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两人收拾好行李，决定返回踏鞴砂。
出了庭院大门，人偶看着高嵩的山崖，又看了看丹羽的伤脚。
丹羽无奈的笑了笑“看来只能绕路了。”
两人一起渡河，一起手脚并用的爬山，一起找果子，一起烤蘑菇。
被野猪追赶，两人仓皇逃命，掉进土坑里。
一起在山洞中躲雨，满身泥泞，哈哈大笑。
丹羽会在路途中讲他曾遇到的趣事。
会讲他家里有一个小孩，今年已经3岁，活泼好动，非常调皮。
讲他从小就生活在踏鞴砂，和叔叔伯伯们学打铁锻刀。
会讲他们那一脉祖上时也是很厉害的，据说是有传承的，不过到他这里资质平平，也没能发扬光大。
讲他父母也已双双离世。
人偶看着丹羽，看他说着又红了眼眶，突然知道了为什么初见时他会抱着自己泪流不止。
“你有两位很好的父母呢。”人偶这样说。
丹羽哭笑着看向少年“我都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你至少还见过自己的母亲。”
人偶没有说话。
两人又走了许久，丹羽皱了下眉，人偶停下脚步，将他竹筐卸下，背在了自己身上。
“脚疼？我扶着你，这样走的快些。”
“别，那筐很重。”
“没有你重。”
丹羽被噎了一下。
“你不是很着急回去吗？再慢些怕是要回去晚了。”
丹羽看着他的小身板，有些不忍，但没有再拒绝“抱歉，累得你跟我赶路。”
“没关系，是我要和你走的。”
丹羽叹了口气，两人搀扶着向前走去。
沉默了许久，丹羽突然出声“我自小就是要当刀匠的，村里的那些人也都是这样，我从小就知道。”
“稻妻对刀匠的管理很严格，有传承的更是如此。”
“我们不能擅自离开村子，如果必须离开村子的，最长也得在半个月内赶回去。”
“否则会被认定为叛逃通缉的。”丹羽语气平淡，像是感叹又像是无奈。
人偶抬头看向丹羽，看不清他的表情。
似乎察觉到少年的视线，丹羽收了表情笑了笑“抱歉，突然就讲这些。”
人偶摇了摇头，没说话。
又走了两天，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村子。
正好赶在最后一天回来了。
丹羽停下脚步，转身为少年整理衣服。
“一会进村子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要紧张，那些守卫看着凶，但其实都是好人。”
丹羽将他服饰上的饰品解下，用小布包装好“贵重的显眼的都不要拿出来。”
“你的金羽一定藏好，不要被人看到。”
“还有......”丹羽扯下自己的一节衣袖，绑在了少年肩头“这里的衣服都磨破了，先遮一下，我回去帮你缝好。”
两人一同向村子里走去。
丹羽面上不显，但心中已经泪流满面【他居然，还真的不是人类啊】
丹羽又叹了口气。
人偶看过去。
“嗯......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要操心的事又变多了。”丹羽挠了挠头，笑容有些无奈。
人偶眨了眨眼，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两人进了村，丹羽将少年安置在家里，然后就被一群人拉出去揍了一顿。
“好小子，你还真敢踩着点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担心死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要跑了，记着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可别让我们到时候当了冤死鬼。”
“到了地府，我们可不会放过你。”
“不会的，不会的，大哥说笑了，我可不敢跑，仅此一次还是因为崴了脚，紧赶慢赶着这才赶回来，让大家担心了，这次就饶了我吧。”
“不行，不能饶，大家说是不是呀?”
