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寻站在院落之外，即使没着官服，一袭银丝流云纹的墨色长袍也将主人的身份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段时间未见，看着眼前愈发精神的男子，陆染突然觉得贺连寻与自己这破旧的院落有一种极不相容的冲突感。
对，格格不入。
他已然位极人臣，吃穿用度都考究非常，而陆染如今不施粉黛、朴素节俭，买什么东西都想着货比三家，只不过是一个努力用双手讨生活的小老百姓。
或许他们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
大门打开之际，陆染的脑海里一下就闪过了这许多的念头。
果然她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豁达，能做到说放得下就放得下。
陆染在心中自嘲一笑。
贺连寻不知陆染所思，当心上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布衣钗裙的女子，“陆染，我回来了。”
眼中满是缱绻，他如是说道。
“嗯，回来了就好。”陆染还是冲他扬起了笑脸，闪身将门让了出来，“那别站在外头吹风了，进来坐吧。”
陆染的笑意未达眼底，贺连寻有一丝错愕。
没有预想的欢欣喜悦，也没有不讲理的撒娇埋怨，陆染的反应是如此平淡，犹如贺连寻只是出门买了趟东西，没一会就又回来了。
分明离开的时候还不是如此，难道她已经听说了昨夜之事？
想着一会他还要同陆染说的话，贺连寻心中没底，指尖不由也缓缓收紧。
跟着陆染进了屋子内，一眼就看见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贺连寻，“刚才有人来过？”
“哦，是我喝的，忘记收拾了。”
人藏起来了，水却忘了收走！
陆染暗骂一声自己猪脑子，走过去赶忙把江韵堂的那杯倒了，又重新取出一个干净的茶盏，给贺连寻沏了壶新茶。
看着陆染忙碌的动作，贺连寻假装无事发生，他知道陆染只喝红茶，然而刚才的那杯，是六安瓜片。
陆染仿佛一夜之间，多出了许多秘密。
“昨夜曹如意给我送了两个姑娘，今早我已经吩咐阿松将她们退回去了。”贺连寻突然说道。
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提及此事，陆染怔愣了片刻，“是吗？”
她装作毫不知情，但又听到贺连寻说已将那两个女子打发回去，压在心底的那抹乌云竟也随着他的话语烟消云散。
贺连寻觑着她的神色，“我看你不大高兴，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没有啊，我知道什么？”
瞧见她明显缓和下来的脸，贺连寻微扬起嘴角，“没什么。”
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贺连寻望着升腾起的水汽，沉默了许久。
这期间陆染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着他开口。
“陆染，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商量。”贺连寻像是终于筹措好言语，郑重其事地望着她道。
“什么事，你说吧。”
“圣上因为我立了军功，开始过问起我的婚事。史达、曹如意怕我势大，也在想方设法往我府里塞人，好起到监视的作用。”
陆染静静地看着他，“嗯，然后呢？”
“所以……今日下朝后我已向皇帝直言，近来并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直到边境忧患彻底解除，我再考虑成家之事。”
贺连寻想的是既然娶不了陆染，那他便把所有路都封死，叫史达、曹如意也别再往这方面花心思。
“你想告诉我的是，咱们的婚事结不成了？”
见贺连寻说的如此为难，陆染心中虽有些失落，但也能理解他的处境。
陆染本来也就没准备同贺连寻真的成婚，眼下听他如此解释，理性占据上峰，也觉得贺连寻处理的算是妥当。
“不。”贺连寻却很快否认。
“那你待如何？”难不成他还想抗旨不尊？
贺连寻望着陆染的眼睛，“我想……咱们还是成亲，答应你的不能食言。但，你先不住进贺府，我和你搬出来一起。”
陆染搞不清楚状况，“那官府的文书呢？”
正式成亲和现代一样，是需要去官府过一趟文书的。他既然与皇帝说了不娶妻，官府的文书又要怎么隐瞒过去呢？
贺连寻捉住陆染的手，“我的意思是，先不过官府。我们私下里把该走的仪式都走了，等到史、曹二人.落.马，我再正式接你回府。”
陆染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那他们二人若是盛宠不衰，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不到承认？”
贺连寻蹙眉，显然他不愿意去想陆染提出的这种假设。
他知道这种提议对陆染很不公平，但他又真的想要紧紧抓住陆染。他怕这样一耽搁，陆染就会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
比如说，骆银州。
“这只是一个提议，你不同意便罢了。我尊重你的决定。”贺连寻松开了陆染的手，今日来，他其实早就做好了被陆染拒绝的准备。
陆染像是第一次认识贺连寻，反复回味着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怔怔地呆在原地。
过了一会，她却突然抬头道:“不，我同意。”
“你说什么？”
“我说，我同意。”
拾起贺连寻撤回桌边的手，陆染撒娇般地摇了一摇，犹如变身另一个人。
“那你既然说了该有的仪式都要有，便快去准备聘礼吧。名分暂时给不了我，作为补偿，该有的奇珍异宝可一样都不能少哦。”
虽然直觉陆染有些不对，但她给自己的答案让贺连寻太过惊喜，惊喜到他没有注意到陆染已然微微发白的脸。
“好。”贺连寻答道。
走的时候，二人似乎又回到了贺连寻出征前的浓情蜜意，贺连寻想要抱抱陆染，不想陆染却主动投进他的怀抱。
待贺连寻走后，陆染收回了方才的娇软模样，她的手指搭在桌沿，仍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这时候江韵堂“哗啦”一声拉开柜门，对着陆染就劈头盖脸骂道:“你竟然答应他？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贺府的门都不让进，他刚才的意思跟让你做外室有什么区别？”江韵堂愤愤不已。
“谁说我答应了？”
陆染盯着贺连寻方才喝过的那盏茶碗，眼神木然。
“我亲耳听见的！”
厚厚的脂粉都遮掩不住他的恨铁不成钢，江韵堂道:“陆染，不能感情用事，你也是堂堂的陆家大小姐，凭什么被他们这样糟践？”
“你说的对。”
“那你还与他废什么话！”
走过去将那碗凉茶拿起来，泼向门外，陆染空洞地盯着地面上的水痕。
“我只是，想给他长个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