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萄萄

    徐俟清醒来时左边床又是空荡着,她把自己的身体挪了挪,睡到身旁还留有他余温的位置,嗅着清爽的气息,裹紧了被子又睡了过去。

    晚上肖明树一回来刚放下包,徐俟清就扑过去揽住他的腰。已是深秋,肖明树的面颊带着些风霜的凉意。徐俟清踮了脚去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像冬天里凝白的松木似的。

    肖明树把她轻轻抱起,嘴唇摩挲着她的耳边,问:“怎么了?”

    “白天一直见不到你。。”

    “想我?”凉润的声因她而温柔极了。

    “还没吃饭吧,去南园?”

    “好!”徐俟清本就打算等他回来之后再做饭吃着舒适,如果能一起出去一趟弥补他不在身边的时光会更好。

    肖明树又把自己脖子上刚解下的那条她送予自己的围巾围好,看徐俟清也裹得严实,就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徐俟清如愿吃到了南园的料理,坐在玻璃窗前,看着外面无声的景物发呆。这个季节宁静,偶尔地上有枯落的梧桐树叶被踩碎,风扬起是它的尾声,像人的一生。

    肖明树不解徐俟清今晚如此低落的情绪从何而来,橘黄色路灯灯光下,徐俟清的影子倚着他的。一路散散漫漫的被肖明树拖抱了回去。

    等徐俟清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卧室时,肖明树已把她的书包收拾好,并说:“桌上的资料我给你装进原来那个里层了。巧克力在左侧,不要低血糖了。”

    吹头发的时候侧过脸偷瞄他,说:“明天你送我吧,有时间吗?”

    肖明树在门廊旁望她,灯光昏暗的一侧面部线条被蒙了温柔的虚薄光线,“当然有。”

    他感受到眼前人心有裂隙,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只挑了这句简单的回答。

    肖明树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吹风机,动作轻缓地吹拭着她柔软的发。

    今夜未再听见摩托车呼啸着过的刺耳飞鸣声。徐俟清在肖明树怀里睡得安心。

    第二日肖明树送她回校的车上,徐俟清浏览着手机被推送了一条新闻:庭北交管部门于近日展开巡逻工作,整治非法改装机动车、“飞车”扰民等行为。

    止不住感叹:“之前还和你说摩托车太吵了,今天就被管了。”

    肖明树嘴角含着抹轻笑,被徐俟清捕捉到了,感到有点奇怪,她问:“笑什么?”

    “行动还挺快。”

    “是啊,是有人举报了吧。”

    他颔首。

    徐俟清试探性地问:“你举报的?”

    “嗯。打了个电话,还被奖励了一千块钱呢。”愉悦地抿起唇,又是这副拽样子。

    徐俟清忍不住伸了手朝他鼓起的腮帮上捏了一下。肖明树没躲开,说:“开车呢。”

    忙安分坐好,却还时不时偷着看他几眼。

    送到学校门口,肖明树坐在车里对着她挥手说:“进去吧。”

    徐俟清走了几步,却又跑回来往他脸上印了一个吻。然后看肖明树在那儿愣了好久,才又缓缓驶离。

    过了些日子徐俟清再去居风托护院时,看到当初和戴翠兰奶奶一起住下桥洞里的何奶奶精神矍铄。

    老人花白的头发被梳得齐整,瘦小的身影投在跳广场舞的人群之中,手上拿一把粉红半圆扇,身形轻盈。

    “听说何奶奶也是找不到家里人,你有办法吗?”在她心中,肖明树已然是无所不能的庇护存在。

    “公安局如果找不到的话我肯定也找不到,”肖明树有些失笑,“俟清,我没那么厉害。”

    “嗯好,我也就是随便问一问。不过肖明树......”徐俟清顿了顿,又酝酿了半天,终于是添上了一句,“你是我的月亮。”永不可缺,永会仰望。

    她叫出他的名字时,“树”字是四声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着声调,于是原本该添重的尾音被她抛起声调成了平稳的一声。

