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之道，竟是自己与自己的较量么。

    令狐玄从未这样想过，相信修真界中绝大多数修士也不这样认为。

    修道路上，法，侣，财，地何其重要，怎会有人觉得修行只需修得己身，便可不理外物。

    可令狐玄却不能反驳。

    他很清楚，当年青珞是如何在洪远手下魂飞魄散，可即便如此，她至今仍是好好地存活在这世上，或许这便是她所谓的悟道修行吧。

    然这对修真界的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一条难以复制的路，令狐玄也自知难以企及。

    可青珞却把这条路走了下去，谁都料不到她会在这条路上走多久，又会走多远。

    令狐玄深深注视着青珞，眼神复杂，或许他不应该拦她，而应该助她。

    他很想看看这条无人能走的路，青珞到底能走到何种地步。

    于是，再开口时，他已意不在阻拦，

    “你想去往上界，并不只有飞升一途，我可助你安全抵达上界，随我来吧。”

    可青珞却不曾挪步，她虽已认为令狐玄当不会抓她，可她也不觉得令狐玄会站在她这边。

    青珞捏了捏袖角，迟疑道：“我如何信你？”

    没想到青珞在这个时候还会猜忌他，令狐玄冷笑一声：“你不得不信我。”

    一拂袖，就将青珞推进了他的鹿角兽车中，打包带走。

    青珞在令狐玄身边呆了十年，还从未坐进这车與内，头一次进来，却发现这车與中是个阵法空间。

    且是令狐玄亲手布置的阵法，令狐玄在外施法将空间关闭，青珞一时半会儿根本解不开。

    最后，她只来得及跟师父留下一道传音，就已被令狐玄绑架到了太玄宗。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眼前再次出现一座熟悉的阵塔，青珞心中强烈地升起一种想逃的冲动。

    可令狐玄却强行拽住了她，这一次，他却是领着她一同进了这座足有百层的阵塔。

    阵塔里的阵法在他这个阵塔主人的脚下似乎全都失了灵，当年青珞废了老鼻子劲解开的阵法，此刻竟全都消失不见，视线中仅有的，只有一条盘旋向上的木质阶梯，抬眼望去，那阶梯却似望不到头，这当是一条通向阵塔顶的道路。

    令狐玄拉着青珞一边拾级而上，一边道：“这座阵塔可连接归元界和太初界，归元界便是你们当下所称的修真界，而太初界即是上界，也不过只是一个灵气更为充裕的修真界罢了。”

    令狐玄所言，青珞俱是闻所未闻。

    上界只存在于此界修士的想象中，而令狐玄却似乎对其了如指掌，青珞知道自己猜对了，叶琉璃当真是来自上界，令狐玄和叶琉璃相交，也是上界之人。

    可青珞也只猜对了一半，令狐玄接下来的话让她神色凝重。

    令狐玄道，太初界被分为三境，分别是太一境，太合境，太渊境。

    归元界的修士飞升上界，实乃到达太一境。

    归元界其实是被太一境所掌控的小世界。

    而太一境的境主，就是叶琉璃的母亲。

    叶琉璃竟是境主之女，青珞恍然，好似庞然大物终于揭开了冰山一角。

    从前那些怪异而没有答案的细节全都连结成线，让她终于知道了那笼罩在归元界头上的遮天大掌从何而来。

    她还是天真了，以为自己的敌人只有飞升上界的太一宗修士，又怎么能料到，就连她从小所生长的世界都是属于别人的。

    她所要对上的，是足足占了上界三分之一的境域，是她穷极想象也无法预料的顶级修士。

    她就像是生长在大树上的一个小虫子，却妄想凭她微薄的力量撼动那亘古矗立的苍天大树。

    青珞苦笑，心中信念却并未动摇分毫。

    她弱小的像是一只寄生于大树的小虫，可谁又敢笃定，她不会破茧成蝶？

    只需化蝶而飞，成长到羽翼丰满之时，再看那大树，不过浩瀚天地间一角落尔。

    令狐玄出生于上界，比青珞更清楚太一境在太初界意味着什么。

    一个很简单却很残酷的事实，像初元界这样的小界面，太一境就掌控了不下十个。

    叶琉璃在境界尚低时选择到归元界修行，不过是因为归元界是这些小界面中最合适的，而他自己，也到这下界修炼，却不过是作为少主的陪读。

    若要说得更直白一点，初元界就像是太一境的后花园，无论花园里的鸟兽鱼虫如何飞舞扑腾，都只能被困在这座花园里，更难逃主人的手掌心。

    可令狐玄仍旧决定协助青珞出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冲动生出了这样疯狂而荒唐的念头，他自己都办不到的事，他却妄想帮别人做到。

