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本杰明,这太危险了!”
柔软舒适的座椅此刻却像是布满了尖刺,你根本一刻也坐不住,猛地起身,控制不住地捏紧了拳头,想要给对面这个一脸镇定的家伙来一拳。
“别这样,切西娅,研究到现在这个阶段,我们放弃了就等于功亏一篑,”本杰明摆事实讲道理,就像是电影里那些疯狂的科学家,语气中充满了热烈和激动,“只要实验成功了,就能彻底治愈这种疾病,到时候珍娜和她的孩子就是第一批受益人!”
“也有可能是第一批受害者!”你丝毫没有被他幻想的蓝图打动,“靶向神经元治疗,你怎么确定药物一定作用在目标神经元?告诉我本杰明,你的实验成功率有多少?”
“切西娅,你也是医学人员,应该知道,这个数字并没有任何意义。”本杰明的语速加快,没有正面回答。
“珍娜是人,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而且她现在的精神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万一脑神经出现问题,那种损伤是不可能挽回的,”你想到了这种也许会出现的可怕情形,语气也有些不受控制,带上了控诉的意味,“我不信你不知道她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结果的出现的可能性有多高!”
“可她已经同意了。”
本杰抛下一颗炸弹,将你所有为出口的话都轰的干干净净,你的脑子也有些发懵,声音干涩,砂纸一般摩擦过你的咽喉。
“你说什么?”
“珍娜已经同意了,”本杰明推过来一张纸,“这是同意书。”
“她……她是清醒的吗?”
“是的,”本杰明从位置上站起来,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他的表情很严肃,眼神却蕴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你难以读懂,“这是珍娜她自己的决定,她的家人也都同意了。”
“她为什么?”
“汤姆的CACNA1G基因点也有蛋白质截断变异。”本杰明语调异常沉重。
“你是说他遗传了……怎么可能,不是说只有10%的遗传概率吗?”你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说过的,数字没有任何意义,”本杰明很遗憾地叹声道,“珍娜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和她过一样的生活,你明白吗?”
你沉默着,双腿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缓慢地坐回椅子上,视线落在那份同意书上,目光毫无焦距。
“你希望我做什么?”你听到自己平静地发问。
“去见见她,记录她清醒的状态,我们需要绝对全面的对照数据,”本杰明回答,“这部分,只有你能做得到。”
确实只有你能做得到,你自嘲地一笑。
“别太担心了,切西娅,疗程至少会持续半年,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们会马上终止的。”
你无法出声,只能用点头的动作回应他。
“你的药,”本杰明喊住你即将出门的身影,“已经停了吧?”
“嗯。”
开车去往疗养院的时候是清晨,离开的时候却已临近黄昏。
坐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让自己混乱的思路慢慢理顺。
你理解了本杰明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珍娜的状态比你想象的还要差,说是记录她清醒的状态,实际上,你在疗养院里呆了一整天,她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半小时。
多数时候她都是紧绷的、神经质的、你要小心不能发出任何响动,不然她就会歇斯底里的大叫或是抓挠自己;如果周围一片安静,她则对着床边的空气自说自话,就好像那里站着一个谁都看不见的透明人。
从她的语言判断,透明人的身份多数时候都是她的恋人,偶尔是她的家人,你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多么荒诞又熟悉的场景!
你明明就坐在她的正对面,但是她却视而不见,和幻想中的切西娅聊着自己的婚礼。
而当她清醒时,她认出了你,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忧郁和伤感,还有恐惧。
你们没有提起实验的事,你小心地避开了汤姆的话题,和她聊起了大学时候的事情,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但是下一秒,她再次发病,像只颤抖的兔子一般瑟缩在了床头。
你感到精疲力竭,努力长出气,胸腔却像是被巨石堵住,压力巨大,几乎快要无法呼吸。身体的疲惫让你无法理清混乱的头脑,朦胧中,你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你的名字。
“西娅!”
你猛地坐直了身体,环顾四周,天色已晚,路灯照亮着深夜里的疗养院,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张嘴吞噬一切的怪兽。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你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拿起来接通,拉莫斯的声音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热情和欢快。
“Sissi,你在做什么?在医院还是在家?”
奇异地,拉莫斯的声音再次安抚了你的不安,透过后视镜,你发觉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
“我在车上,很快就要回家了。”你放低了声音,“你呢,训练还顺利吗?”
