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苏翡抱着思粒摩犬，它抬起爪子轻轻地搭在她的手心。她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皮毛，掌心下的毛发微微发硬。

    杜苏翡站在草坡上眺望这一片风景，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归家旅人。

    希尔加说：“你的精神力回复速度加快了。”

    她的家会在这片大陆的哪个地方呢？

    不是第二地球的繁华海岬公寓，那里只是一个临时住处。她渴望找到自己真正的来处和归处。

    杜苏翡闭上眼睛，想起那条去往庄园的林间小路，天上挂着两颗明亮的双星。

    她在黑市叫了一辆车。汽车在克登湖泊公园的门口停下来。待车开走之后，杜苏翡进入公园，然后从后门翻墙而过。

    她游过一条护园河。贴身的衣服很快重新变得干爽。杜苏翡用外套绞了绞还在滴水的头发，用手指把头发捋平。她避开那片高大的建筑群，往记忆中安置墓碑的园区走去。

    思粒摩已经回到个人面板中休憩，杜苏翡的精神力在它孜孜不倦地努力（奉献）下已经回满。它也同时帮杜苏翡随机恢复了一小片记忆。

    关于乔霓裳和她居住过的那片庄园，是柳乘风献给乔霓裳的礼物。他们绑架了当时的某个本地首富家族继承人，这处土地以及其上建造的庄园属于那个富豪家族交出的天价赎金的一部分。

    柳乘风知晓投其所好。这座庄园本就是杜雪亭家族的祖产，大约在几十年前被某个杜氏族人非法抵押给当地的私人银行。到期之后借款人没能还清本金和高额利息，庄园被银行没收。杜雪亭曾经带乔霓裳去参加过和银行的交涉，表示自己愿意代为偿还，然而无果。蔷薇庄园落入他人手中。

    柳乘风知道这事是乔霓裳无意间提起的。几天之后，那个银行家的三代单传的孙子被柳乘风的手下绑到了乔霓裳面前，年幼的孩子遍体鳞伤，小指断了一根，任何人靠近都只会说“别打我”。

    这件事让乔霓裳大吃一惊，她突然认识到柳乘风冷血无情的本性从未变过，只是长大之后的他更懂得将会被他人认为坏的那部分伪装在英俊的皮囊和长袖善舞的圆滑表象之下。

    两人重逢之后，柳乘风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野心家，黑白两道皆吃得开。乔霓裳和他有一些理念上的分歧，但因为实验室一起长大的情分，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乔霓裳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他的团队。

    杜苏翡就这样跟随乔霓裳搬回了蔷薇庄园。

    乔霓裳在蔷薇庄园里的墓地也是空墓。杜苏翡让思粒摩重新拎出来，照着她搜索出的铁锹图片变成一把工具锹。思粒摩的变形还算结实，杜苏翡试了试思粒摩（工具版）的硬度，感觉差不多了，就开始挖她姐的坟。

    挖到一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打开手环看看黄历，黄历说今天适宜动工、迁坟和安坟。杜苏翡松了一口气，继续挖，她对这些一知半解，不过乔霓裳有时候很信。

    杜苏翡觉得她姐是一个谜。一个实验室里出生的复制人，战力强大如杀神一般，却是一个信命的人，交好的朋友还是甘若烟那个赛博神棍。

    最后一铁锹下去，发出一声金属相碰的声音，铁锹铲到了一个硬硬的铁皮盒子。杜苏翡清理掉盒子周围的土，把盒子从土里拿出来。

    盒子有一把特别复古的黄铜锁，杜苏翡想不起来钥匙在哪。她先把乔霓裳的坟恢复原样，然后让思粒摩回到面板背包里面休息，自己则抱着盒子进入庄园别墅。

    她在门口刷了一下手环，门禁识别系统播报：“欢迎……你真的回来了。”

    固定的机械语音卡顿了一下，然后切换成甘若烟的声音，她是这里的电子管家。

    杜苏翡奇怪地说：“我姐和你签的雇佣合同还没过期吗，谁给你发工资啊？”

    “在合同到期之前，柳乘风决定继续雇我打理庄园。”甘若烟说。

    在别墅工作的保安接到甘若烟的指令，前来给杜苏翡开门。

    门后是一座迷宫一般的园林，是以前乔霓裳学习古代地球某个东方古国的风水和园林景观书籍的时候捣鼓出来的设计。

    天色已晚，保安穿着宝蓝色制服，手里提着一盏玻璃做的八角灯笼，走在杜苏翡的前面，为她领路。灯发出的光恒定地照亮周围。

    绕过浮雕影壁，就能看见青瓦白墙和曲折的抄手游廊，亭子的檐角高高地翘起。园内花木众多，栽有古朴松木和柔弱扶柳。嶙峋怪石相叠，假山前是一潭小而深的水池。水池里的古荷花开得正盛。克莱姆星的气候没有第二地球那么极端多变。

