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江确的确是今年才正式把工作重心从国外转移到国内的,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到林市。

    自然,今天这次“重逢”,也不是“重逢”。

    去年春节放假前,宋霁所在部门的团建选择的餐厅也是这家。

    所有的团建活动,内容均大同小异。

    席间不过各种话题天南海北的闲聊,刚入职的新人或小心翼翼地吃饭,人云亦云地跟着一起举杯,或干劲十足,围着主客敬酒嘴甜;以婚否与孩子年龄大小为分界,各自聊着各自的话题。

    宋霁没有结婚,但有男友,话题到了她身上时,自然以一句:“小宋啊,你们大概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宋霁的回答也很简单——

    微笑,礼貌,然后把话题扯回去:“暂时还没有想法,姐,咱们家孩子明年不是准备留学吗?准备的怎么样了?”

    饭过三巡,宋霁不由得觉得疲乏。

    对着社交无感的人大概能理解她现在的感受,她对喝酒聚餐的兴致实在缺缺,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种放松。

    她更愿意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看电影,或者听着音乐看看喜欢的书,等到蓝青回来后,两个人可以用煮火锅的方式把冰箱里的青菜肉类打扫一圈。

    坐在酒桌上,她的左耳是单位不知道那股风里的八卦传闻,右耳是“我家那口子如何如何”。

    宋霁对此不感兴趣却又不得不保持眼中的好奇。

    她所在部门的工作算不上忙,在这种情况下,人际关系的维持变成了工作内容的一部分,这种聚餐也成了工作的一部分——对她而言是这样的。

    空调暖风与包间内的酒气融合,熏得人头晕眼花,宋霁感觉自己脸都要笑僵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是陈昀。

    谢天谢地,她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陈昀的电话。

    “男朋友?”坐在她身边的男同事小声揶揄道,“小宋,这么管这么多的男人可要不得哦,多耽误自由啊~”

    最后“自由”的咬字重了重,意义不明,但宋霁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感。

    这位男同事比她早入职半年,两人之间的业务也并无太多交集,宋霁没有必要卖给他多余的面子。

    她挂了电话,直视着对方,浅笑着,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反问道:“为什么?”

    宋霁的眼神认真,让人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挑衅还是真担心:“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这种行为,是和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疾有关联吗?”

    话音刚落,在座的人精们不管是不是真的想笑,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男同事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宋霁却并没有准备就此打住。

    她抢在和事佬开口前,又语气诚挚地补了一句:“我不太了解这些问题,如果真的有什么关联的话,还请您不吝赐教。”

    满堂的哄笑声又升高了一个音量。

    男同事想要说什么,脸上的笑容却已经泛上了苦涩。

    宋霁没有再看他。

    他这一闹也挺好,宋霁连“接电话”这三个字也不需要多讲。

    宋霁从暖和的包间内出来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酒店的大门是旋转式,侧门开着,大概也是为了透气,虽然有温差,但好在没有很大。

    宋霁挣扎了下,最后还是没有回去拿外套。

    陈昀已经打来了第三个电话。

    宋霁接起,不等她开口,电话那边的陈昀先松了口气:“你终于接电话了,刚才一直不接我电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抱歉。”宋霁嘴上抱歉,但语气平淡,“部门团建吃饭,刚才确实有点事情。”

    宋霁把刚才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末了,她望向酒店落地窗外,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裹挟着路灯的光线,洋洋洒洒落下,竟然像是雪花。

    “事情解决了就好。”陈昀说。

    宋霁嗯了声,回道:“心情不太好。”

    电话那边,陈昀轻笑了两声,语调懒洋洋地,那是他放松和心情好的标志:“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现在去找你?”

    “不用。”

    宋霁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甚至提高了音量。

    “嗯?”陈昀似乎也怔了下。

    宋霁走到门外,雨雪夹杂,落在了她的手上。

    “我这边下雪了,陈昀。”

    电话那边安静了良久,又或者陈昀回了,宋霁没有听到。

    这是林市去年的第一场雪,裹挟着冷风与雨滴而至,从深秋中存活下来的黄叶,最终也随着雨雪,坠入了这片夜。

    宋霁看了眼手机,正在通话中。

    陈昀没有挂断。

    她重新把手机放回到耳边:“陈昀?”

    ——“抱歉,借过一下。”

    一道男声自身侧响起,低沉,不是少年,却也不似长者那般喑哑,是好听的声音。

    宋霁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说话人被朋友围在中间,几个人似乎聊得很开心,他们撑伞走入了夜色雨幕中。

    她只看到他一个极为模糊的侧脸。

    电话那边的陈昀终于开口:“宋霁?”

    “嗯?”宋霁漫不经心地回道,她嗅到了一阵极淡的香味,玫瑰尾调和淡淡的烟草气味,两者竟然不冲突。

    “刚才是?”

    宋霁垂眸:“不认识的人,我挡到人家的路了。”

    “门口风大,你穿外套了吗?”陈昀问。

    宋霁忽然觉得很好笑,也没有给陈昀面子,直接道:“你不觉得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晚吗?”

