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徐俟清没想到会在庭大的教室里撞见王良。他学的是工商管理,来蹭劳动法学的课干嘛。
收拾完书包本想着忽视他直接擦身过去,经过时王良却吹了声口哨。
她斜睨着对方正搭着一个女孩肩膀的手,王良轻佻地说:“你有胆魄啊,明知道他喜欢的不是你还忍着。”
徐俟清本想转过身去不再理睬他,王良又说:“拿出你当初扇我脸的气势对他啊,也是,你怎么忍心呢。”
那双眼白极少的眼睛愈朝她靠近着说:“徐俟清,会有这样一天你会这样对肖明树的。到那一天别忘记告诉我,我等着。”
见她情绪毫无起伏,王良又逼近一步,“我敢打赌,你不知道真实的他是个怎样的人。”
王良说完了要说的话,向后退着,冲她不怀好意挤眉弄眼,“想知道的话就联系我。”
不知他还掌握着什么以至于如此自信,记恨着她当众给他的一巴掌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想着要报复回来吧。
冬日未尽的草木初初抽芽,徐俟清站在明媚的阳光里,被湖水粼粼的波光晃动着,逐渐记不真切他的话。
她还需要知道什么,她不是已经知道了肖明树一开始爱的不是自己了吗?还会有什么事情呢。
徐俟清觉得自己真的中了王良的招。她越发想要靠近他所谓的“真相”。
和肖明树说定自己这几天在学校赶小组作业进度后,徐俟清又给王良发消息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
周六晚离学校不远的小餐厅里,徐俟清左等右等不见王良的人影。
“你人呢。”
一个小时后又催促他:“这样的方式报复我未免有些低劣吧。”
依旧没回复,电话过去是忙音。
“我走了。”
徐俟清给他发去第三则消息,在餐厅又坐了一个小时。忽然瞥见肖明树的身影,黑夜的背景下他的面部轮廓掩现着,比平日显得更清瘦凌厉些。
却见他忽然直奔着餐厅而来,徐俟清有些慌张,抓紧了放在一旁的包想着说辞。
肖明树就是看见了她才进来的,进了门对她扯出个勉强的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应当是在问她为什么没在学校里。
徐俟清站起身扑进他怀里反问:“你怎么忽然来这儿了啊。”
“要走访的受害人家在附近,出来后就遇见你了。”他先解释着。
“嗯,我听说这家烤牛舌不错,同学推荐我来尝尝的。”
肖明树抬腕看了看表,问:“九点?”
“啊,也约了同学,等了许幼眇好久,临时放了我鸽子。正好你来啦!”徐俟清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肖明树盯着她的眼睛问:“所以你没见到她?”
“嗯呀,临时说要赶文书。”徐俟清话里有自己都能觉察到的慌张。
幸而肖明树听了她的回答也未再问些什么,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后,然后挽起袖腕给她添了些温水。
吃饭过程中两人都未再说些什么话,各怀心事的样子。徐俟清忍不住打破这显得异常诡异的气氛,问:“严松林最近怎么样了?”
尤兰兰去世后,严松林考了庭北检察院的检察官助理。
初到检察院上班时不知道怎么就被传开了,肖检察曾被严松林捅了一刀,更是高看这个小伙子一眼。
倒也没有“捅”那么严重,缝了几针留了道疤而已。肖明树看着在自己面前大大咧咧的严松林,仿佛已经从伤痛中走出。
他们都没再提起尤兰兰。
听到徐俟清问起他,肖明树回:“挺可以的,踏踏实实不花哨。”
“嗯......”徐俟清咬着她的筷子。
肖明树知道她想问什么,抬起自己戴着订婚戒指的左手,说:“还戴着呢。听说也一直在和尤家来往。”
徐俟清不知心里是什么情绪,他们都没忘记那个白蔷薇一样美丽的女孩。
看到她眼里晃动的光亮,肖明树抽出张纸递到她手上。放下筷子,顿了一会儿,说:“她现在或许已经有了来世,或许在天上。但一定会是幸福的。”
“是这样吧。”
肖明树揽住她的肩,“嗯,一定是。”
分别时肖明树依旧是送她到西门,他们已在相似的场景下分离多次。
这次肖明树把她拉回车中,搂着她的后腰把她揽向自己。一双带着凉意的唇很快吻上她的唇角,他就这样在她耳边问:“能不能尽快结婚?”语气脆弱。
徐俟清忽地润了双眼,把头搁在他肩膀上,点点头道:“好,肖明树,我们尽快结婚。一毕业就结。”
肖明树也低下头凑近她的头发,有些钝感地去吻她的下颌。
徐俟清把双手从他臂下穿过,紧紧环绕住他的腰腹,在暗夜里去寻他的唇,以及唇上的一处细小伤口。应该是他刮胡子时不小心碰到的,此刻已结了小痂,黑夜里呈现浅灰色凸起的一小点,天上的暗星一样。
回到家后肖明树对着镜子摸上自己唇上鼻下那一处痂,猛力按压着,觉察到了很细微的疼痛。和他心里不同。
几小时前他收到陌生图片消息,对话截图上赫然是徐俟清的头像。她问:我想知道。在庭大东门见面吗?