“啊,还不错,”拉莫斯笑着回答,随即又变得有些低落,“就是你没来,sese好想见你啊~”
“我也想见你,”你发自内心地说道,眼神扫过四楼挂着红色窗帘的房间,那里透出一个人影。
也许是珍娜,你不确定地想到。
似乎听出了你情绪低落,拉莫斯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你回答,惊讶的同时也欣喜于他的敏锐,“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那休息一会儿再开车吧,或者把车留在原地打车回去。”拉莫斯担忧地给出建议。
“嗯,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还有训练吗?”你轻声应道。
“那我挂断了,你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拉莫斯的电话成功地让你打起了精神,你拧动钥匙,看着被车前灯照亮的路,脑海中那些悲观的念头像是被戳破的气泡,一个个消失。
你该相信本杰明的,珍娜一定可以被治愈。
人生不会总是如此糟糕的。
*
第一次治疗时间被定在了9月初哈佛开学的时候,在这之前,你需要每周去往疗养院收集医生记录,并用半天时间观察珍娜的情况。
保守的传统药物治疗让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但是也陷入了沉默的状态,医生说她似乎有抑郁的倾向,需要适当减少药量,这就意味着她清醒的时间会变少。
你碰到过一次她的家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深刻的疲惫和忧愁,就如当年的邦妮一般,想要给与帮助,却无能为力。
你还见到了汤姆,他可真是个小天使,金发蓝眼,皮肤白的像是新鲜奶油。
他很喜欢笑,即使是在疗养院这种寂静到有些苍凉的地方,他也总是笑个不停。
你难以想象,这孩子将来有一天也会成为铁门后的一员。
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引发了短暂的心悸,你感受到了恐惧,像是潜意识在警告你停下来,但是你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不能停下的还有你在医院的工作。
马尔蒂尼的身体恢复神速,这和他坚强的意志以及谨遵医嘱的态度相关。你每天都会去查看他的情况,就连周六日也不例外。
他虽然不再一次见面时,带着试探和怀疑的眼神审视着你,可态度和面对其他人时的温和有礼不同,疏远和冷漠成为了常态,不过你也乐得自在。
有些事不要再提起,早晚都会过去。
今天照旧是你去看望珍娜的日子,一切还算顺利,她虽然依旧很憔悴,但意识清醒,只是不太愿意说话,开口都是对家人的亏欠,尤其是对她的儿子。
“我对不起汤姆,我不应该生下他。”她红着眼睛说道,声音发抖。
“别这么说,珍娜,”你握住她青筋暴露的手,“你给了他生命,这就足够了。”
“不够,切西娅,这不够,”珍娜摇头,晶莹的泪水滑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他有可能会遗传的,但是我还是赌了,就因为我想要一个孩子,却让他背负这样沉重的人生,这都是我的错。”
你无言以对,只能轻轻拥抱她。
直到开车回到医院,你肩头落下的泪水早已干透,但是内心留下的印记却无法抹除。
下午你按照惯例去检查马尔蒂尼的恢复情况。
进入病房前,小助理叫住了你。
“温斯顿医生,这是你的机票。”
“谢谢,”你接过来,飞机是今晚的,西班牙小组赛第一场就在两天后,你打算给他个惊喜,顺便放松一下心情,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压抑了。
“马尔蒂尼先生有几名访客,”小助理看着你行走的方向,仔细地提醒道。
你点点头,并没有当回事。
马尔蒂尼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成功人士,朋友自然也不少,住院这段时间,你就没少遇到过。
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里面嘀嘀咕咕的声音,好像是意大利语,你听不太懂。
你敲了敲门,室内静默片刻,随后听到请进,你便推门进去。
几个男人正围着马尔蒂尼的病床或坐或站,目光齐齐地注视着你。
你大致扫了一眼,认出这四个人都是AC米兰的意大利籍球员,便朝着他们点头当作打招呼,径自走到马尔蒂尼床边,查看他膝盖的情况。
“这样按疼吗?”你食指戳了戳他膝盖的外侧,完全无视其他人探究的视线,专注自己的工作。
“不,没什么感觉,”马尔蒂尼回答,一如既往地冷淡。
“今天训练感觉哪里不舒服吗?”你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
“有点酸,但是问题不大。”
“坐到床边来,腿垂下来,不要用力,”你指挥着他坐好,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踩到了什么,回头看去,发现是四人中总是一副慵懒姿态的皮尔洛。
“抱歉,”你迅速道歉,也不在意他的回应,往旁边移了一步,蹲下身抬起马尔蒂尼的小腿,慢慢活动,询问马尔蒂尼的感觉。
皮尔洛张了张嘴,一句“没关系”卡在嘴里觉得说不说都无人在意,索性闭上了嘴巴。
他扫了眼似笑非笑看着两人的因扎吉,用眼神示意【是她?】
因扎吉点头,表示没错。
内斯塔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始终保持着绝对的社恐形象,倒是加图索,跟你搭话询问马尔蒂尼的恢复情况。
