纷纷不断,惹人生愁。今天难得放晴,她望着窗外湛蓝的天,微微出神。

    这已经是她来到沥城的第六个月了。

    一朝身死,再醒来时便到此地,身体还是自己的,只是伤口全部消失了。

    这是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她所在的这个小地方叫沥城,远离京城,每年朝廷发下来的银子不多,好在依山傍水,少有严重的自然灾害,也还算一个安宁的小城。

    既来之则安之,半年下来,苏绾总算是学会了一半的当地语言 也渐渐适应了这个偏远小城的生活。

    只是有一件事记在心头,念念不忘。

    她来到沥城时曾见过一个人。此后不知为何,总是梦见他。

    梦里满山苍翠,他犹如古画上的隐士,踏着黄绿相间的落叶,跨越千年的历史朝她走来。

    “不负,走呀,”有人从后面窜出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去看看大哥做椅子。”

    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着麻布衣服,皮肤偏黄,五官却很俊俏,手腕上有根褪色的红绳。

    另一个年纪略小,胡乱套了衣服,揉着眼道:“走吧。”

    苏绾初至沥城不识方言,被这里的人当作怪人,险些饿死街头,好在钟家收留了她。

    钟家共有五人,方才叫她的四姐姐钟无媚,小一点的是五姐姐江听雨,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哥哥。几人并不是都有血缘关系的,只是几个孤儿乞丐聚集在一起,凑成一个家。

    大哥起了个大早在院里做木工,透着一股清新木头气味的木材摆了一半院子,他拿了小板凳找了个地方坐下,拿着刻刀在做好的椅子上雕竹子。

    三个女孩子围着他蹲下,好奇地打量这些家具。

    钟无媚伸手摸了摸上头的花纹,啧啧称赞:“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个比以前那些精致多了,是不是接了有钱人家的活?”

    大哥钟少轩听罢笑了下,温言道:“越来越好倒说不上,只是人家付的钱要多些,自然要做得细致点。”

    “哪个?”钟无媚眨巴眼睛,“那个开珍珠铺的王家?”

    钟少轩笑着摇摇头。

    “那是哪个?”她不耐烦地嘟囔,“人家说给多少钱?”

    钟少轩伸出八根手指。

    “八两?好阔气!”

    钟少轩道:“八十两。”

    “这么多!难道是县长?”

    江听雨也惊到了,一个劲儿地掰指头换算八十两是多少。

    钟少轩放下刻刀,意味深长地看向江听雨:“你问问小五不就好了。”

    “哦——”钟无媚马上反应过来,冲着江听雨弄眉挤眼:“小五,你说是不是你家应先生?”

    “你……什么我家不我家的,你们怎么这样,都来笑话我!”江听雨羞得捂住脸,一跺脚跑开。

    苏绾瞥见她耳朵都红透了,心领神会,向大哥问起那个应先生。

    “小六你刚来,没见过他很正常。”钟少轩对着她温和地笑笑,解释道:“他是五年前搬来这里的名士,一直深居简出,与这里的人也不很交往,所以到现在还有些人没有见过他。”

    苏绾还想问,钟无媚就抢先问道:“他不做生意不做官,哪来这么多钱?”

    “你呀,还是要学会慎言。”钟少轩无奈道:“只要他不作恶,咱们就管不着人家的钱从哪来,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了。”

    “哥你又说大道理!”钟无媚一下子捂住耳朵,“我跟不负去东市了。”

    当初问起苏绾的名字,她也不知道用这里的话怎么说,就直接用简体写下来了,结果钟无媚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家伙看了半天,硬生生把“绾”看成了“不负”。

    几个女孩子在家里会用竹条编篮子灯笼,凑够了一定数量,就会一起拿去东市上卖给一些商铺,挣点小钱补贴家用。

    这里的集市主要有东西两市,西市主要买卖粮食布匹等日常必需品,东市则是木匠铺刀具农具店灯笼铺的聚集地。

    她们三个人来到东市,把编好的灯笼交给那灯笼铺的掌柜,拿到了相应的银钱,三个女孩子都很高兴。

    钟无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把刚分得的铜钱放进去,在苏绾和江听雨眼前转了一圈,神秘兮兮地说:“我偷偷攒的,晚点咱们去明月阁。”

    江听雨不安地搓搓手,“万一又被大哥知道了……”

    “哎呀,你不要老是这么胆小嘛!”钟无媚一撇嘴,“今天出来得早,再怎么样回去也不会太晚。只要你们两个不说,他肯定不知道!”