大伙一起起哄“是，不能饶，除非......除非他今年能锻造出一把绝世好刀来！”
哈哈哈，大家笑闹成一团。
——————
夜里丹羽给了少年一件宽大的长衫，将少年白衣破损的地方缝补好，然后趁着夜色浆洗好晾在院内。
次日早晨，衣服便已干透。
人偶换好衣服，丹羽又检查了一遍，这才让他与自己一同出门。
锻造是门手艺，人偶在一旁看着他们挥汗如雨。
“要试试吗？”丹羽见他无聊，便问道。
“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教你。”
炎热的时光在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中飞速过去。
汗水，笑声，嬉闹声。
陌生的脸庞，生机勃勃的笑脸，炽热的火焰，融化的铁水构筑着人偶的记忆。
每每与人群待在一起的时候，总能让人偶短暂的沉浸在某种温暖愉悦的感觉之中。
终于，人偶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锻造台。
今天人偶要自己建造一把刀，人偶很期待，打铁时就更加卖力。
人偶站在小凳上，因为身高有些不够，只得这样垫一垫。
周围的壮汉都在笑看着人偶打铁。
时不时还有人点评“嗯，小孩这力道不错。”
人偶高兴的笑眯了眼，然后乐极生悲的一锤敲到了手指上。
人偶还没反应，丹羽猛地跳起，抓住人偶的手就用凉水猛冲。
被凉水一激，人偶这才反应过痛来，还有些懵，呆呆地任他处理。
丹羽看着少年的手指不过片刻就肿了起来。
嘴里忍不住念叨“怎么这么不小心。”
“嘶，疼疼疼疼疼，看起来就好疼的样子。”
人偶觉得有趣，把红肿的手指伸到他面前。
丹羽皱着眉，心疼的吹吹。
“呼呼~吹吹就不疼了啊，呼呼......”
被他一吹，人偶竟真奇迹般的觉得没那么疼了，他喜欢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看准了再敲，慢一点没关系。知道吗？”
人偶乖乖应道“知道了。”
“还有呢？”
“下次我会小心。”人偶微微笑了下。
“还笑？傻孩子。”
丹羽皱眉，看着他的手面露不忍。
人偶看着他，心中暗暗想，丹羽的脸好像包子。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好奇怪】
之后几天，人偶被制止了打铁活动。
人偶坐在丹羽旁边。
等休息时，“不经意的”把受伤的手伸到丹羽面前。
丹羽愧疚：捂着胸口【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他】
然后在丹羽第十几次看到少年受伤的手时。
丹羽迟疑的看向少年，心中忽然恍悟“你个坏心眼的，故意惹我心疼是不是？！”
人偶无辜抬眼，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神情。
看着他单纯的表情，丹羽有些怀疑自己。
在一下午的时间中，无数次“无意间”看到他的伤手，心中中了无数箭后。
丹羽痛苦捂脸“救命啊，太痛苦了，我看不得这个！”
人偶：不好，欺负过头了。
第二天，人偶不再故意惹他，丹羽反而抓心挠肺，一直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等到休息，丹羽终于忍不住去找人偶。
回想起自己昨天的话，难道单纯的少年当了真，所以今天躲起来了，就为了避免自己难受，他甚至不惜把自己受伤的手藏起来。
丹羽自责，没想到自己的玩笑之语竟伤害了一个单纯无辜的少年。
人偶坐在河边摸鱼。
阳光照在那抹白色的身影上，天朗气清，柔风轻拂，美好的像是一幅画卷。
丹羽走近，认真道“抱歉，我昨天是开玩笑的，那个，你不用刻意躲着我。”
“让我看看你的手。”丹羽蹲下身，凑近检查。
伤还没好。
丹羽皱眉，明明被伤到已经很疼了，却还要顾虑别人的感受。
人偶看着他突然道“丹羽，你是不是也被砸过手？”
丹羽一僵，视线乱飘，打哈哈道“......那都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是哪个家伙告诉了你我的糗事？”
人偶看着他，捧住他的手轻声安慰“没事了，吹吹就不痛了。”
“我给你吹吹。”
人偶认真的吹了吹丹羽的手。
温柔的呼吸吹拂过自己的手指，明明早就好了的，可不知为何，丹羽眼眶一热，急忙仰头。
【啊，糟糕，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丹羽强忍住“谢谢你，我好多了。”
想到什么，丹羽又道“对了，之前虽然问过，但你......要不要给自己起个名字？”丹羽调皮的眨了下眼，似乎对自己这个提议很是满意。
人偶动作一顿“一定......要有名字吗？”
丹羽摸着下巴“嗯......也不一定。”
“但名字是人们行走于世，唯一特定的称谓。”
“比如别人叫丹羽，我就知道是在叫我，即便这个世上也许有千千万万个丹羽，但唯独这个丹羽是不同的，是特指的我这个人。”
“而且我也很想与你以名字相称。”丹羽看着少年“那样就好像我们已经是朋友，而我也认识了你这个人一样。”
“不然明明已经这么熟悉却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也有点奇怪不是么。”
想到以前，人偶垂眸“我......叫人偶。”