    高兴了就喊他肖明树,要撒娇说软话时就称呼他名字的后两个字,“明树”的音七拐八拐进他心里。

    徐俟清这时说,自己是她的月亮。那是什么呢,皓皓。

    肖明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粉嫩小人儿的模样,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俩朝天的羊角辫。她冲他要抱,口里喊着:“哥哥。”

    他卑劣无比,从张杳鹤那里受了伤就找到徐俟清这里躲着疗愈着。

    肖明树始终不敢说自己没有谋划着相遇的场所,次数。

    她明明那么爱他,却被设计进他布好的局里。

    对不起。

    浑身附骨的疼痛层层溯卷着扑打过来,他又听见了刺耳的锐鸣声。

    2020年的冬天肖明树大病了一场。病势疾迅汹涌到放寒假的徐俟清不得不推延回家的时间,她给苏永丽说是学校这边还有个项目。

    挂断电话后的徐俟清走进病房,额头贴在肖明树的额上,问躺在病床上的他:“你这是怎么了啊,发烧风寒到住院。”

    肖明树张了张嘴声音却很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是说:你要记得,知道,我爱你永远纯洁。

    “什么,明树?”徐俟清侧着耳听。

    他又说:“我爱你。”

    徐俟清笑弯了一双眼,攥着他的手说:“要快点好起来啊,邓枫就快要结婚了,我去当伴娘肯定是要去抢捧花的。”

    她又把肖明树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接着说:“到时候你可得在台下等着,我抢到新娘捧花后你要记得来拥抱我。”

    肖明树用力点点头,把她的头揽着趴在自己身上。

    徐俟清也只是虚虚地压着,手指绕着他颈边病号服的线头。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说:“等病好之后,我们一起回季州好吗?”

    徐俟清抬起头看着他。

    “我父母和哥哥都不在了,想带你回去。”

    “好啊明树。”这时的“树”字是一声的,温温柔柔无比乖巧。用唇稍稍蹭蹭他的,顿觉干涸枯竭,“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啊肖明树,百万在家好想你的。”

    “那你想我了吗?”肖明树十分反常的问她。

    徐俟清抿了抿唇,端起柜上一杯温水喝了几口,嘴唇变得湿润。在用帘子围了一小块空间的病床前,身子轻轻攀上他的,手抚在身前,柔弱无骨的样子。极为滞慢地含上了他的唇,微微用力扯着,含混不清吐着字:“你说呢?”

    一吻过后,徐俟清从肖明树身上起来,看见他因生病而发白的面色此刻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也亮润润的样子。

    “不要轻易生病了,肖明树。老说我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有好好吃饭吗。”

    肖明树侧着脸点了点头,徐俟清熟知,那是他在撒谎时特有的小动作。伸了手去捏他的脸,“别撒谎。”

    生病时的肖明树和平时很是不同,徐俟清竟觉得他有些神情莫名熟悉,仔细想着忽地拍了拍自己的头:怎么能把他和百万联系在一起呢,被他知道了自己又不会好受了。但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瞳色在阳光下呈现类小兽般的浅褐色,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软乎乎的狗。

    “水。”肖明树虚攥起个拳头放在唇旁,微微咳着,阻断了继续打量着他的目光。

    徐俟清转了视线笑着把水递到他手里,不再盯着他。

    肖明树身体痊愈之后没急着去上班,部长给他多批了三天的假期。

    于是他便每天晚上做好饭等徐俟清回来,倒有在往贤夫的方向发展。

    徐俟清吃完饭后缠住他的腰,说:“教我练下书法吧,我没怎么系统地学过,写的欠缺筋骨。”

    肖明树的身体忽然有些僵直,低声问:“怎么忽然想到学这个。”

    “啊~以后你要是再作画的话我就可以给你题字啊,行吗?”徐俟清的眼睛清亮亮的,琉璃一般。

    “好。”他的语意深重,没一会儿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临过黄庭坚的碑帖么?”他端详着徐俟清的作品问。

    “你怎么知道?!”

