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大会结束后,江晨濡请了几个合作伙伴去参观自家马场,他这当爸的,对女儿儿子态度都一样,有人来了,女儿秀钢琴,儿子就骑马。
江晨濡打着家庭聚会的幌子叫邱婵来,她当然不来,只是收到了温盈的消息,这女人这段时间把她留学时的每一天都给调查出来了,Womenkind的对外公开的信息里的确没她名字,但回国后她一直在捷西资本待着,找几个人查一查,很快就清楚了。
邱婵换好骑马服出来,温盈特地侯着她。
“来了就谈谈吧。”她的语气挺和善的。
“好啊,谈谈。”
两个人来到露台坐下,服务员递来饮品,邱婵眺望着宽广的马场,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
“开公司不容易吧?”
邱婵放下茶杯,语气淡淡:“这年头干什么事都不容易。”
温盈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其实我们两个女人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你说对吗?”
“不对啊,”邱婵笑,“只有你在争,我以前可是一直被你压着打,还记得你打我的第一个巴掌吗?就是你把我送去丹麦,我跟你争执,‘啪’的一声,我就迎来了我人生的第一个巴掌,直接被打趴下了,家门口的三四级阶梯,我摔下去了,手指都折了。”
温盈知道她开了公司后的其中利害,在江晨濡眼中,那个只会弹钢琴的大女儿突然一夕之间成了瞩目的投资新秀,又夹在了自家公司内斗的时候,如果他知道了,儿子女儿的天平一定会倾斜。
连没什么把握的与仝家联姻一事,江晨濡就敢让自己别惹邱婵生气。要是他真想邱婵帮公司一把,那她,包括儿子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她必须能屈能伸。
温盈露出愧疚的表情:“对不起啊小婵,以前的事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我一个弹钢琴的,你还特地给我大学找了钢琴专业,结果把我手指弄骨折了,真是好好笑啊,还好我命硬,最后养好了。”
“真的对不起。”
“呦,”邱婵抬手挡太阳,朝天空看,“我现在也瞧不出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你爸要是知道你开公司的事,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把它拿走的,所以我替你瞒着,你也替我瞒着,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会知道是因为我在让你知道,”邱婵盯着温盈,浅金色的光斑通过摇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影子轻晃,她的眼神不为所动,“所以我压根就不怕他知道。温盈,没有你,还会有王盈,陈盈……我一直没把你放在眼里,你明白吗?”
屈辱,温盈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连当年面对邱棠,她都不曾感受过。她侧过脸,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
“我给你个定心丸吧,只要你拦住我爸不打我公司的心思,江博简的位置就跟你一样,我不会放在眼里,在这个世界上,女人争了男人拍手叫好的东西就是坏女人,所以我只想守好自己的东西。但要是我的公司出了什么差错,那本该是我的,我就要拿回来。”
温盈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眼光像复印机一样,把她整张脸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检阅了一遍,试图寻出一处哄骗的痕迹。
可是没有,扑面都是细碎的阳光。
“你说的是真的?”
“我的精力也只够管一个公司,”邱婵慢条斯理地戴手套,“哦对了,我听说你把我房间砸了,好像是我打你巴掌的那天。希望我下次回家的时候,已经恢复原样了。”
温盈咬了咬牙,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
邱婵站起来,戴上马术头盔,帽檐投下的阴影刚好盖住了她的眼睛:“我现在没以前那么能忍,所以但凡我看你有一点不顺眼,你知道我会干什么。”
她走后,温盈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阳光晒得眼皮发暖,这让她更烦躁了。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只要夹着尾巴做人,邱婵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
温盈站起来,看着下面正在骑马的邱婵,那样意气风发,她握紧拳,踢了椅子一脚:“今天天气怎么这么好?真够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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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附男人的女人就是这么好骗,不过邱婵也不指望一次谈话就能让温盈卸下防备,反正以后长得很,见招拆招。
她收回看向露台的视线,压低了帽檐,腿轻轻挤压肚带,拉了拉缰绳,马开始向前走。
邱婵出国后就没再碰过马了,不敢有大动作,信马由缰,随处逛逛,今天天气太好,温度也适合,一人一马从训练场一直走到草场,她感叹:这个爹真是有够爱烧钱的。
突然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邱婵扭头,是江博简。
“停下!”
这是一个熊孩子,邱婵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停下,他又会整哪出。
她停下了。
“你是不是又惹我妈生气了?”
邱婵无语:“你要是真偷听了,也不会得出这个结论。”
“哼,”江博简的嘴撅得老高,“我警告你,以后少来我家,你一来,爸爸妈妈就会不高兴。”
邱婵乐了,嘴角一弯:“喂,小孩,你知道我是你名义上的姐姐吧。”
“你又不姓江。”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姓江吗?”
“因为爸爸不喜欢你。”
“入赘,你懂吗?”邱婵化身知心姐姐,温柔的讲解,“因为你的爸爸全方位不如我的妈妈,我姓江的话那可亏大了。”
“你妈死了。”
“……”
邱婵眸光微敛,眼神一下子凛然起来,“对,我妈妈去世了,你的家教是可以随便戳人痛处吗?”
“你的家教是可以随便破坏别人的家庭吗?”江博简吼叫了起来,“你每次来,我妈就会很不开心!爸爸也会很烦!你在国外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是给你的钱还不够吗?”
“真会倒打一耙,懒得跟你浪费时间。”邱婵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拉缰给腿,示意马往前走。
“啪!”
一记沉重的鞭声,马受惊了,完全没有给邱婵反应时间,直接失控往前冲。马叫了,她连叫的机会都没有,连续几个重心不稳,身子东摇西晃,屁股起飞,一下一下地砸向马鞍,此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抓住缰绳!
