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救主人

    这第九层枷境的顶上,竟被锁着一个长发披身,看不清面孔的人。

    那人怪笑着,身上的魔气像要凝成实质般。

    他出声嘲讽,没想到下方的一人一草,理都不理他。

    下方的霍越说完那句话,意识有些模糊,他将酒壶放在那灵蕴草的旁边。

    气息微弱,似在托付后事,断断续续地开口:“也不知你,是否能活,要是你活着,这酒壶就赠你了。”

    说着,他吐了口血,那双眼睛也变得黯淡起来。

    胸前的玄衣被血濡湿,可他的神情却很平静,好像这只是他人生中最平常的一天。

    余莓被这口血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她的叶子上沾染了一滴血珠,就像沾染在她的灵魂上。

    血是热的,可她灵魂却渗出冷意。

    眼睁睁看着那人气息一点点沉了下来,记忆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重合。

    他不能死。

    绝对不能。

    她的大脑疯狂转着,终于想到了救他的办法。

    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带着令人心慌的急切:“霍越,快用力揪我的叶子。”

    把她揪晕了,就能回到那个身体了。

    霍越却不知为何笑了,他太少笑了。这个时候,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

    只见他的手,使不上力似的,轻轻碰了碰她的叶子,是在安慰她。

    这个时候,他变得比所有时候都温柔了。

    余莓气得想哭,这个狗人该温柔的时候不温柔,不该温柔的时候瞎温柔。

    霍越的意识已经混乱了,记忆碎片一幕幕交织。

    他想起了和姑姑生活的那六年,姑姑的冷漠,就像一杯苦涩的酒。

    而他独自生活的十二年,更像是毒药。

    为何要修炼?他常常问自己。

    为何拼命修炼的他,还是只能用微薄的灵力。

    有人见他可欺,他就莫名挨了打。

    有人嫉妒他的容貌,他的脸就会挨上一刀。

    有人说他傲气,他就会被狠狠地踩到泥土里。

    辱骂,挨饿,受冻,疼痛没让他记住,他骨子里记住的只有不停地修炼。

    和毒药相比,酒也变得甘甜了。

    他算是幸运了,没有在那时就死掉,还学会了炼体。

    在这个世界上,不变强,就会像现在一样,即将死去。

    不过被魔气所杀,好过于死在同类手上,他毫无留恋地等着本该迎来的死寂。

    顶上的那人还在桀桀怪笑,好像看到什么美妙的场景一样。

    余莓胸中阵痛,这情绪太过激烈。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一滴灵露恰好生成。

    再回神,她在李怀岚的手中躺着。

    即使进了这第九层枷境,李怀岚也不当回事般,只捧着这小鸟发愁。

    都说千魔塔层数越高,越危险,更有以妖魔为基石创造出的幻境,在无形之中摧毁人的道心。

    他却没遇到什么危险。

    余莓一到鸟身,急忙化为人形,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

    李怀岚手一哆嗦,还未来得及说话。

    就见眼前一青衣女子目光含泪,扯着他的袖子让他救人。他眉毛皱起,半句未出,青衣女子转身就要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这是怎么了?救人,在哪里救?”他盯着她的眼睛,看她哭得很伤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我不知道。”

    余莓不知如何开口,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刚跟着霍越经历了一场逃亡,又误入心魔幻境,突然陷入这种生死离别。

    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泪眼朦胧间,似乎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联系。

    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她挣脱李怀岚的手。凭着冥冥之中的感应飞奔着,左拐右拐。

    终于,她停了下来。

    顶上一个长发披身的人正在桀桀怪笑。

    她在前面跑,李怀岚怀着不明的心情在她身后紧跟着。

    见她突然止步,他跟着停步,一双狐狸眼朝前看去。

    一人苍白着脸,闭目倚在墙上,旁边的地上放着一盆灵植和一只碧玉酒壶。

    阵阵血腥气散发,这人怕是快死了。

    不过......他看向余莓,这就是她要救的人吗?

    余莓蹲下,试探性地探着霍越的呼吸。

    若有如无,微不可闻。

    她的脸上有泪痕,转头无措地看着李怀岚,声音充满祈求:“你能救救他吗?”

    李怀岚的思绪很混乱,不知道自己的灵兽为什么突然醒来,突然哭得稀里哗啦,又突然拉他救一个陌生男子。

    不过到底他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不明情愫。

    “能救。”他靠近那人,回应了句。

    喂了霍越吃了几颗丹药,又蹲着身,闭上双眼,开始调动灵力滋养着他的经络。

    灵气相渡,他暗自疑惑这陌生男子的经络极宽,灵力为何甚是低微。

    待灵力涌入那人丹田时,他吃惊地收回了手。

    怎么会.......