    “这个‘風’是他的形构,我在《松风阁》中见过。”

    “点画力量有些不足,字与字的间距有点太死板。”肖明树用朱墨圈出不合格的字形,从身后握住徐俟清的手移动着。

    一瞬间,鼻息掠过,寒凛的深山瀑流般,却令她面红耳赤。

    徐俟清尽力凝聚神思:“哦,好。”

    “出锋不要太随意。”肖明树恍若没注意到,继续将她柔若无骨的手握在他的宽大手心中,全神贯注。

    “这样吗?”徐俟清完成‘見’的书写,回眸看他,饱满的唇无意间蹭过他青筋显露的脖颈。

    见肖明树嘴角聚着浅浅的梨涡,垫起脚吻在他唇边。

    他们是在一个有着白霜的晚上带着百万一起回到季州的。徐俟清先和肖明树去了他家。

    空无一人的别墅积了层灰,肖明树已经许久没回过这里了。

    他隐去了一些事情,只和她谈起自己的母亲。

    徐俟清摸着他躺在自己膝上的头,手指插进他细软的头发里慢慢捋着,说:“你一定很想她吧。”她犹记得幼时那样温暖的怀抱。

    “偶尔会梦到她,上一次梦到时她的脸对我来说已经很模糊了,所以想先带你回来看看。”

    “嗯。”徐俟清点点头,弯了身子去温着他的脸。

    说起这些话时,肖明树就是春日阳光下轻摆的树木,垂下孤寂和凉润。

    从前徐俟清见他时大都是意气风发裘马轻狂的模样,和他在一起越久,他向着徐俟清流露出的柔软情绪就越来越多。

    他把自己属于脆弱的部分展现给她看见,不知是有意无意。

    门庭前冬禽簌落,一室寂静。

    肖明树坐起身问:“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好吗?”他特意加了“大学”这个限定修饰词,她要是再往上读的话他可等不及了。

    “什么啊肖明树,家长还没见呢婚还没求呢就想着和我结婚了?”徐俟清不满地咬了他手臂一口。

    “嗯。”少有的模糊吐字。

    “嗯啊什么,万一我妈不同意你怎......”没等她说完,肖明树伸出食指挡在她嘴唇边。

    他实在是怕一语成谶,所以不让她说不吉利的话。他让徐俟清顺着他的思路走,问道:“你喜欢小孩吗?不想要的话我们就不生。”

    徐俟清果真顺着他走了,咬着唇沉思着,说:“或许喜欢吧,我也不确定。”她预想了一下,却不能在脑海中构成这样的画面。

    “你来决定。”肖明树吻在她手侧,“如果生一个的话,跟你姓。”

    徐俟清没想到男德标兵竟在自己身边,捧起他的脸,问:“那起个什么名字呢?”

    “你爱吃葡萄。”

    徐俟清打断他:“不是吧肖明树,虽然爱吃但小孩总不能叫徐葡萄吧,会恨死你的要真叫这名。”

    “也是,”肖明树想了想,起身打开手机备忘录把意向的名字打出来,指给徐俟清看说:“那你看看什么排列组合,或者用谐音也行,先把小名定下。”

    倒十分认真的讨论起来了。

    “葡萄不行,”随意得太狠了。徐俟清摇摇头又点着头,“那就叫萄萄。”

    “那‘萄’是轻声吗?”

    “二声啦明树。”徐俟清抚上他薄薄的上唇,“跟我读——萄萄。”

    “嗯,萄萄,二声。”肖明树又问:“孩子会不会觉得太随意了点儿。”

    徐俟清小手一挥:“我说了算。”

    肖明树眼睛笑弯成浅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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