“基本没问题了,按照计划回去调整一周,就完全康复了。”你直起身,把最后一笔记录做完。
“那今天就能出院吗?”加图索问道。
“没错,”你给出肯定的回答。
“能坐飞机吗?”马尔蒂尼忽然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坐经济舱,恢复期内,你的膝盖最好不要长时间弯曲。”你再次确认他的腿部情况,对方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你,似乎在思考什么。
“温斯特医生,我记得你说过,回去莱比锡看比赛。”他话锋一转,忽然说道。
你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随口说的话,回忆起那次算不上愉快的对话,你心中的戒备情绪升起,不知道这个人有打算做什么。
“没错,今晚的机票。”
“那不如和我们一起,”马尔蒂尼忽然温柔地笑起来,一改之前的冷淡疏离,“私人飞机上还有空位,我也希望能得到你的专业看护。”
“不用麻烦了,你的腿只要不做剧烈运动,一周后就会完全康复,”你不明白是什么让他的态度360度大转变,但是这并不妨碍你拒绝对方,“机票没法退,就不打扰你们了。”
“乔治先生已经同意你到米兰做一次专业检查,也许我们可以在飞机上讨论一下具体的行程,”马尔蒂尼对你的回绝不以为意,给出了你从未听说过的信息。
“不用了,我会跟乔治亲自确认,”你失去了继续沟通的兴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你很不舒服,“我还有其他病人,出院手续会有助理办理,再见。”
“先等下,”马尔蒂尼喊住你,“你的机票掉了。”
你努力维持表情不变,接过不知何时掉落的机票,挺直脊背走出病房,身后的目光让你如芒在背。
关上门之后,快步走回办公室,准备质问老乔治的“自作主张”。
*
“保罗,你在打算什么?”因扎吉看到门关上,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很犀利。
“没什么,”马尔蒂尼回答,目光坦荡地回视过去,“只是顺路帮个忙罢了。”
因扎吉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如果队长不想说,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但是如果说他真的没什么打算,那因扎吉也是绝对不信的,飞机又不是汽车,还能有搭顺风机这么一说吗?
“卡卡也是今天飞柏林吧,”皮尔洛忽然说道。
“没错,我帮他订的机票。”少了你这个外人,内斯塔话痨属性回归,“巴西队早就过去了,他却不得不请假在圣保罗参加什么商业酒会,着急的很,只能订凌晨的飞机,中途还要在法兰克福转机3个小时,也不知道他的经纪人是怎么想的!”
“他可是个乖孩子。”因扎吉笑的有些戏谑,虽然是跟内斯塔说话,但是目光却落在了正把一束风干的白色郁金香放入行李箱的马尔蒂尼身上。
法兰克福吗?
马尔蒂尼小心地把花放好,拄着拐杖走出病房,路过紧闭房门的办公室,从半合上的百叶窗他能隐约看到站在窗边的身影。
*
从纽约飞往莱比锡,中途要转机两次,航班不少,小助理帮你订的是清晨到达目的地的德国汉莎航空。
最后一个换乘地是法兰克福,需要在机场停留一个小时。
然而法兰克福下起了雷雨,机场广播飞机可能会晚点一到两小时。
你坐在vip候机区,用笔记本电脑整理论文,马尔蒂尼和另一个同期病例的恢复情况都远超预计,这说明你制定的治疗手段对这类损伤恢复远超传统手段,老乔治建议你整理成论文发出去。
“多发点论文总是没错的,”电话里的乔治意有所指。
“那倒是没错,不过,你先说说,AC米兰那个检查是怎么回事啊?”你差点就被他绕蒙了忘记自己打电话的目的。
“哎呀,那个我和他们主席是好朋友,他请我帮个忙,我总不好拒绝啊。”老乔治呵呵笑道。
“那你自己去啊,马德里离米兰那么近,我现在常驻曼哈顿,隔着大洋我飞过去这不是舍近求远吗?”你完全不能理解他这个安排。
“我没告诉你吗?”老乔治忽然狐疑地问出声。
“告诉我什么?”你警惕地问道,不知道这个越老越调皮的恩师又打算做什么。
“我准备在米兰开个分院,”老乔治语气很骄傲。
“然后呢?”你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我准备回曼哈顿养老,马德里这里就留给你了,你也说了,马德里和米兰不算远,所以拜托你兼顾一下吧,等你师弟毕业了,我就派他过去。”
“不是,乔治,你等下,我不……”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就这样,我挂了!”
你不明白老乔治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是唯一一个对你的过往全然知情的人,自然也应该明白你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米兰,可他却偏偏把你推向了那里……
想不你就不想了,在论文的结尾按上句号,你起身到准备免税区转转。
“西娅!”
你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不敢置信地循声望过去。
拉着行李箱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一双眼睛呈满惊喜地望向你,亮白的牙齿几乎要闪花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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