肖明树从繁多的卷宗中醒神,他起身换好外套,一边问对方想做什么,一边驱车赴往庭大。
王良也不卖关子,自报姓名后说:“离开徐俟清。”
“王解川董事长的儿子是吧,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肖明树声音蕴冷,“如果我说不呢。”
“肖检来庭北之前没把流言收拾干净啊,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您是个什么人了。”
肖明树轻轻笑笑,“我是怎样的人?”
“专和未成年发生关系的烂人,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
眼前忽然回到那个阴雨连天的天气,台风将抵内陆的前夜,风声呼啸雨势凶猛。
肖平梁将他叫回季州,质问他为什么没继续查郭静秋的案子,是不是如检察院的传言那般碰了未成年小女孩。
肖明树站在书房门前任他数落只字不言。
直到听他说“你根本就不配做检察官”。
肖明树挑衅般朝前进了一步,“是,我也不配当您儿子。高攀了您,败了您名声,对不住。”刻意混不吝的样子触怒了肖平梁向来引以为豪的家族荣耀。
肖平梁将书桌上的宣德岩端砚扔起,重重砸在他头顶,黑色残墨汇着红色涓流一滚一滚滑落,污了那幅肖明树画的水荷。
“你有什么怨气?我让你有光鲜的工作、被人尊敬,还能以权谋私去寻这个鹤那个清,你有多大的不满?”
“那您可对我太好了,对我哥也好,”血液垂流到他唇珠上,肖明树唾出了一团浅红色的血雾。
又说:“你知道我哥临死前在信里写什么吗?万望到死,也能再成全他一回。”
他的眼睛斜看向书房透明展示柜中的一项项荣耀,“您那些东西里,有多少是用他的命换来的?”
肖平梁如同高塔般站立的身体忽然倒下,声音颤巍问:“你说什么?你哥怎么死的?”
“肖大局长裁了那么多案,怎么到自己身上倒断不清了。他死于与歹徒搏斗过程中啊。”
看着肖平梁的表情,肖明树从来不曾觉得这么痛快过。
肖平梁费力将手腕拄在隔壁上,挥了一下。
肖明树走出了书房没有关门。
两天后再回到季州的别墅时,昏暗的屋内没有一丝自然光线,肖明树听见书房里风雨一下一下拍打着玻璃窗的声音,书房门半掩着。
一步步走近时,厚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肖平梁躺在深红色沙发椅上,脖子一道深深割痕,一把藏腰刀静静躺在他手心。鲜血已凝了半地,另一部分的血浸入沙发中形成诡异的暗红色。
颈动脉出血而亡,下手干脆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肖明树觉得胸口被碎石压着。再难以喘息。
那边听到他一直沉默着似乎坠入过往中,王良一手插在兜里,“说对了?肖老局长在儿子的丑闻发酵后离奇自杀,是为了谢罪吗?”
“肖检这工作做的不行啊,虽然查来是稍微费了一些心思,但跑得勤些总是不负有心人。”
他絮叨了许久,直至从车旁递来声刺耳的鸣笛声。
“错得离谱。”肖明树抬头望前方的路,乌云被吹拂遮蔽住明月,深空沉渊。
“你多久没和父亲联系了?给王董事长打个电话吧,顺便告知他尽早归国投案。”肖明树勉强笑着,侧了侧头。
要不说王良这个名字熟悉呢,兴耀地产董事长众所周知的私生小儿子。敢情王解川昨夜逃亡前连他也没告诉,这个小儿子原来也是不被爱的。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肖明树挂断了电话。
他急于要去见徐俟清一面,只有亲眼见到她他才能确定,一切没发生变化。
于是他驱车赶去所说的地点,装作偶遇似的与她见面,问她是否等到了人。听到她说“没等到”,神色也仅是有些慌张时,放下了心。
他拥着徐俟清在春日夜晚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忍不住开口问要不要早点嫁给他。
她应当是对他有疑虑的,但在那一瞬,他只看见了她眼里的信任与热烈的爱意。
徐俟清点点头答应了他,他心里却落下了千钧重的石头,竟喜悦不起来。
大概肖明树也不能欺骗自己,目前拥有的都是虚幻,都是美梦。
徐俟清吻上他的伤口,他仿佛听见了遥远的细嫩童稚声,说:“恶心。”
肖明树拧开水龙头任水流流淌,他伴着响动声竟不可抑制的剧烈呕吐起来。直到没了力气倒坐在地上,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厌弃着自己。
抬眸凝望月亮,黑云以缓慢的速度在他头顶推移着。月亮?他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过是见不得太阳光的东西罢了。
远远望着倒也还好,近了只会心生厌恶。他曾整晚整晚的梦到徐俟清离开他,但即便在梦里她冷眼望着他,他都未曾放弃,而是理了理自己就又贴上去。
然而现实中对他毫无保留信任着的徐俟清,无比纯洁认真的答应了他。
她才是美丽的月亮。
不容他沾染玷污的皎洁月色。
肖明树想:要不就算了吧。就和她走到这里,到徐俟清未逃离的这里。以后见了面说不定还能打声招呼。
他肖明树也能在徐俟清心里保存些关于美好的事情,而不是闹到最后鸡飞狗跳无法收场。
或者真的,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