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又等到了休息日，甄珠早上早早就起来了。

    这次宿舍只有她一人，她倒不用跟人打照面，直接就出了校门去坐公交去了。

    兴光制衣厂对于住在老城区的人来说是很远的地方了，就快跟郊区农场一个远的等级了。

    但是师大附中也在远郊啊，而且还是和兴光制衣厂一边的远郊，算起来实在不算远。

    这说起来，还是因为建国的时候，在本省省会做市政规划时，专门就把这些新建的大学，轻工业工厂什么的，都放一块了，而师大附中因为跟大学一起的，所以也在这城郊落座了。

    这倒便宜了甄珠，没倒几班车，就已经到了兴光制衣厂了。

    兴光是汉派企业里做的很红火的那一挂，厂子里订单不歇，门口守卫工资拿的足，干活也尽心，一个个盯的死紧，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甄珠在厂子门口磨了半天嘴皮子，但是已经没有被放行。

    别人压根就不信她是来谈生意的。

    其实这也不怪门卫，像兴光这样的厂子，是有专门谈单子的供销科，人家有单子都是走那边的路子，哪有像甄珠这样直接莽莽撞撞跑到厂子门口碰运气的。

    而且，甄珠明显还是个孩在读书的丫头呢！

    甄珠没有办法，只能盘腿坐在门卫室门口的荫下了。

    她也没带水食，讲了半天，早口干舌燥，嘴唇都燥干了。但是她也没走，就在这里守着，只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那守门的门卫见她这样，也是看她可怜，悄悄指点她：“待会儿供销科的马科长的车要出来，你要是真有单子，你自己试试。”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可别扯出我来。”

    甄珠眼睛一亮：“谢谢您嘞！”

    好看的姑娘笑起来总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甄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有了少女的模样，小麦色的皮肤色泽均匀，充满健康的光泽，眸子黑又闪亮，显出普通孩子没有的精干来。

    那门卫也就任由甄珠在这儿守着了，只当没看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门卫就满脸带笑地去把大门打开，一边躬着腰点着头朝一辆正在开出来的小车说话赔笑：“马科长好！您小心，您小心！”

    马科长！甄珠心中振奋，蹭得坐起来了。

    打眼一看，嗬！好家伙，开出来的是一辆漆黑锃亮的皇冠，真是气派！

    这一个供销科的科长都这么有派头，这兴光的效益真好！

    这马科长，油水也不少啊。

    马科长原本正打算出门，说是有几个客户要跟他一起叙叙旧什么的。

    说是叙叙旧，无非就是想抢抢厂里的货，催催单，顺便再表示表示。

    对此，马科长很是乐意，都已经在想待会儿喝什么了。

    混不料，一个人影突然冲出来挡在了车前。

    马科长吓了一跳，司机赶紧把刹车踩死，幸亏车速不快，没撞着人。马科长这才抬头看去，是个半大姑娘。

    他心中恼火，这不长眼的，瞎窜！

    司机是个暴脾气，只车上还坐着领导，不能瞎骂，只能摇下车窗探头喊道：“你那儿来的？快走！这是我们兴光的厂区。”

    这司机长得五大三粗，饶是没有骂人，却已经够唬这样的小姑娘了。

    只是那小姑娘混不怕，脸上带笑，蹭蹭就跑到了马科长坐的这边，一手扒住车，一手扣扣车窗，脸上带笑喊道：“马科长，您开开车窗，我有生意和您谈呢！”

    得！这是不说上话不让走了。

    马科长无奈，摇下车窗，等甄珠讲完了自己的生意，眼皮都不抬：“讲完了？”

    甄珠惴惴：“啊……完了。”

    “那丫头你让让，以后别来我们兴光了，这种苍蝇腿须子都算不上的单子就不要来找我们兴光了，去找红星这种快倒闭的厂吧，磕碜人。”说罢他怕拍司机座椅，示意，走。

    这丫头是不是真来谈生意的他也不关心了，瞧不上这三瓜俩枣的。

    甄珠连话都没说完，那车子就开走了。

    真是的，她还没说后半部分呢，还有做自有品牌的事呢。

    现在的兴光厂生意红红火火，但是在几十年后，都已经查无此厂了，都办垮了。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受到外贸冲击，利润低下，再加上厂子里人员冗杂，吃厂子的用厂子的，亏空太大，难以正常良性运转，最后落得了改建解散的下场。