    余莓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李怀岚不动声色地起身回道:“他没事了,你不必担心。”

    盯着霍越,神色意味不明。

    平静面孔之下,却是藏着波涛汹涌,那人丹田之中,竟悬着一枚漆黑的咒文。

    符文的线条他再熟悉不过。

    因为他的丹田里,也有一枚同样线条的银色符文。

    从前他只以为自己是天生如此,可陡然遇见一人有同样的黑色咒文,心不免沉下去。

    是巧合吗?

    这符文分明是一正一负,一阴一阳之象。

    顶上的怪人停止了骇人的笑,也不看之前那两人了,转而看向那沉默中的李怀岚。

    他打量了很久,发现了什么般,突然开口:“天生魔体的妖,可惜修了灵啊。”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李怀岚冷不丁被这一问,打断了思绪。

    朝那声音来源望去,见那魔衣衫褴褛,看不清面庞。

    拧眉讥讽:“丑魔,你在说谁?”

    那魔一滞,反驳道:“老子是妖,和你一样的妖。”

    此界很久以前就有灵气和魔气两气。修士修灵,魔修魔气,而妖,既可以修灵,也可以修魔。

    修灵者,称之为灵兽,修魔者称之为魔兽。

    多年前,妖与修士还未如现在般对立。

    但十八年前,无极仙主突然颁布了仙主律令:妖魔同道,凡妖魔者,皆诛。

    魔兽妖被赶尽杀绝,灵兽妖则被施以灵契,成为修士的灵宠。

    当时的妖主寿衍生,从此封闭了妖都。流落在妖都之外的妖,不是被杀,就是被伏。

    这顶上的妖名唤望夜,也是在那时被伏的。

    一只天生魔体的妖,修了灵,可真是稀奇。

    望夜不住地打量他,今天实在见到太多稀奇事了。

    李怀岚是知道天生魔体的,但自开识以来,他一直修的就是灵气,怎么会是天生魔体?

    况且他父母亲都是修士,怎会生出一只妖?

    这般想着,只觉得那魔妖本来就丑的脸更加面目可憎了。母亲说的有理,妖真是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屈指,弹出一道灵气打在那魔妖身上,威胁道:“再乱说话,下次要的就是你的命了。”

    那妖受这灵气一击,不痛反笑。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笑得癫狂,一张脸露了出来,阴沉苍白。

    片刻后,他顺着李怀岚的视线转到那青衣少女身上,忽然一怔。

    发现什么似的,低头不语,像是陷入沉思之中。

    霍越在生命的最后一线,周身突然灵气涌入,那灵气很是熟悉。

    身体被丹药和灵气修复着,身上缠绕的魔气也尽数消散。

    他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一个圆眼少女关切的脸闯入眼中,她穿着身松松垮垮的青衣,明明他并未见过,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圆眼少女见他睁眼,惊喜地说道:“你醒了。”

    声音也很是熟悉。

    他微偏身,离那少女远一点。

    身上的伤已被完全修复,几步外有一青衣男子站立着,与这青衣女的衣服似是出自同宗。

    想必是宗门人士,而且修为不低。

    他低垂着眼,恭敬地谢道:“多谢两位前辈相救。”

    李怀岚回神,看了看余莓,再看霍越那张俊朗的脸,心中不免产生一股别样的感觉。

    他拎起还蹲着的人,语气疏离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余莓被这一拎,猛然想起什么般,她看了看霍越的睫羽,又瞥了瞥李怀岚的狐狸眼。

    不知一会儿该如何和李怀岚解释,还有霍越......

    一种恐慌之情袭来。

    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往往就越会发生。

    顶上的魔妖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他们几人之间弥漫着长久的沉默。

    先打破气氛的既不是他们几人,也不是那魔妖。

    只听不远处有女人娇笑声响起:“小郎,终于找到你了。”

    一黄衣女子缓缓走来,发丝略有些凌乱。

    还是那个女人。

    见还有其他人在,她幽怨地眨了眨眼:“小郎的帮手还真是多呢。”

    真是阴魂不散。

    霍越不知是该叹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在这枷境中,逃也逃不到哪去。

    他沉着脸不说话,视线挪到了自己的灵蕴草上,一滴灵露浇湿了某处土壤。

    那草怕是又睡了,他收回灵蕴草和酒壶。

    冷冷地对那黄衣女子说道:“呵。”

    余莓向那黄衣女子望去,她一边感叹这人生得像个妖精,一边惴惴不安地拉了拉李怀岚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能打过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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