    或许是他在青珞身上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特质吧，一种分明弱小如虫蚁，却誓要冲破沼泽，撕碎黑暗的孤勇。

    这种孤勇大多数时候都看起来很愚蠢，像是一种无畏的牺牲，可有的时候，人们却宁愿相信它是一束光，不需要多亮，只要仍在燃烧，或许就能等到星火燎原的一天。

    令狐玄又简单交代了青珞一些太初界的事情，不知不觉间，路已走到了尽头。

    脚下这座盘旋向上的木质阶梯，实是一个人为搭建的连接两界的通道。

    通道极大缩短了两界距离，让人只觉过了片刻，就已从归元界走到了太初界。

    将将走进太初界，青珞就感受到了周遭充盈的灵气。

    不同于归元界的灵气似清晨将散未散的薄雾一般稀疏，太初界的灵气似乎凝结成了实质，想流淌的清泉一般环绕在身畔。

    此间灵气极为浓郁，骤然被这般浓郁的灵气所冲击，青珞强行压制的境界却是越发不稳，她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突破。

    令狐玄也察觉到青珞的状况，他皱了眉头，境界突破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压制，毕竟那天雷可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

    但青珞显然不能在此地突破，阵塔连接太初界，通向的是令狐一族的族地，而令狐族的族地正是在太一境之中。

    一旦青珞在此突破，其声势浩大，气息暴露，引来此界修士，那青珞就再也逃不掉了。

    令狐玄只能让青珞尽量压制，手中却抛出一架飞梭，带着青珞入内，在天际飞速穿行。

    此时令狐玄也顾不得自己的晕飞体质了，若不赶紧逃出太一境，那么一切的打算都将成空。

    青珞在方才令狐玄的讲述中，已对此时的形势有初步的了解，因此她也不多问，只照着令狐玄的吩咐，尽力压制自己的修为。

    可青珞却眼见着令狐玄的面色，越发惨白，看起来极不好受。

    她知道他这是为了帮她，可他为了帮她，竟会做到这个地步，这是她怎么也无法预料和难以置信的。

    青珞为先前对令狐玄的猜忌感到羞愧，看他如此难受，便不由试图施法用灵力替他缓和些。

    却不想招来了令狐玄的呵斥：“你这点灵力压制修为都费劲，还想拿来多此一举？”

    这人……怎么说话还是这么难听，青珞瞬间想起了以往被令狐玄支配的日子。

    算了，青珞侧过身去，他不乐意要，她还不乐意帮呢。

    可背后逐渐传来令狐玄干呕的声音，青珞还是忍不住又转过身来，给令狐玄递了一沓清心宁神的符箓，

    “虽然这不怎么对症，但也聊胜于无，你试试吧。”

    令狐玄对青珞递过来的那沓符箓很嫌弃，但还是接了过来，他这晕飞症状是与生俱来，实在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法子，用这符箓试试，也算死马当活马医了。

    却没想到，青珞的符箓竟还当真有点效果。

    或许是她于符术一道当真天赋超群，只是最普通的清心宁神符，令狐玄用在身上，作用效果却比他在上界符修手上购买的符箓还要好上很多倍。

    令狐玄的晕飞症状有稍许转好，他也终于有心情搭理青珞几句。

    青珞嗫嚅了半天，见令狐玄的脸色渐渐转好，才终于问出了口：“你也是太一境的修士吧，跟那位殿下还是朋友，你为何会帮我？”

    她并非是好奇，只是在听过令狐玄讲述太初界的形势后，稍稍细想，便知道令狐玄助她离开归元界，逃离太一境要冒多大的风险。

    他有什么理由帮她，她又值得他全力相助吗？

    听青珞问起这个问题，令狐玄却沉默了很久。

    他刚开始确实只是一时冲动，可事后冷静一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就算再是特殊，又如何值得他冒如此大的风险。

    可他帮就帮了，却不曾后悔。

    他就像是做了一笔扔进了大海里的投资，浪打过就不见了影儿，可他却不想回头，并不指望这明眼人一看就血本无归的风险投资，能引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海啸，只祝愿着那投进大海里的鱼儿，能够自由自在地游向远方，再也不回头。

    然令狐玄并不打算跟青珞解释这些，他只道：“想帮就帮了，没什么理由，就当是全你我一场师徒情分吧。”

    师徒情分……

    见鬼的师徒情分，青珞知道令狐玄这又是在忽悠人了。

    罢了，今日恩情，她已铭记在心。

    若是来日再见，令狐玄只会是朋友，而不会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