    但不过，这倒不是兴光厂一个厂子的弊病，是这个时代国营厂的通病。

    而要走出这条绝路，做自有品牌，建上游链，把利润大头拿在自己手里。

    但是此时，这兴光厂供销科的马科长背靠厂子，吃的脑满肠肥，每天赶不完的厂子，哪里有时间搭理甄珠这种毛丫头。

    在兴光厂受了挫，甄珠只得拍怕屁股，抬腿走人——去红星制衣厂。

    兴光厂不识货，活该倒闭。

    她要去红星制衣厂看看。

    兴光和红星原本都是一家厂子，但是后来因为国家拨了资源，做大了，就改建了两家厂子。但是兴光拿的资源多，货单多，活的滋润。而留给红星的，就是一些锈机器，烂厂房，加上也不受照顾，所以红星一直处在苟延残喘的边缘。

    大厂门难进，先去小厂碰碰运气。

    如果能说服他们帮忙一起做品牌更好，如果不能，能请他们代工也不错。

    红星制衣厂也在这一片，但是气象远不如兴光制衣厂。

    门口守门的门卫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整个厂子都萧瑟极了，全无半点生产的样子。

    间或能看到几个工人懒懒散散地走过去，闲唠嗑。

    一派倦怠气象。

    甄珠大喇喇走进去，迎面走来一个工人，也只是瞟她一眼：“姑娘你来这儿玩什么？这是厂子里，快出去。”只是声音也懒洋洋的。

    甄珠面上带笑，声音清凌凌的：“我来办事的，不是来玩。”

    那人打了个哈欠：“厂子都要倒了，来办啥事啊。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大家都轮流休三班了，你莫不是来错了地方吧？”

    “我就是来谈生意的。”

    此时，那人才抬起眼皮来，半是不信，半是期待地看向甄珠。

    不多时，甄珠被这工人领到了厂子办公楼的二楼。

    那人大喇喇地把甄珠往办公室里一带，嗓门大得很：“厂长，你不是没钱发工资吗？我给你带了个生意来了，可别再拖我们的工资了！”

    那坐在办公室里的是个眉头快皱在一起的干瘦老头，听闻此言立刻抬起头来，但是一看跟来的是个没成年的少女，那眼里期盼的神色立刻就散了。

    “别闹别闹，愁着呢！”

    那工人不管，丢下一句“厂长你可要发工资啊！”就转身跑了。

    甄珠笑笑，径直在厂长面前坐下了，说明自己的来意，还真是来谈单子的。

    但是听闻这话，厂长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展开:“唉，实在是没有办法，上面这两天已经传了消息下来，我们厂，马上就要关停了。”

    “关停？有生意做为什么要关停啊？”

    厂长点点头，许是现在清闲，许是因为甄珠主动找来谈生意让他心里好受些了，也就顺着跟甄珠聊了几句：“这有什么办法，开着厂房，有这么多工人的工资要发，开一天就是亏一天，上面说了，厂房关停，工人分流，马上连我都不知道要分到哪里去咯！”

    “这厂房就放在这里发霉？”甄珠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同时，心跳如擂鼓。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那这厂房停了，这些设备怎么办啊？”甄珠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些都是些破铜烂铁，很快就要当废铁卖了的。”厂长随意说道。

    这些设备卖二手的确卖不上价，但是如果就着开工，还是能用上几年的。

    直到此时此刻，甄珠才问出了她盘旋在心中的话：“这厂房放在这里浪费，就没想着卖出去？”

    那厂长蹭得抬头：“这可是国有资产！”

    甄珠无所畏惧地直视：“国家都出政策了，资产改组得也有很多，甩掉包袱，轻装前进嘛！”

    直至此时，那厂长方才正色看她：“你这丫头懂得还挺多，怎么，你想买？”他这后半句带上了调侃的语气。

    谁料，甄珠掷地有声：“我想买。”

    这一次，厂长半直了身子，眼睛都有点微微圆睁了：“你买？”

    “我买。”

    甄珠话语中的从容与自信让厂长不由得半信半疑，他一半为了确定真假，一半规劝甄珠：“这买个厂子不是好玩的，到时候厂子里的工人分流，这就是个空厂子，你一个小丫头连厂子都看不住。而且，你连工人都没有，重新把厂开起来可不是个容易事儿。再说了，这场虽然是个破烂厂，但是盘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你有钱么你？”

    说到最后，这厂长已经颇为有疑了。

    前面几个问题都不是问题，这最后的一个问题倒是个问题。

    甄珠有些心虚，眼睛眨巴了一下，声音带了点探听：“您看看这得多少个数啊？”

    那厂长看她又看：“正常价卖出去，也得大几十万了。”

    这的确是个破烂厂房，但是也占了好大一块地，价值往高了说，是高的价，八十年代的几十万可不是小数目。但是往低了说，这也就是快荒郊空地，怎么估价也有很大的商量余地。

    果不其然，甄珠听到了厂长的后半句：“但不过嘛，管厂房拍卖的。刘处长，我倒是认识……”他话说了半截就再怎么都不肯说了。

    甄珠明了，只说自己很快就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