    放在第二地球珍贵无比的植物在这里比比皆是，流浪军团从星际各处掠夺的财富不计其数，前任领导人之一的乔霓裳自然不会缺钱。

    杜苏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甘若烟的声音就从埋伏在鹅卵石子小路旁边的扬声器里传出来：“我从未离开。”

    杜苏翡说：“不好意思啊，忘记你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了。”杜苏翡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点阴阳怪气。但她随即又觉得自己说得没什么问题。她的确不知道甘若烟的本体在什么地方。

    人工智能的本体是流浪军团的最高机密。柳乘风不会允许有任何因素威胁到甘若烟的存在。连众星联盟调查及控制局的图灵警探和武仙帝国的锦衣卫队都拿逍遥在外的他们没有办法。

    杜苏翡隐约想起它的来历，好像是军团开着一支太空舰队去外星探索某个神留下的遗迹之后，它跟随着军团一同回来的。具体过程杜苏翡不是很清楚。她已经忘记乔霓裳和她说过的很多事，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提灯的光闪烁了两下，然后熄灭了。保安说：“请您稍等，我需要为灯更换一下电池。”

    杜苏翡抱着手臂看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两颗备用电池，那双手不太灵活地拆开灯的底座，替换下旧电池，再把新电池按进去。玻璃灯重新亮起来。

    杜苏翡突然出声，问他：“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保安把灯座的电池盖安回去，塑料底座发出啪嗒的一声响。他一板一眼答道：“两年零三个月。”

    杜苏翡又问：“你还要继续在这里一边打工一边等待吗？毕竟柳乘风都这么久没过来了。”

    保安的脸庞抽搐了一下，他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的手指。”杜苏翡说，“虽然是十根，但是右手小指根处有个疤。你该不会以为你的伪装天衣无缝吧？尹行昭。”

    “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保安摇了摇头，他的左手提着灯，静静地站在杜苏翡前方。他背对着她，右手垂在他的身侧，小拇指贴着裤缝线。

    杜苏翡说：“你碰到什么困难了，说给我听听呗？”

    保安慢慢转过身来，灯光从下方照着他的脸，那张脸显得苍白如纸，神色有几分可怖。像个活死人。

    杜苏翡纳闷道：“你原来不是长得挺好看的吗？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副鬼样子。”

    保安说：“我不叫尹行昭，我叫刀回舟。”

    杜苏翡夺过他手中的灯，把灯的高度提高了一点。她说：“行吧，刀回舟，我今天心情好，决定帮你一回。你碰上什么事了？”

    刀回舟没再和她说话。他连灯都不要了，直接走入黑暗之中，脚步急促，好似落荒而逃。

    杜苏翡歪了歪头，不明白尹行昭这是在演哪一出。放着家里的银行生意不继承，跑来这么个荒郊野外的庄园当保安。话说回来，他爸妈能同意他在这打工，也真是奇了怪了。

    杜苏翡不再琢磨那个银行家的少爷尹行昭的事情。她进入主楼，把提灯放在大厅的玄关处。一进入这里，杜苏翡的记忆就又苏醒了一点。

    她的房间在三楼最东边，拐角安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房间很整洁干净，应该是家务机器人定时打扫的成果。

    与窗子相对的是一整面玻璃展示柜，柜子里的物件很杂乱，什么都有，书、亚克力拼图、机甲模型、首饰盒……她的视线停留在首饰盒上，心中关于黄铜钥匙的去向突然有了猜测。

    杜苏翡把首饰盒拿下来，放在书桌上，和铁盒摆在一起。她打开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一根吊坠。一根细细的黄金项链上栓了一把小巧精致的钥匙。她猜对了。

    杜苏翡用钥匙打开那把铜锁。她的手很稳，没有颤抖。她打开了铁盒。

    盒子里放着一个天鹅绒布包。杜苏翡掀开布包，取出里面唯一一样东西。它是一个项坠，黄金底座镶嵌着一颗十八克拉重的金绿宝石，是乔霓裳送杜苏翡的生日礼物。

    金绿宝石的猫眼效应在顶灯的照耀下极其明显。定向平行排列的针状金红石汇聚成猫眼中央的“瞳孔”，随着杜苏翡手指转动方向的改变而张开或闭合。

    杜苏翡心道：“希尔加，这就是我的升阶突破材料。”

    她的个人面板在眼前展开，精神力值一栏的标注是：“要想突破桎梏，必须献出你所珍视之物。”后面有一个圆形的孔洞。

    希尔加说：“你可以将宝石镶嵌进你的个人面板，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