    苏绾也有点心动,毕竟她也想去看看所谓的明月阁,还有钟无媚经常提起的那个心上人。

    但是江听雨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这明月阁说白了就是这里最有名的妓院。钟无媚喜欢的人叫柳昀,是这家青楼的乐师。

    柳昀本来也算是个富家公子,偏偏他爹嗜赌成性,把家财都给赌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绝望之下服药自杀了。留下柳夫人和十几岁的小柳昀,只得把柳宅给了人家抵债,找了一间破旧房子住下。柳夫人这两年身体不太好,顽疾缠身,一直在服药,柳昀力气不大找不到什么好活,最后才想到了去明月阁做乐师。

    最终二比一钟无媚胜,三人从后门进了明月阁。这里的老鸨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收了钟无媚的钱,满脸堆笑地把她们带去了一个雅间。

    江听雨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紫砂茶壶倒了杯茶,刚想喝就被钟无媚制止了:“都说过多少遍了,这里的东西不要乱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江听雨小声反驳:“你这个时候又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苏绾连忙充当中间人劝解这两人:“哪个没有个心上人?想看就来看就好了,换了我我也要来看的。”

    这两个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视一眼。

    吱呀一声门开了,三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来者。

    那是个身形高瘦的青年,看起来有十八九岁,一身雪青色衣衫,半数头发用一根碧玉簪绾起,鬓似刀裁,眼如墨玉,嘴唇偏薄,眉尾微微挑起,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不近人情的冷漠。

    或许是见多了个面生的苏绾,他目光停顿了一下,然后抱着琴在她们对面落座,声音也跟人一样偏冷:“几位姑娘想听什么?”

    钟无媚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盯着他:“都行都行。”

    柳昀不知怎的脸色就有点发黑,他按在琴上的手骨节发白,说话也是凉飕飕的:“钟无媚,你就这么无聊吗?你的钱很多吗?非得跑来这种地方!”

    “你怎么这样说?我来这里怎么了?”钟无媚刷的一下站起来,纤细的手指指着他:“你要是早点从了我我用得着这样吗?”

    江听雨害羞地捂住脸,苏绾尴尬地轻咳一声,柳昀气得面皮发青又转红,猛得一甩袖子:“不成体统!”

    听完曲儿回去自然晚了,被大哥说了一顿,不过都是后话了。

    夜里躺下后,苏绾又想起那个人。

    她在沥城待了半年,居然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就好像这里本来就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她忍不住想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呢?

    钟少轩这几天把东市上的铺子关了,在自家院子里赶那批精贵的家具。

    苏绾和钟无媚就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去踩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刨花,她们爱听刨花被碾碎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绾问道:“大哥,这人是不是很喜欢竹子呀?别人都在上面刻荷花牡丹、凤凰锦鲤什么的,他却都刻竹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总感觉单调了。”

    “我想也是,”钟少轩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说不定名士就是这样的,偏爱这些有风骨的东西。他让我看了一幅画,说照着刻就行。”

    “哎,还有画啊?”

    钟少轩见她好奇,就停下活去屋里把画取来。是一幅墨竹,画上一丛瘦硬坚劲的竹子生长于突兀嶙峋的高墙石壁之上,潇潇飒飒,透着一种孤傲刚正的桀骜不驯之气。

    连不通文墨的钟无媚都不禁赞叹:“画得真好看!”

    苏绾也对这位应先生好奇了,她本来就偏爱自然的东西,花草树木,鱼虫鸟兽,莺啼雨落都能引起她的兴趣。而这个人画竹的这种草木怒生的气势着实让她震撼,她喃喃道:“所谓渭川千亩尽在胸中,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钟少轩回想一下那人的气质风韵,轻轻摇头:“我看不是什么普通人,还是不要打探更多为好。”

    “为什么呀?”钟无媚马上把脑袋探过来。

    “不为什么,”钟少轩好笑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就算人家是哪个落魄世家子弟,也不是我们能议论太多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