“大家都叫我人偶。”
“这个名字，不可以吗？”
人偶抬头，神情落寞又似有些茫然。
丹羽胸口又中了一箭。
丹羽耐心的解释道“也不是不行，就是......名字应该是包含了某种象征或是人们美好的祝福。”
“让人感觉温暖安宁，而不是简单的指代，“人偶”那只能算是一种称呼吧。”
“当然，如果你特别喜欢人偶这个称呼，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明显，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人偶沉默【自己真的可以获得祝福吗？】
看着少年，丹羽温和道“如果没想好也不着急。”
“要起一个好名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丹羽语气变得憧憬而向往，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你一定要记得，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样子，你的名字将是伴随着你最美好的祝愿。”
“比起像我们这样从出生就困在这里的人来说，你是自由的行者。”
“即便你现在停留在这里，但你要记得，你的世界要比我们的大得多。”
“你比我们自由哦。”丹羽笑道。
人偶看着丹羽的笑容“......自由。”
“嗯，自由，你的人生有无限的可能，可以遇到很多不同的人，可以看到广阔美丽的风景，甚至还可以周游世界。”
“想想还真是令人羡慕，那样的人生该有多么精彩啊。真想体验一番呢。”
“这样精彩的人生，一个美好的名字，很不错的开始，不是么？”
人偶看着丹羽向往期待的神情，似有所悟“丹羽想做什么？”
“嗯？我啊......我开始是想自己赚钱生活下去，后来我想走出踏鞴砂，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那我们一起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丹羽一顿，笑着挠了挠头“啊，那可不行，逃跑是会被通缉的。”
“而且我也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那些朋友。”
丹羽仰头看着远方“我这辈子大概只能在这里了。”
很久之后，人偶才明白那时丹羽的眼神，那是对人生的妥协与淡然决绝的放下。
两人向回走去。
人偶看着丹羽的背影，追随着他的脚步，声音极轻“丹羽......其实我......并不是人类。”
丹羽脚步一顿，猛然回头，白衣少年正看着自己。
那目光似是最脆弱的渴求又似是极飘渺的告别，丹羽一瞬间就知道了这句话的可贵。
是将最深的伤疤都揭给自己看了么。
【自己本以为他绝对不会说的】
是因为自己说想要了解他吗？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
丹羽上前抱住了他。
“嗯，我知道了。”
“其实......带你进村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你的衣服破了，我不小心看到了。”
“抱歉，瞒了你这么久，我一直没敢说，怕吓跑了你。”
少年的手紧捏着衣角，僵在原地。“你......知道？”
“抱歉，真的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人偶认真的看向丹羽“你......不会，觉得我是异类吗？”
“嗯......怎么说，起初是很震惊，但又觉得只有这样才符合常理。”
“不然一个小孩子在那样荒凉的院子中生活那么久，也过于骇人听闻了些。”丹羽挠了挠头，又坚定认真的看向少年。
“不过这么久的相处，我感觉的到，你不是异类。”
“如果不是你的身体异于常人，我会觉得你也是人类哦。”
人偶呆呆地看着丹羽，他的眸中，有什么动人的光亮照了进来，令人偶无法挪动视线。
看他呆住的样子，丹羽看的想笑，捏了捏他的脸。
等他回神，丹羽又道“不过你也太没防备心了些，这种事情就不应该告诉任何人，再亲近信任也不行。”
“这是很危险的！有时候人类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要是我别有用心，怕是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下次可千万不能这样。记住了吗，小傻孩？”
人偶眨眼，乖乖点头“......记住了。”
丹羽出了口气，语气郑重又认真“我以我的性命担保，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你别担心。”
人偶怔住，低低的嗯了一声。
丹羽站起身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人偶被他揉的摇头晃脑，头发乱成了鸡窝。
“小傻孩，你怎么这么惹人爱。”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铺上了温暖的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