屁股已经离马鞍十万八千里了,邱婵的身子一个劲地往前,压根坐不回去,她迫不得已抓住马脖子。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邱婵死死地抱住马,眼睛都不敢睁,拼命祈祷马快点跑累。
突然马尥了两下蹶子,邱婵整个人往前顶,两眼一黑,翻过马头,看到一秒太奶奶后,重重摔下。
护甲脱离马鞍,瞬间充气,尽管有了这层保护,邱婵还是摔了个呛,感觉身体器官全移了个位。
手早就松了缰绳,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飞扬的尘土吃了邱婵一嘴灰,她躺在地上晕了两三分钟,才开始恢复意识。
“啊……”邱婵鼻子一酸,马上就哭了,全身哪哪都疼了起来,特别是屁股,她觉得自己肯定骨折了,第一反应是完蛋了,后面有超级多的工作,她不想自己被推着轮椅上桌谈项目。
邱婵对小孩子还是挺善良的,但对江博简的杀心真是一瞬间就起了。
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四周,鸟不拉屎的地方,她手机都没拿,难道要在这躺到被人发现?
江博简!怎么会有这种死小孩!
邱婵握拳,气到差点用劲蹬了一下腿,但是……欸?怎么好像没什么事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两只脚,然后不可思议地坐了起来,扶正自己的头盔,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邱婵尝试站了起来,痛得她“啊”了一声,屁股还是受到了重创,但是她得快点走到有人的地方去,颤颤巍巍地起身,走一步,屁股就痛两下。
出门忘记看黄历了,小孩也是小人的一种啊!
她灰头土脸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地往前走了一段时间,突然看到不远处地上蠕动着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乐了。
“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什么玩意变异了,这么大一坨,”邱婵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博简,“怎么?小三的孩子不想当人了,趴地上当四条腿动物呢。”
江博简剜了她一眼:“快去给我叫人,我好像骨折了。”
“你的马呢,”邱婵“啧啧”了两声,“摔得比我还狠,真是一匹性情中马。”
“你有完没完啊!”江博简因为疼痛大哭起来,白脸盘子简直能和泥了,“都怪你,我就算死了也要拉你下水!”
“呵……”邱婵走近了几步说,“拉啊你来拉啊。”
江博简把脸埋在臂弯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邱婵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后,扶好自己的屁股,继续往前走。
一扭头,眼睛瞬间瞪大。
好多人啊……
好多马啊……
温盈急红了脸,迅速下马,朝江博简跑了过来。
邱婵尴尬了一秒,因为她看到了仝溪白。
因为马场是自己家的关系,邱婵从小就开始学习马术,那会仝家和江晨濡还算蜜月期,仝彦西有事没事去他那买几匹马,骑个两圈,毕竟是传统意义上的贵族运动,把仝溪白也叫来,美其名曰培养儿子的骑士精神。
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燕尾服,脚蹬高筒马靴,背后是豁开口子的夕阳,他孤高脱俗至出尘,眼神沉静,无波无澜,起涟漪的只有将目光投向他的人。
高岭之花该是这样。
不该朝自己跑来。
马上的人都不见了,他们经过邱婵,匆匆忙忙地奔走,只有他停下了。
他皱着眉,眼里都是心疼,靠那么近,感觉下一秒就要抱她了,但又怕碰到伤处她会痛,只好慌张地问了句:“摔到哪了?”
邱婵看他这么紧张的神情,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紧张了,拍了拍脸上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土,沉吟了片刻:“屁股。”
预感到可能会受伤,医疗团队也来了,只是只备了一个担架,一群人围在江博简身边,哭的哭,喊的喊,哄的哄,叽叽喳喳一团乱。仝溪白看江博简被抬上了担架,看样子伤得很重,只好先让给他。
他下意识地扶住邱婵,半掺半抱着:“其他地方没事吗?”
有了依靠,邱婵突然小鸟依人起来:“应该没事吧,我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我们等一会。”仝溪白拿出手机打电话,叫医疗队过来。
江博简经过他们,哭红的眼死死盯着邱婵,他或许觉得丢脸,或许想掩盖事实,22岁与5岁的巨大悬殊,大人理应站在自己这边。
“爸!妈!是她害我!”
那稚嫩的食指狠毒地指着邱婵,众人的视线如针般密集地刺向她。
仝溪白感到邱婵的身体绷紧了,她咬了咬牙,纵使她再伶牙俐齿,在这种情况下,也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跟温盈那不堪一击的战线立马倒塌,温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泪会演戏似的一瞬间掉了下来,难做的后妈心碎的嘴脸:“你……”
江晨濡气得大吼:“邱婵!”
倒了八辈子霉的邱婵麻木地看着他:“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们就定了我的罪?是不是因为我摔得不够狠,要是我摔成他这样,我就能说是他害的我。”
“他是你弟弟!”
邱婵沉默,她太习惯这种虚假血缘下理所应当的道德绑架,她有哪门子的弟弟,她一个亲人都没有。
场上人这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看了这出戏又不知道会怎么添油加醋地八卦出去,邱婵才没那么傻与江晨濡硬刚。虽然和温盈一直都是死对头,但装可怜的演技倒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
邱婵往前走了一步:“你难道不是我爸爸吗?”
眼眶含泪,努力封住情绪,委屈中带着一股倔劲,只是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更衬得全天下人都对不起她。
“你就这么不愿意信我吗?”
突然,长指滑向她的五指,握紧,一股安心的温暖在手心蔓延,像雾气一般慢慢沁透焦躁不已的心脏。
“江叔,马场到处都是监控,何必急于一时,先送弟弟去医院吧,邱婵我来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