    陈昀叹了口气:“抱歉。”

    “宋霁,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不……”

    陈昀话音未落,宋霁已经彻底没有了耐心,语气已经冲起来了,那就没有必要继续粉饰太平:“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只是过来跟我嘘寒问暖或者查一些有的没的岗的话,现在可以挂电话了,我在酒店大厅,这里有点冷。”

    这次通话的结束算不上多愉快。

    但结果似乎不算太差。

    转过年开工后,那位“知识渊博”的男同事便被调走了。

    宋霁意识到少了这么一位熟人的时候,他已经被调走了一个多月。

    —

    她其实没有完全认出当时的人和眼前的江确是一个人,但试探的结果显然。

    “你的胆子很大,”宋霁淡淡评价道,“我现在要是告诉林知予,你从去年开始就在想回国的事情了,你说那你会不会再被赶回去?”

    六年前,林父出轨并有了江确这么大一个私生子的解决方案很简单——江确依然姓江,但不能在继续在国内呆着了,母子俩被打包送出了国。

    生活费上,林父一个人想办法解决,他这么多年的打拼,不至于还需要浪费明面上的夫妻共同财产。

    林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也不是吃素的兔子,她在乎的从来不是林父的心在不在自己这里,她看重的是自己,看重的是林知予。

    如果这件事,林母是在六年后的今天知道的,林父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身败名裂的代价,林知予已经具有了一个接班人该有的一切素质和手腕。

    但六年前,林母只能忍恶心,保住自己的丈夫。

    林知予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称得上“幼稚”的点,便是对江确江影母子。

    他们对她没有任何威胁,但就好比趴在桌面上的苍蝇,害不了她,但她恶心,同时她又是矛盾的——

    林知予不觉得作为私生子的江确要为长辈们的交易买单,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否认,这份见不得光的父辈错误,江确也从中获得了附加的利益。

    人们一般称之为,因祸得福。

    江确在国外的一举一动她都知情。

    得知江确大学攻读的专业是设计专业的时候,林知予对宋霁说,希望这孩子能在国外老老实实当一辈子设计师。

    设计师在国外也饿不死吧?

    宋霁附和了一句,大概吧。

    “我没有想和她争什么,”江确靠回到座椅后背上,他的长相总体看是浓艳而锐利的,但偏偏生了一双柔和的桃花眼,看着对方的时候,总是显得真诚,让人想要去相信。

    宋霁淡淡迎上他的视线,示意他继续说。

    表情淡漠,甚至好像兴致缺缺。

    “我对我父亲,没什么感情。说实话,因为他,我的童年时光,少年时光,都算不上多开心。”

    宋霁轻笑了声:“但你的不开心,代价很高。”

    江确怔了下,宋霁抽了一张纸巾,轻轻擦拭嘴角。

    她的语调平淡,听不出讽刺,似乎只是在阐述事实:“你小学上的是最好的小学,事情暴露前,你和江……你的母亲,住着地段最好的房子,抛去那房子令人无法恭维的装潢风格,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童年、少年时代能够普遍拥有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跟我强调你身份所带你的那些不开心是想干什么,私生子的身份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如果每个孩子都能在出生之前自主选择父母,那这个世界上会多很多不孕不育患者,但你也是切实利益的实际受益人,因祸得福的福,也是福,”宋霁说,“我说的没错吧?”

    江确垂眸。

    宋霁望着他,难得进行了一次自我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难听了?

    他做东,结果自己一口没吃。

    自我反思归自我反思,宋霁觉得自己和他也没到可以随意安慰的关系。

    何况,她根本无法理解他在伤感什么。

    最好的安慰,就是不安慰。

    “饭菜很不错,比我上一次的要好吃,”宋霁起身,自然拿出钱包,尴尬的事情发生了——电子支付时代,她的钱包里只有以备不时之需的硬币。

    江确看向她,展露了这顿饭开始之后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加个微信吧。”

    宋霁微顿,收起了钱包,划开手机扫码的同时,开口道:“我和你姐姐说了,我会是你的新邻居。”

    江确却依然笑着,眼眸晶亮,仿佛刚才被怼到失落的人不是他。

    “那,算不算我,荣幸之至?”

    宋霁不是傻子,话说到这里,她也明白江确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笑。

    过去很多年后,她在回想起这一幕,也无法明确自己当时是无语到笑了,还是气笑了。

    宋霁对江确“荣幸之至”的回答是沉默和饭钱的转账。

    回到车上后,她想了想,又转过去了五十,备注打车,随即便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的副驾驶座上。

    回家后,蓝青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抬眼看到宋霁后,不由得乐了:“怎么?房子中介天花乱坠的谎言被你戳破了?”

    宋霁一边卸妆,轻嗤了声,言简意赅回道:

    “房子很好,邻居的脑子可能不太好。”

    “病得不轻。”

    蓝青没有多问,语气里揶揄味多了几分:“那你要小心点了,”

    “不说了嘛,密接对疾病的中招几率几乎是百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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